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写练习 | 大地
我是渔夫的第二任妻子。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我的河流通向所有海洋和湖泊。如果你也有一条船,你会像我一样不再依赖大地。水域就是我的大地。大地上一定还有别的船只,但我没有见过。我在水上出生,也会在水上死去。我在我的大地上播种,也在我的大地上收获。粮食、草药还有燃料。为了对付水下的异物,我在大地上采集有毒的药草。水上生活也许对眼睛不好,但我老了,那就像是秋分后天黑得更早。
多年前,河水将我第一个孩子送往海洋。是个惹人爱的男孩,死于非命。我后来的女儿都去了远方。到了这个年纪,我不愿再纠结过去和未来,也没什么不能原谅。何况又能做什么呢?两年前,河水将我丈夫的遗骸送往大海。他这辈子遮遮掩掩,过得并不快乐。我知道游鱼不会伤害他,它们比我更清楚什么应当敬畏。从那以后,我不再上岸,而是每天借助河水去往下一个地方。村里人怕我,管我叫巫婆。巫婆的日子没有很多。希望也是如此。但都并非没有。
当船来到一段平缓而一望无际的江面,我将布撑起来,以免雨水打湿船的内部。不知为何,岸上有个人始终跟着船走,当然,你也可以反过来说。这是一样的。那人没有雨具。我有时会好心为他人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
踩着村姑捶衣的石板,那人上了船。比我预计的要老,形容蜡黄枯瘦,像从暮夏晒到深秋的黑鱼干,裹在褴褛的编织物里,露着胸前背上干枯起皮的皮肤。但流浪生活为她面容增添的不是可怖,而是和善。是的,是个流浪女人。她的声音有种破碎之感。说自己三十年前开始云游四方。我一边听她说,一边将雨水一勺勺往外舀。由于心不在焉,很多话我已记不清楚。但我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
“我是这条河的女儿。我失去家园后开始了流浪。”
这样的事不少见。多年前,我认识一个这样的女人。
“留下来过夜的话,你就睡在船头。”那时候雨停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天快黑了。河水仍然寂静流淌。
我在船尾生了火,架起锅来煮鱼干荇菜汤。还有隔夜的菱角,我在沼泽地摘的。吃饭时她始终很安静。我用渔网和河鼠皮在船头给她做了个铺,想必对她来说够舒服的了。我的孩子和丈夫在那里死去。半夜,一轮弦月出现在空中,勾起我的回忆。
翌日清晨,我比她更早醒来,早早烧起了茶水。
她问我:“您也没有丈夫吗?”
我平静地说:“死了。”
“我曾是樵夫和牧羊人的妻子。多年前,我还是一个渔夫的妻子。”
“那么,你算不上是任何人的妻子。”
她的声音听起来不无卖弄:
“正是为了不成为任何人的妻子,我才走上流浪之路的。我流浪不是为了寻找,而是为了逃离。”
“逃离你的罪孽。”
她像没听见似的。
我们不再吭声。水开了,我开始往开水里加入各种药草,我不幸的丈夫最后喝的也是这个。
“喝口热茶再上路吧。”我假意惺惺地对那我至今仍然憎恶的女人说。
她脱下了那块破布,正裸着身子掬水清洗,我的目光得以在她柳树皮般的脊背上久久停留。谨慎是我一向的美德。
“喝口热茶再赶路。”我重复道。
如果她说不的话,我自有其他更为温和也更加不易察觉的办法。不过她没有。她是河流的女儿,放心,我会把她归还河流的。
太阳已经高悬。我的船会继续随波逐流,不过现在它要去什么地方,就随河流的意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