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一些话系列(存档18、19年)
2018.9.24
今天看电影时看到郭斌问巧巧,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找你?因为全世界只有你不会看不起我。想起来书里贾樟柯拍《世界》那年写的话,“他们告诉我应该要个孩子,他们在为我的老年担忧,我有些想哭,只有在老友前我才可以也是一个弱者。他们不关心电影,电影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担心我的生活,我与他们有关。这种温暖对我来说不能常常感受,当导演要冒充强者,假装不担心明天。酒后的狂野像平静生活里冒出的花火,呕吐后说出一句话:我爱江湖。”
我自以为是一下,觉得电影里的斌哥是某个方面的贾。斌哥执念江湖的规则和符号,比如枪,黑帮港片,比如等在监狱门口的兄弟,比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贾这一次的票房成绩很好,远远好过06年把<三峡好人>和<黄金甲>排在一个档期,被他看作是行为艺术的辛酸岁月。电影奖被提名,还有很多商业性的营销,是好票房的一部分原因,当然啦这不是坏事,贾觉得电影作为生意是必须要融入资本的,而且能搬上荧幕,能被传播,就是OK的。看之前或多或少会因为看到过多营销担心他这次成为“那种”导演,看完给朋友发了一条消息,说还好还是贾樟柯。他的元素还是一下就击中人,他的执念还在:技术服从创作本身,画面的真实感,时代变迁,人的迁徙,底层生活,不过多煽情,沉默,静物,没有奇迹……他的江湖。
我最喜欢赵涛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廖凡走在破败的体育场那段。他问“你恨我吗”,她说“不是恨,是无情了”。其实没有无情,像<珍重>那句歌词“沾湿双眼渐红,难藏依恋及痛悲,多年情不知怎说起,在何地仍然是关心你。”她在这场感情里每一段都清醒,都拿捏有度,这怎么能不是在乎?
我总是爱贾电影里的女人。
(所以不要再让贾导换女主啦,赵涛真的真的是他电影的精髓!over,总之<江湖儿女>很棒,我讲不出来的棒,总之贾的愿景总有一天会成真!)
2018.10.15
听MLA的《失落沮丧歌》想起八月底的时候去蓬蒿看了场话剧,剧里面有一家店,叫“天堂之家”,给想自杀的人提供场地和用具,帮助解脱。
剧场狭小逼仄,偶尔只有一角有灯光,余下都是黑暗。“天堂之家”的那扇门开启时,就又有一个人走进去死掉了,干冰做的烟雾氤氲,分散着打在上面绿色白色的光。
结尾的时候演员念了一遍又一遍自杀干预热线,我眼泪哗哗(huǎhuǎ,东北腔)地流。走出剧场的时候快得有点像逃,剧很精彩,但内容总归太沉重了,好像怕被拽进去一不小心崩溃了。
出来的时候时间是傍晚,还在恍惚里就被胡同里拥挤的人群推着走,有游客在中戏门口排队拍照,刚刚在舞台上死掉的演员蹲在外面角落里抽烟。我抹着我的脏脸和肿眼睛,等那辆堵在红绿灯那边的公交车。那个时刻的烟火味像是突然充满我肺里的空气,浸在浴缸中突然睁开眼睛冲出水面张着嘴呼吸。像囚徒走过暗黑的隧道打开尽头的门涌入圣光,时间倒转,爆破的碎片“唰”的一下重聚复原。
“啊,重回人间”。
2018.10.28
能获得共通的语境并能在其中感到自在舒适,大概是最优质的交流吧。但其实好难实现啊,那种拼图对接上瞬间通达电流的感觉好像一次也没有,就只是很平常的擦起电火花那样的倒还时有发生。我的“听天由命清单”里,把“理解”也放进去了,越来越觉得真正的理解可遇不可求。
所以那些能从语言的表象里看出并体贴交流对象性格特质的,穿插在不同语境里都得体自如的人,我真的好喜欢啊。一个小的例子,比如你说“嗯、好的”这样的字词,她理解这是你表达礼貌的最大程度或者刻意地疏离。你表示很感激时一定要跟很多感叹号和表情,她也知道你是对好意的承受度很低,所以不会把这种强调曲解为讨好或者卑微,并用同样的态度回复你,让你觉得舒服。
我觉得这种不能说是八面玲珑吧,是对生活体悟能力很强,不是刻意要做的,感觉是种天分,也是善良。
(但有时候又觉得能理解太多也不是件好事,容易发生共情的人其实很可怜的)
2018.11.13
梦到的小剧场:
昨晚梦到你给我讲前女友,她的名字叫燕。你说她和我负面的地方很像,但正面的地方各不相同,她色彩缤纷。言外之意是她比我更好。但实际在我看来,你若是夸她负面比较独特,对我会更有杀伤力。尽管我也没法准确定义所谓正面负面到底包含了些什么特质,但我俩都懂,也就没关系。
后来你给我念写给她的信,字句是我只可意会却写不出来的那种,锋利澎湃,像嶙峋的山骨。原来你有这么爱她。
你一再对我说她的好,对我说你好想她回来。我杵着下巴一脸无所事事的样子,配合你说她会的她会的。实际我心里嫉妒得要死,为什么没有人给我写这些东西呢?她是,确实会回来,看到这些话她怎么会不回到你身边?可是,大概这就是你眼中她与我的不同吧。她决绝,不留情面,而我永远拜服在你言语的诱惑之下,像一条狗。
2018.11.25
隔阂永远存在,不管多亲密,看似小问题上的分歧无法沟通就是无法沟通,那会不会导致就此分裂?还是因人而异吧(所以做人困难也在这里:这么小的问题就保持一下理智吧。这么小的问题也要保持理智?你看,这个问题又无解)
