2022.11.5

尽管平常吃肉也不是太频繁，但最近偶然冒出素食主义的念头。追溯了一下自己的心理动因，大概和许多人一样，很可能只是出于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但很显然这个诉诸于感情的理由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具有说服力，一方面，人并不是同等地对所有具备感知痛苦能力的动物保有恻隐之心（比如鳄鱼、蛇之类的生物）；另一方面，现实中出于种种权宜的考虑（如需要肉食补充营养、肉食产业经济的发展、口腹之欲等），恻隐之心作一种道德直觉并不能起到有力的规范功能。因此，这种所谓的“恻隐”很可能并非真正为动物权益着想而仅仅是人类中心主义的某种道德自恋的满足。尽管儒家“君子远庖厨”的做法十分经典地协调了这一矛盾，为这种必要的伪善作出了让步的辩护：令一部分人充当侩子手，另一些人则可以免除损害恻隐之心的负担理所当然地享受（必要的）肉食。但这仍然只是限于人类权利本位的实践考量，而没有涉及到动物权利本身。看网上一些人讨论此类问题，我发现很多人是不太区分动物权利和动物保护/动物福利这两个概念的，比如一些地方可以出于保护宠物狗等考虑禁止吃狗肉，但同时又鼓励残酷的工业化养殖，那么很可能其立法动机是倾向于（人类中心的）动物保护/福利而不是（非人类中心的）动物权利，因此对此类立法不爽的人应该反驳的不是动物权利侵犯人权，而要说明为什么某一类人权优先于另一类。而关于动物权利这一点，我认为最基本的应该尊重生物学和认知科学的成果，至少命主动物的生命权及生存权（如果不是法权至少是作为道德权利）是需要考虑的，否则在法理上非命主人类权利也很难不成为问题。比如对植物人、智障人、婴儿等的保护，为了逻辑上的自洽，如果仅仅出于人类具有自主意识（或“潜在”的自主意识）而否认动物的生命权，要么我们陷入物种主义，要么我们也很难去指责比如饥荒战争年代“易子而食”等行为。只是，以感受苦乐的程度、痛觉神经通道等认知科学成果作为划分物种权利等级的标准，这可能仍然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或许可以被称作人类认知中心，但相比之下，它建立在科学探索和试错的严格基础上，比起前面所述的几种人类中心论稍显合理。并且由于它具有相对的客观性，可以由此避免那种将权利主体范围无限扩大的不当类推（比如一些人以“植物也会痛”这类缺乏依据的理由来挖苦素食主义。虽然从逻辑上讲假设植物真能在人类主体痛苦的意义上痛苦，或者某种人工智能具备了高于人类感知苦乐的复杂能力，这些要素的确会成为伦理学一个需要着重考虑的点）。当然，即便在承认生命权与苦乐感知能力相关的前提下，具体到各种权利关系的演绎，仍然还会有许多麻烦和冲突，这些困难是需要留意的。1，如果诉诸于功利主义，电车难题的各种变种疑难我想仍然会出现在动物权利的话题上，比如有人质问彼得·辛格在走丢的100头狗和走丢的女儿之间会优先选择寻找谁，再比如在一个永久丧失感知的植物人和一只具有感受力的动物之间何者权益更重要，以及在给动物带来较小痛苦的情况下食用动物是否可行等等。2，如果诉诸契约论，那么动物在多大程度上具备成为道德（法权）主体的资格是被怀疑的，毕竟它们需要通过人的代理来参与规则的建构和相互承认，在生命权上固然可以采取一刀切，但如果涉及更广泛的生存权则很可能就会拉扯不清（比如有人以斗鸡举例，认为斗鸡虽然残忍但是却符合鸡的动物本性，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斗鸡比那些肉鸡活得更有价值）。总之的感觉是，如果只是泛泛地主张动物权利，那么在理论上可能还是存在诸多不够丝滑的地方，但若只是集中于感知苦乐的生命权这一点，我认为动物权利对于素食主义（至少对于半素食者semi-vegetarian，出于尽可能减少受苦动物的义务）仍然不失为一个较强的辩护。除权利视角外，还能想到一些更野的反素食理由，比如从生命权力来看，食肉似乎意味着生命本能的健康和强大，而食素往往意味着生命的虚弱和衰退，可以设想原始人或一些游牧民族与动物共处的风俗、宗教，把对动物的竞争、征服看作天经地义的荣耀，在此类伦理中似乎并不存在（动物或人的）权利与否的问题。我感觉这种情况是不太好反驳的，或可宽容对待。但于个人而言，作为生存在现代文明的温室花朵，我自认为杀一条鱼的能力都成问题，所以在同等重量级不携带武器的情况下，大概率是没有勇气同那些长期裸露在自然暴力下的动物正面1v1对抗，所以即便在现代社会人们可以花钱轻松食用这类动物我也没觉得这证明了人有多了不起。然后就是有从生态总体（大地伦理）来批评素食主义的，我觉得也言之成理，但现实中素食主义者主要针对的是工业化养殖和动物实验等残酷行为，因此同生态整体的协调并不存在必然的对立。还有另外一些自认为站在科学立场，从诸如健康、经济、生物进化本能等角度反驳素食主义的，素食主义者完全可以以同样科学的论点反驳回去，这些最多是经验上的斟酌，构不成原则性的批评。至于那些嚷嚷“弱肉强食”、“白左”、“怎么样都是个人自由”的反素食者，同某贴吧那些反串的货色一样，跟邪教似的，完全没有触摸到问题的边，本质上是缺乏思维能力的表现，不值得一提。而且分析这类人的心理，我发现许多反素食的人并不是真的多么爱吃肉，或者对于问题本身有足够的认知，而是他们对于有人指责他们道德或人格上不够好这件事感到不爽，或者总习惯性地认为某些与日常相悖的观念背后藏有别有用心的阴谋论。我想了想，这两点好像刚好同我的心理相反，所以反推一下，我可能也并没有真的那么关心其它生命的痛苦，我只是享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批评那些处于价值认知洼地的人然后看他们无力反驳的感觉，所以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回到了人类德性中心论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