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锻炼社会——访扎内勒•穆霍利
文 / 乔纳森·卡弗·摩尔(Jonathan Carver Moore)

乔纳森·卡弗·摩尔(Zanele Muholi):您现在将生活和工作的重心都放到了开普敦,那我们就从你在开普敦的生活开始谈起吧?
扎内勒·穆霍利:开普敦的生活充满了挑战。我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榨干了。但这都是我自找的不是吗?幸亏我把家安在了海边,每天早上都可以到海边散散步,就像给自己充电一样,以此保持一整天的精气神。水有一种让我特别着迷的美,还有海浪的颜色。可以这样说吧,是开普敦大海的气味和声音支撑着我一直往前走。如果哪天不能到海边走一走,我肯定就会失去力量了。当然不能忘记我身边的人,那些我爱的和爱我的人。我最近正带着自己资助的几个学生一起做一个重要的项目——我们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但是通过这种合作可以让他们接受更好的教育,即使只是简单地提高他们的摄影技术也是好的,我做这个的出发点就是不想让自己成为整个南非唯一的黑人、酷儿摄影师。
作为专业的艺术从业者,我们必须鼓励下一代有志于从事艺术的年轻人,而且还要给他们提供必要的支持。所以,我现在也算是在做自己的善事吧。在这个犯罪率高企不下、年轻人穷困潦倒的国家,与这些年轻人站在一条阵线上、并且力所能及地为他们提供帮助,其实也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够对社会保持清醒的认知。我坚持认为我们身为艺术家应该有所为,而这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目前我正在资助15位年轻艺术家,包括为他们提供食宿和设备。另外,我还和10个国王丰收学院(Kings Harvest Academy)的学生和6个市场摄影工作室(Market Photo Workshop)的学徒一起工作。到目前为止,算起来我已经总共支持了超过42个摄影专业的学生和其他人员,他们都已经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项目。

乔纳森·卡弗·摩尔:您把自己的创作——摄影、绘画、雕塑——视为一种抵抗吗?
扎内勒·穆霍利:一直都是。黑人始终是我的创作母题。我的创作充满了政治性。我从来不只是为了创作而创作。这与能见度有很大的关系,始终让我意难平的一点就是在我们这片土地上我看不到我们自己(黑人酷儿)的形象。每当我看到那些推销商品的广告牌时,我就会感到难过,我们到底盲目地消费了些什么东西呀?所以,抵抗绝对是我的一个关键词。
我这个人做不到忍气吞声,有想法就必须一吐为快;无论怎样我们都不应该被这样视而不见,因为我们身为酷儿对这个世界贡献了如此多的财富。贡献了如此多的美。我必须抱着一种抵抗的目的去做所有的事情,这在我的作品是显而易见的。

乔纳森·卡弗·摩尔:如果刨去酷儿这个身份,您认为单单黑人这个身份会给创作带来什么呢?
扎内勒·穆霍利:生而为黑人实在是太艰难了,单单生存就可以展开来讲一讲。所以黑人这个身份在我更多是关于如何生存的一个个证明。身为酷儿、身为黑人、身为女性,身体都有着多个层次的意义。可以跟痛苦画上等号。充满了压力。顶着极大的风险。这一切都推着我要加倍地努力,实在是有太多人不能为自己发声了,只能由我来做他们的传声筒。但是偶尔我也会感到力不从心,因为自己不可能时刻顾及到每一个人——但是做不到也不敢随便撒手。这整件事关乎能见度、尊重、认可和生存,这需要我们具备高度的认知水平。

乔纳森·卡弗·摩尔:拥有自己的声音对您来说到底有多重要呢?还有太多的人不敢走出来做他们自己,你怎么看这种日益明显的社会趋势?这是一个不容黑人、酷儿、女性立锥的地方吗?如果可以您想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扎内勒·穆霍利:我们能做的是坚持尽可能多地分享知识。让我们的人民掌握技术。让我们的人民接受教育。让我们分享资源,帮助他们找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如果没有教育,没有技术,人民就会被软弱压垮。南非有几个资源特别匮乏的酷儿群体。因为匮乏,他们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而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生活被剥夺了公平。但是如果我们拥有知识,能够利用知识获取信息,我们就能够更有力地抵抗那些拒绝我们进入某些空间的群体,并不是我们真的不配,那只是他们一手划定的藩篱而已。

乔纳森·卡弗·摩尔:让我们谈谈您最近的创作吧:就是您在新冠疫情期间创作的一些油画,比如Cwephesha和Ndondoloza这两幅2021年的作品。这不是人们已经熟悉的扎内勒·穆霍利。为什么会突然从摄影转向绘画呢?
扎内勒·穆霍利:画画耗费的时间更长,为了能够从你的身体里面掏出一丁点东西,每一笔每一画都会在你的身上切开一个口子,直到你能够从这刀割一般的疼痛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止。但是我好像还不能掌握这门技能。画画是一个与疼痛搏斗的过程,其中还包括一个不能忽略的事实,就是到了某个阶段你可能会失去自己的作品,不知道将来是谁会拥有它、欣赏它,或者以某种方式消费它。坦白说我指的就是那些搞收藏的家伙。虽然摄影没有画画那种真切的笔触,却仍然有着切实的可见性。照片既可以如此美丽,同时又可以如此丑陋、如此令人不安。即使这不是一张关于战争的照片,照片中仍然可以有一些暴力性的东西。第一眼看到这些人物的形象我就有了想要为他们编写故事的冲动,因为我的第六感马上能够对他们产生强烈的感应。而把他们拍成影像还有另外一个触动我的原因,就是他们身上会释放出一种黑暗的感觉。黑暗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皮肤的黑色,还有一些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东西。

乔纳森·卡弗·摩尔:您认为自己和您在南非建立的团队会有一个怎样的前景?
扎内勒·穆霍利:我想要办一所穆霍利艺术学院(Muholi Art Institute),在学校我可以教导大家什么是可能性。是的,我要办一所学校。我已经根据自己的经验设计了一个艺术教学的方案。我希望人们能够敞开自己,能够更好地表达自己。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酷儿艺术家仅仅因为他们的身份就遭受苦难,因为艺术世界本身已经足够残酷了。整个圈子并不像艺术杂志或者电视上看起来的那样纯粹那样光鲜。
我并不是泛泛而谈;这完全是我的切身体验。让我感到悲哀的是,有太多艺术家活得太过憋屈了,他们不能得到自己应得的曝光度,而这仅仅是因为社会的偏见和审查制度。所以,我必须在今年年底之前办起穆霍利艺术学院,我太想要给那些像我一样的人一个空间一个机会了。而且这完全是可行的。

2022年6月1日发表于《饰带》(frieze)
2022年11月25日译于杭州
原文地址:https://www.frieze.com/article/zanele-muholi-photography-social-pract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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