其实不用说人与人,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也有无法沟通的地方。所以时光穿梭机发明出来又怎样,我也许可以穿梭回去说服以前的我,让我始终保持一致。可是横向来看我依然被困住,我不断在产生的想法,我的爱人我的敌人,我们永远在用平和或激烈地方式互相抵抗互不认输。
“和而不同”有时候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要包容要沟通意味着一方要被另一方说服或是夹着沙砾的覆盖,总之会有不舒服,谁心甘情愿做停止或妥协的那一方?(淦,为什么我一定要把它看作零和博弈?)我知道这是我的狭隘,我在要求完美和绝对,我不想我的观点低头,我也不想绑架你的想法,自由和理性是对立的吧?(我并不太懂这个)那我们还是不要交流好了,只能在手语暗示共同赞成或共同反对的时候可以发声,其他时候自个儿过自个儿的。
我有时候小心翼翼地往这方面努力,想要达到表面上虚伪的一致性,虽然知道好假,但每次重合一点边边我也会很兴奋。(可是与我相似99%或者比我更懂我的人真的没有办法出现吗?(妈的我真是罗里吧嗦)
2019.2.3
大多数时候觉得苦难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主要是言语总是简化的,力量不够强,像讲故事时第一句总说“很久很久以前”,时间的变迁、凝结、厚重和时间长度伴随的情感就在这一句话里不见了,苦难的过程、情绪全都变成“某天,因为什么遭遇了什么事,心情如何”,陈述句式本来就不容易表现庄重,如果再添一句“我真的很难过”,自己感受一下,这句强调一出口,自己都被气势弱到不好意思了。
其实苦难,或者说当时正在经历的自己,一定觉得这些话被说出来挺没劲的。好歹也是拿自己最没办法的时候,鼻涕眼泪一把流,好话坏话都往脑袋里塞,总之是想法子劝慰自己,别这么折腾了。结果好家伙,千回百转,摊上这么个主儿一句话就带过了,漫长时间里与自己的纠缠被表现得那么一文不值,那也不该被别人重视。
我上次比喻说出苦难的羞耻感像贵族女人的束身带,勒住需要倾吐出来被同情被关爱的欲望,让人保持优雅。不知道这种想法是好是坏,至少现在在我看来苦难(某些特定方面的,不是所有)的倾吐是一种形式的乞讨,我不太能接受自己这样。口是心非的样子自己知道就好,看起来应该是,“我应付自己起来游刃有余,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2019.3.28
今晚小宋看了个二十多岁年轻人突然死掉的新闻,来找我聊说我们要不要建个公共邮箱啥的保存我们的遗嘱,防止哪天突然翘脚连一句话也没留下。于是在考虑到车祸或者坠机会一并损失手机和iPad又忘记了各自的id密码登不上iCloud查看备忘录等很多情况后,我们选择了各自的QQ空间日志和豆瓣账号(我仍然忘记密码了),认真钻研了一晚上,觉得完成了件大事。
去年八月我也老想这个,还断断续续记录了些这辈子必须得说出去的事,比如我爸说见过UFO,我小时候租影碟的店不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其实想想遗嘱或者葬礼是件能让人平和下来的事,我很搞笑地像《潜水艇》里Oliver那样想象过或远或近的人都在葬礼上为我痛苦惋惜,有人来为我拍传记的最后一幕。也想象过我的手机备忘录被曝光,我各自分门别类的社交平台被打通,家里长辈们惊讶我居然讲“性爱”这种词,有人笑我打💪这个emoji在备忘录自我勉励,还有人不看我写的好词好句专门寻找我到底暗恋谁的蛛丝马迹。
正儿八经的嘱咐倒不会有多少,不外乎就是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偶尔想一想我。
总之偶尔意淫一下这些挺好玩的,不是谈死就该严肃嘛。我跟宋郑重告诉对方手机密码时,发现两个人的用的数字都好老土,我们嘎嘎嘎笑。很无厘头地搞完这一出以后心里确实有点踏实,今天看书正好看到,“现在我不会沉没了;现在我也不会从薄薄的床单中陷下去了。现在我伸展身体躺在这张易损的床垫上,屏声静气。现在我是在大地上。我不再直立着身子;不再会被人打倒和毁灭了。” 觉得有点这种感觉。
2019.7.12
(读伍尔夫的两则)
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到《海浪》,突然就想流眼泪。我现在终于知道海浪的意思:当伯纳德他们终于抑制住成年与生活带来的那阵愤怒,那阵反叛,而甘心坐在圆桌上摆弄起刀叉,甘心切断彼此的连结,甘心臣服,甘心取舍,甘心郁郁寡欢。那道立得很高的巨浪轰然落下了,变小,再变小,然后沉寂,然后死去。最后的结局是“海浪拍岸声声碎”,但他们本该尖锐地刺过去。
昨晚读完了《奥兰多》,看到才气的、灵性的、感情湿润又丰沛的伟大作家仍然在讨好、敬畏文学,仍然在时时刻刻担忧自己的灵敏褪去,担忧千百个“自我”隐蔽不出,唯独留下一个担任“普通人”的角色茫然拿着购物清单,看着时间如此越过四百年......我如释重负。
旁人(或凝视着我自己的“我”)愣住一秒,问我“你有什么资格如释重负”——伍尔夫好歹是在高处挣扎着不要落下,而我是在底处扑腾,纠结的问题是“俗还是不俗”——再问一遍,“你有什么资格?”
