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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郑重声明：2×2≠4

译林出版社 2022-11-11 19:05:04 江苏

今天不聊双11，因为档期1年前就被某编辑部预定了。作为陀翁的粉丝，译林君妥妥地答应了！

今天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201周年。高尔基把陀翁和托尔斯泰并称为两个最伟大的天才。“他们以自己的天才的力量震撼了全世界，使整个欧洲惊愕地注视着俄罗斯，他们两人都足以与莎士比亚、但丁、塞万提斯、卢梭和歌德这些伟大的人物并列……”

不管在什么时候，重读陀思妥耶夫斯基总能让你蹦出新的惊喜。今天，译林君与大家共读《地下室手记：陀思妥耶夫斯基中短篇小说集》，一起纪念这位伟大的作家。

“地下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郑重声明：2×2≠4

魏东、糜绪洋

五部煌煌巨著的总序

1845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处女作《穷人》被推荐给别林斯基，别林斯基连夜读完，赞叹俄罗斯文坛出现了一颗超新星，然后激动地推广到以他为中心的文学圈子里面去。凭借《穷人》一炮而红，陀思妥耶夫斯基正式走向文坛。

但是很不幸，他的辉煌仅持续了短短三四年。184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卷入彼得拉舍夫斯基小组案件，受到审讯并经历了假死刑。当他总算熬过了十年的西伯利亚流放生涯，重返文坛时，几乎已被人遗忘，他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要重建自己的文学声誉。他从《被侮辱与损害的人》和《死屋手记》，过渡到《地下室手记》，走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成熟期。后面几个辉煌的长篇就是由《地下室手记》引起的，这部小说可以说是他创作的“中场发动机”。

地下室手记

8.9

[俄] 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 / 2022 / 译林出版社

《地下室手记》这部中篇小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它不仅标志着陀氏创作的转折，同时也被当作20世纪存在主义的先声——如果去读存在主义史，就会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个文本经常被视为存在主义的先声。尽管这部作品无疑非常重要，但相比于《罪与罚》等其他作品，《地下室手记》的中译本数量并不多，所以曹缦西先生新译本的出版对于中国的陀学界而言可以算是一个大事件。

《地下室手记》分为两部，第一部主要是地下室人的思想独白，第二部则是情节性的。实际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原本的构思是写一部长篇小说，第一部的自白只是一个引子，后面的剧情会一直发展下去。但后来由于各种阴差阳错只写了两部，故事就结束了。《地下室手记》浓缩了后面五部长篇小说的几乎所有主题，但由于它本身篇幅有限，地下室人的思维跳跃，作家大量采用一种非常规的，被他称为“心理辩证法”的论证方法，再加上沙皇审查机关的严重歪曲，很多核心思想没能呈现出来。这些因素都为读者理解这部作品增加了难度。

评论家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寻找第一部和第二部之间的艺术逻辑，两部分内容确实很难融合在一起。正因为《地下室手记》的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相差太大，简直像两部独立的作品，所以很容易被断章取义。比如第二部分的一个核心情节是地下室人想拯救失足女，但等失足女去了他家，他又把她羞辱了一番，有人据此就认为这部小说反映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内心阴暗变态的一面，说明他是残酷的天才。但这个情节完全可以视为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以及同时代激进派文人喜爱的“拯救失足女”题材的戏拟和逆转。也有人只读第一部分思想争辩性的内容，认为地下室人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言人，地下室人说的每一个观点都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的观点。所以在一些存在主义选集里，会把地下室人说的话断章取义挂在那里，好像这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的思想。这其实也是对陀氏的误解。

“地下室人”是谁？

《地下室手记》写于1864年，开篇就交待地下室人是40岁，可以推算出他生于1824年，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是1821年出生。所以地下室人可以被视作作家的同辈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想通过这个人物描绘一幅他这一代俄罗斯知识分子的群像。 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一代人，在青年时代主要受的是浪漫主义的影响。从《地下室手记》中可以看出地下室人思想体系中的浪漫主义渊源。比如第二部里不停提到要和人决斗，这就是浪漫主义文学的陈词滥调。又比如地下室人不断重复的“美与崇高”。“美与崇高”是英国作家埃德蒙·伯克在1757年的一篇美学论文中探讨的主题，这篇文章影响了康德，康德又影响了席勒。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轻时非常热爱席勒，曾与哥哥一起背诵、翻译、仿写席勒的作品。《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也有对席勒文本的引用。

