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笔记：阿拉伯的开幕式，苦着脸的东道主

世界杯终于开始了。最后一天，人们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把它当作这一天的最重要任务。有人用照片回忆四年前的世界样貌，有人对卡塔尔的国家财力顶礼膜拜，有人把“做核酸”的催促声配到现场球迷发回来的观赛视频上，构成了一组十分典型的当代媒体作品。

过去两届我都去了主办国现场，其实没有跟上国内媒体对世界杯报道模式的转换过程。这次我发现，许多人已经不习惯于电视台这个存在。

开幕这一天，许多人在问，在哪看？

世界杯难道不是打开电视就能看吗？我心里想。但我也理解，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的家里没有来自广电的机顶盒，机顶盒和电视盒子模糊了界限，大家甚至对“换台”这个概念也陌生了。我收集了一些直播平台信息，发给了问在哪能看的朋友，央视、咪咕、抖音，很多朋友想也没想，就把看电视排除在外，宁可去花时间了解抖音应该怎么投屏。

还是有些惊讶的。我非常讨厌足球比赛直播的延迟，而网络直播很难做到同步，电视转播的清晰度和流畅度综合而言最高，既然有条件，为什么不选择最清楚、最快速、屏幕最大的方式？而且我们不是一直都用这样的方式看世界杯吗？

开幕式快开始时，群里有人问，央视这边都进现场了，咪咕那怎么还在演播室里？我在此时意识到了电视台和视频平台的区别。

电视台是新闻媒体，负责对“世界杯”这一发生在地球上的真实事件的全貌保持关注，包括了赛前、赛中和赛后产生的内容。视频平台是“视频节目供应商”，在视频平台看来，“世界杯”是一个系列电视节目，可以拆成64场比赛的真人秀或综艺，可以佐以分析评述、赛场花边等衍生节目，以非即时的方式提供给观众，作为综艺内容的补充。

其不同对应着理解“世界杯”的基本观点。把它看做一个属于人类的事件，还是看做属于线上的娱乐内容？

总体来说，卡塔尔世界杯开幕式的观感令人愉悦。历史上第一次，阿拉伯文化成为全球体育盛会上的主角。古老、神秘的沙漠氛围和文化元素出现在这一级别的舞台上时，冲击力很大。

我注意到，在那支贯穿开幕式始终的视频里，当表现“全人类”这个意象的时候，印第安人是出现频率最高的民族或人种，和阿拉伯的贝都因人出现的频率相仿。东方人也出现了几次。而传统的西方白人，几乎没有给什么镜头。

卡塔尔人制作的这支视频可能是在传递这样的信息：我们和与我们同样古老悠久的民族对话，我们认可印第安人是和阿拉伯人同样古老的民族，东方人或也可算数，西方文化是后发的，是“新钱”，你们虽然强势，但我们不认可。在我们的主场，在这支视频里，你们只能排在最后。

还是代表了对西方文化相当强烈的对抗心理。

开幕式之前，我没有意识到阿拉伯文化的展示竟然在世界级舞台上缺席这么久。尽管同属亚洲，但我们如此不了解阿拉伯文化，不了解他们的历史和习俗，不了解他们的语言。词前面加的“Al”到底是什么意思？白头巾和红格子头巾分别代表什么？为什么卡塔尔球迷有人穿阿拉伯白袍，有人穿T恤，区别代表了什么？他们的信仰和价值观里面，和我们不一样的东西我们知道很多，那么，一样的那些部分都有什么？

毫无疑问，这届世界杯是卡塔尔人买下来的。但如果不是买下来的世界杯，阿拉伯文化恐怕很难出现在世界中心的舞台上。和不容他人的仇恨、和排斥其他信仰的一神论、和恐怖分子和石油金元几乎完全绑定在一起的阿拉伯文化，很难有机会对全世界说出相聚、宽容这样的词语。这些词语或许并不完全真诚，但表达了一个让人觉得我们可以沟通的姿态。这本是世界杯和奥运会的最初愿望，是体育大赛的应有之义。

卡塔尔人要挥金如土地办这次世界杯的目的是什么，参与正在洗牌的国际新秩序？加入东西方角逐的故事线并扮演一个重要角色？所谓“讲好海湾故事，传播好阿拉伯声音”，让伊斯兰力量以非对抗性姿态融入全球话语体系？

但是融合和对抗又是一体两面的同一过程，就像加入西方话语体系的“宽容”表态，和视频中表露出的对西方文化之蔑视的矛盾一样。

一位朋友说的挺有意思的，一个足球比赛，谁有钱谁爱办谁就办呗，大款朋友非要请吃饭，你还拦着啊？

世界杯开幕式相较于奥运会的较短时长，正好适合思考一些这类问题，并恰好得不出答案。揭幕战开始了。

开赛前，大家都对东道主的能力颇有期待。有钱能使鬼推磨，又何妨让十几个人踢几场好球。但比赛开始后，观众发现，足球就是足球，有它强大的内核规律，拔苗不是一定就能助长的。即使是厄瓜多尔，不一定能够每届都进世界杯的南美队伍，也比卡塔尔的水平高出至少一个，或许两个档次。

很多朋友都在这时看出了一种共情感，那些紧张的技术动作，那些球员的表情，教练发现镜头对着自己时忙不迭做出的表达自己无可奈何的过火戏码，无不在提醒着我们脑子里特别熟悉的一支球队：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

技不如人，越打越蔫，全队上下，苦大仇深，对面气势恢宏，这边气势尿怂。

尤其是球员，铲球失败时坐在场边整理袜子的表情，满脸都是颓、丧、焦虑。人在场上，一边踢不过对面的对手，心在场外，一边琢磨着球迷和媒体会怎么骂，琢磨领导们失望的脸，自己对不起这个，又对不起那个，对不起领导的栽培，同志的信任，胡同于大妈的鼓励，愧疚之外，更大的阴影是对自己在比赛结束时会面临什么厄运的不安。

反正都是在那些从生下来就挨欺负的地方，球员们特有的表情。太像了。看得想掉眼泪。

这是我在2022年世界杯的第三篇笔记。

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