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脸这东西 | 自我纪实

几乎是一夜之间，脸上冒出了很多很多痘痘…

冒也就冒吧，还都特别疼，发炎状，像被贴上一层火辣辣的面膜，还24小时全天候的那种…

然后，医生再补一刀，“这是激素治疗的副作用，可能要大半年才消掉。”

大…半…年…

突然聋掉的耳朵还没好，脸先阵亡了…

自从看到痘痘出生的那刻起，我时时都能听到它们的声音，努嘴觉到痛的时候，笑起来觉得紧绷的时候，手在脸上碰到一层粗糙的时候…这声音可以穿过聋掉的耳朵，直接搅到心里去，“好难看好难看好难看”“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没想到，人到三十，还有机会重回青春期——我人生第一次大冒痘的时候。不过那时不是人为用药，而是自然生长…

那时，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检阅一下脸上军情。看看红方阵营的势力范围有无缩小，昨天那个大个头，是不是被打软瘪了…这边好像淡一些了，诶诶，咋又冒出了一个敌军…咝啊，有点痛…看样子，又是一场持久战…

十几岁的我，叹出一帘子的悠悠怨气…

高中时流行过一段时间的张含韵发型，就是头发披下来，然后在斜后方扎一小撮，看起来俏皮可爱。我仍记得隔壁班那个每天扎着张含韵发型的女生，她走起路来，如一阵风扑面，自信昂首，没有丝毫犹豫。

而当年的我，看得最多的除了课本，就是自己的鞋了，因为不自觉总会低头走路，不敢像那女孩一样，抬起头正视前方。偶当我抬头，忽然看前方有人迎面，痘痘的声音便不断钻进耳朵，“好难看好难看好难看”“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尤其当迎面的人，是暗自喜欢的男生时，会有一种想立马逃离的冲动，恨不得离这喜欢的家伙越远越好…

青春期，大家都在不同的声音里长大，可能是别人家孩子的声音，可能是偶像爱豆的声音，也可能是家人严格要求的声音…但，只有一种声音，只有我们自己能听见，那就是来自我们身体里的声音。

我的青春期，就是这样，和身体里的痘痘声音相伴、相战、相融。这是一场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没有硝烟的内战。

以前，周围人看到我都会说这女孩真文静，真乖，真好带。那是因为，大人们看不到孩子们内心里的这场没有硝烟的内战。当内战没结束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看到的只是她被有意或无意推入的躯壳，一处暂时让她得以蜷缩、不用赤裸暴露在外界的地方。

见人，见自己，在十几岁的我看来，都是掺杂着痛苦和不想面对的事情。

直到上大学，我才慢慢学会去享受抬头走路的风姿，才慢慢敢于去正视迎面的目光，才慢慢开始去适应暴露在人前讲话的容易紧张。

当痘痘消失的时候，痘痘的声音也便变小声了。好像被绑架了多年的我，渐渐发现身上的绳子越来越松，诶，有一天我突然能自由行动了。然后，我就放飞了。

回去和高中同学聚会，她们说，王天惠你变了一个人！高一自我介绍，你是那个站在讲台，讲话“千色色”（杭州话）的小女生。现在，我是那个不用麦讲话，音量也会干扰到旁边塔罗牌占卜的老阿姨。

突然有一天，这老阿姨返老还童，又开始脸上嘟嘟嘟冒痘了。

老阿姨低头一看，那松了的绑匪的绳子，原来还搭罗在身上呢。痘痘的声音又回魂般地萦绕了起来。

只是现在，我不用担心抬头走路了，因为人人都戴着的口罩就是我的天然外壳。除了，每次做核酸检测时，有点担心摘下瞬间会吓到工作人员。正戳着口罩盲盒呢，突然戳到一张激素痘痘脸…

本以为这痘痘是一阵子的，结果医生给了我个死缓，这摆明了就是让我破罐破摔了。

老阿姨照样还是每天起床检阅脸上军情，有时两三点上厕所还要照镜子看一下，好像奇迹随时都会发生。

奇迹大概率是没有了，只剩那还搭罗在身上的绑匪绳。和十几岁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的老阿姨知道，这绳，要么是你绑它，要么就是它绑你。

所以，我准备破罐破摔，不要脸了。

毕竟老了十几年了，内战内不动了。擒贼先擒王，开战前，先把自己这王给干了。

然后，慢悠悠过我的死缓日子。

撰文/ 王大安

世界本质探究者 / 生活学徒

公众号：大安于隅

记录/探索这个平凡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