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言，“美与崇高”首先意味着席勒式的抽象的浪漫主义理想。地下室人热爱美与崇高，热爱那些悬在高空的事物，却缺乏对身边具体的人的爱，这导致他无法在现实中与人建立起正常的关系。他想要行善，想拯救失足女，却无法克制内心的高傲，最终羞辱了她。这就是地下室人的悲剧。一些评论家会强调地下室人思想中“非理性”乃至“反理性”层面，尤其会因此一直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与舍斯托夫、尼采相提并论。其实对小说的这种存在主义解读是有失偏颇的。因为地下室人并不能代表作家本人，他也是被批判的对象。

卡拉马佐夫兄弟

9.4

[俄] 陀思妥耶夫斯基 / 2021 / 译林出版社

“二二得四”远非生活的全部

让我们从作家本人与车尔尼雪夫斯基的论战来具体看一下。小说一开始，地下室人说他牙痛，又有肝病，但为什么就是不看医生？在1860年代，尤其是在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里面，最激进的革命青年很多是医学院毕业的“虚无主义者”。虚无主义者不相信上帝，不相信俄罗斯传统的价值观，觉得科学和自然法则决定了世上的一切。车尔尼雪夫斯基的《怎么办》里，两位男主人公的日常生活就是解剖青蛙。解剖青蛙就是研究神经，而当时最时髦的科学理论认为人类所有的思想、心理活动，人的意志、欲望、道德都是神经里电流传导的结果。

《怎么办》书影

于是《地下室手记》里面提到，如果我被人打一个耳光，那用这种理论来解释的话，这个人打我耳光就是神经电流，是自然法则注定的。这种理论实际上取消了道德和犯罪，否定了人的灵魂自由。因为所有人类活动的本质在他们看来都无非只是神经电流。

从这个结论往下推，车尔尼雪夫斯基又提出了理性利己主义，即所谓“理性的人所追求的个人利益一定符合全体利益”。车尔尼雪夫斯基说，根据自然法则，每个人都是利己的动物，只做有益于己的事情，只不过理性的自理恰好又符合全体利益。这个观点也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格格不入。《地下室手记》中大概有五六页在反驳这个观点。

“二二得四”象征所谓的自然法则，即科学定理；而“水晶宫”则是科学定理在人间实现的形式，象征着人类最完美的生活形式，是“二二得四”鼓吹者的最高乌托邦政治理想。按照激进派的逻辑，既然水晶宫是被科学证明了的，那就是绝对正确的，如果你不接受，只能说你是在和科学，和自然法则作对。

但是在地下室人看来，水晶宫本质上和鸡窝没有区别，都只是一个为人遮挡风雨的空间；同样，科学和理性是实用性的，其目的是为人的生活服务，但远非生活的全部。应该有比它们更高的东西来维系生活。如果你们要用“2+2=4”的名义逼迫人放弃灵魂自由，乖乖接受水晶宫的摆布，那么我宁愿拒绝接受你们的“2+2=4”。

如果说《地下室手记》展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悲剧作家的才华，那么《鳄鱼》则展现了他作为喜剧作家的才华。小说的写作历史背景是车尔尼雪夫斯基被逮捕了，并在彼得保罗要塞监狱里写了《怎么办》，影响力甚至超过了被捕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就是以此为出发点，写了这部小说揶揄他。小说写得非常刻毒，一经发表就受到激进派的强烈谴责。他们谴责陀思妥耶夫斯基作为一名前政治犯如今转而对论敌落井下石。但老陀自己解释说，我的《鳄鱼》不是这个意思，《鳄鱼》其实和《地下室手记》一样，被吞到鳄鱼肚子里只是一个象征，意思是你们激进派青年脱离了民族根基、脱离真实环境之后才可以进行理论思考。至于到底谁说的有理，相信大家读完后会有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