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性爱情故事
查看话题 >禁花秘抄·第十三章
我穿过操场,从学校红砖围墙上的一个缺口钻出去,爬上墙外的坝子。坝子并是很高,可还是能有一点居高临下的意思。东边是几爿工厂低矮的厂房,那里有一个化肥厂,有时我们上课的时候,尤其是晚自习时,还能闻到那里飘散出来的刺鼻难闻的气味;往南望去,一条小河日日荡着白色的波光;西边,河流消失在很远的地方,偶尔能看见绿皮的客车黑厢的货车经过,车厢像火柴盒那样大小。西北,在蓊蓊郁郁的树木的掩映下,校园里的楼房和平房露出白色的楼面红色的墙面灰色的屋檐,脚下,是白天时刻都喧闹着的操场。
虽然更远了,可从坝子上看操场,比在乒乓球桌那里更清晰。坝子上地势高,整个操场尽收眼底,细细地看,能隐约分辨出认识的人。最重要的是,周末的下午,篮球场上会有历史老师。
站在大坝上,四周空旷,除了篮球场,我看不见任何景任何物,唯有耀眼的残阳,唯有徐徐拂过的初夏干爽的风。我正在读当年红极一时的余秋雨的《文化苦旅》,书页的一角不时在熏风的指尖沙沙跳动。因为这本书,我生出许多遐想。在那些比以往读过的文字深沉许多的字里行间,有些超越我年龄的认知闯进我的生命,这应该可以算作是所谓的启蒙吧。那年的初夏时节,我仿佛接触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更为广大的东西。
操场上的人影在暮色中陆续散去。历史老师出校门后,往西去。一条坑坑洼洼的石渣小路,两边是杂乱的民房,租住的全是高中的学生。有时突然蹿出一条狗,有的不知潜在哪里乱吠。暮色四合,房门投出灯光。灯光渐走渐稀疏,消失处,天地豁然开朗,路两边是块块养鱼虾的水塘,一片幽暗的晶亮,塘里立着根根一人高的木桩,桩上拉起网,鱼网纵横交错,水塘被隔成更小块的方格。天色越发暗了,万物仅有简洁轮廓,仿佛走入一块木刻版画。
我不知道这段路程的终点在哪里,只是凭着感觉行事,只是觉得,必须跟着历史老师的脚步,盯着我的身影,紧紧跟随。跟踪,是热切的,悸动的,忐忑,紧张。秘密是最好的上瘾药。越说不出口的,道不得的,越令人沉迷。越说不清的,道不明的,越充满诱惑。犯罪是有快感的,太危险了,而危险更令人发狂。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越是明白需要控制,就越是失控着魔。
再往前,进入一片拥挤的民房,两侧低矮的后墙相对,小路狭窄阴暗如隧道,仅容两人侧身而过,时有小而黯淡的玻璃窗透出昏暗灯光,有小孩大叫,有大人呵斥训骂,有电视机的声音,有人泼水,有菜在锅里哧啦一响,有筷子珰珰敲碗,有用葱蒜炝锅后蓬勃浓郁的香气。这便是人间烟火吧。小路曲折,不能跟得太近,忽而人影不见了,有时一声响都没有,有时听得铁门响,寻来寻去,却处处皆为各色铁门,不知人影进入哪个院落。
那是县城里的老城区,一色红砖的房子,灰瓦,红砖已经旧了,瓦上生了青苔杂草,墙根的水泥漫上霉菌,走进这种院子,仿佛一脚踏进岁月里去。可这样的地方是封闭的,很少出现有陌生人,陌生的面孔让人警惕。太过冒险了,闯入这样的地方,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可那个时候,理智是不存在的,一切都失去控制了。
太阳落山后的那段时间是燠热的。在灰红砖瓦房的迷宫里转来转去,心中的燥热透过毛孔散发出来,头发窠里一阵刺挠,心里乱得像路边缠在野蒿里的灰扑扑的葎草与藤蔓。我想我快要死了。
几次之后,我摸熟了那间院子,摸熟了院子里的房子,院子外的巷子。也摸熟了历史老师的作息,睡觉的时间,洗澡的时间。洗澡是在屋子里,窗户上有模糊的影子。水哗啦哗啦地轻响,击在心头,心驰神荡。蚊子扑在腿上,不敢清脆地拍打,只敢轻轻地摸上去,有时是一抹黑色的残骸,有时是一道暗黑的血,那应该算是蚊子血还是人血?甚至在晚上,偶有躁郁不安的时候,我也会从学校悄悄走到那个院子后面去。我守在窗户下面,屏气息声,努力听里面的声音。走动的声音,倒水的声音,流行音乐的声音。声音不大,很仔细才能听清。开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洗澡水窸窣的声音。甚至在白天,我也会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院子,那条小巷。时刻提防着巷子里来往过人,看到有人就走动起来,装作路过的样子。突然想到“伪装”这个词,莫名地,我觉得自己像在夜里化上浓妆贴传单的林道静。
现在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事了。不会再有那样的热情,也不会那样热切地渴望一个人。那种感情也不会再有了,那种纯粹的感情,单纯地,没有深思熟虑地,没有利害取舍地,渴望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