但是当奥兰多的千百个自我开始逐一出来,当她思绪又开始沸腾起伏,当她呼出一口气往山上走去“我终于又可以开始生活”时,我也突然放开了我屏住的呼吸,我再次试图感受我的感受,终于也获得了那么一点点。
2019.7.17
翻相册看到四月份两张和妈妈爸爸的聊天。想起来是那段时间糟糕到爆炸,头一天晚上坐在学校外面的路边上打电话给他们一直哭,边哭边讲了很多批话什么我觉得我不行了,有点吓到我爸我妈了。后来第二天开始每天都接到他们的电话,没有讲道理安慰我什么的,我妈一开口就是笑嘻嘻地讲那天有什么好玩的事(其实也没有很好玩啦)。
微信里面就经常收到他们的照片和视频,在干嘛啦,看到什么可爱的啦。第一张的视频就是我爸爸拍到的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在夕阳下面拉着裙摆转圈圈,画面真的很好看。
我猜他们是去搜索了一下劝慰我这种钻牛角尖的小孩该用什么方法不会让我抵触,不得不说还真挺有效的。我典型一个吃软不吃硬,想到他们这样钝钝忙碌在生活里的人为了我来做“记录”这件事我就心软得不行。我爸静止在那里拍那个37秒的视频的时候一定有一点诗人的味道。
2019.7.29
关系中强硬,掠夺,刻薄的那一方,同时也对与自己无关的一切持有钝感,不会自省不会愧疚,对别人的给予心安理得,相对的,对没有达到自己要求的时刻愤怒。而另一方,拘谨,温和,敏感,战战兢兢。始终在付出在忍受并始终在怀疑自己在哪里有错,对没有办法自控而显得奴役的那一半自我无比痛恨,可是对啊,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只能这样无条件无意识在耻辱中对你好。
2019.8.28
我妈妈还是从来不说我租的房间是“家”,她要么说“要回你那个房子里了吗”,要么说“今天就在你租的宿舍里面呆一天吗?” 用生僻的、拗口的讲法也不愿说“家”,不愿意让这个字眼的温情和神圣被修改。
我又很ging,偏偏要和她对着来。我老是故意说“今天朋友来我家住”或者“下次我要去谁谁家蹭饭”,每次都把这个字咬很重,刻意性十足。
这算是我几个月自己租房以来的一个恶趣味吧,因为我心里其实认同的是我妈不是我。不过有时候我也只当作是逗弄逗弄我妈的词语游戏,她却很认真,一次都不说错。想想反倒让我的目的达成了——我表达了我的态度,想要解构、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家嘛,哪里不可以是家”,“生活嘛,瞎活活就成”——我妈妈接收到了,所以她也不松口。言语下面仍然是那些隐晦的对抗,我觉得我有小赢一厘米。
不过实际上,我还是天天都想回家,想我爸我妈。每晚躺在床上确实觉得孤零零的,而且我下个月又要换一个新的房子了。
2019.10.2
我真是热衷于在不喜欢的长辈面前扮演“恶劣的九零后”作为对抗。但其实九零后是个什么样子我概括不出三个词,我到底试图打碎什么我也不知道。但带来的效用是有一些的——在长辈按照既定观念讲出“这一代人就是怎样怎样”的话之前已经把自己否定了,表现出来让你看“对啊我就是这样一种垃圾,别再试图矫正试图让我变好了”。他们的教诲被堵住,我赶紧缩到自己的安全区,暗想“我绝对不会成为你们想要的样子,你们看不到我强硬的另外一面有多精彩呢”。小人得志一般的为不理解我的人感到可惜,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报废感,想要手舞足蹈一蹦三尺高,好像报复了谁但其实也没有,很爽倒是真的。
(实际的垃圾话比这些还多十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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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人-易乾 赞了这篇日记 2024-04-23 22: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