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中的心理学——为什么我的歌曲《星空叙事曲》要致敬面壁者希恩斯
大家好!我是冯佳界。我还没有告诉过大家,我是个心理学小天才吧?这是我在今年(2022年)11月28日发现的一个事实,当然,只是在某些子领域。今年5月我的心理出现了一些状况,可以说久病成医吧,也可以说这个状况作为契机,激发了我的心理学天赋。天赋这东西,自己是能感受到的,不需要太多外物来印证。我属于精神分析/精神动力学派:我理性、坦诚,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隐秘,分析能力强,对他人的感受和需求也能敏锐地感知。具有这些特质的人,应该也是这一学派最适宜的来访者。我愿意使用这个本领帮助他人,但目前还没有考取相关执业资格证的打算。
今天我们不细说这个,我们讲《三体》。我来给大家分析一下《三体》中的心理学:为什么我的歌曲《星空叙事曲》除了献给章北海这位人类之星之外,还要致敬面壁者希恩斯。我曾经就《星空叙事曲》写过一篇很长的创作谈,在微博和网易云音乐都能找到,它只解释了章北海的部分。而在对心理学有所涉猎后,我进一步察觉到,面壁者希恩斯的故事在心理学上更有深意,也更为动人。这也充分地展示了作者刘慈欣老师的心理学天赋,以及小说在心理层面的精妙设计。
四位面壁者(包括罗辑)都是人中龙凤,他们的心理强于普通人,堪称喜怒不形于色。但面壁任务的巨大压力和其所固有的长久的孤独感,好比一个强劲的选择压,终究让他们的心理分了高下,具体区别也显露了出来。
书中的绝对主角——面壁者4号罗辑,虽然初始身份相比另外三人简直是无名之辈,但他的心理水平是四人之冠。如史强对坎特所说,“……可罗辑在逍遥着,什么事儿没有似的。老坎先生,你以为这简单吗?这就叫大气,这就是干大事的人必备的大气!像你我这样的人是干不成大事的。”越是经历多的人,越会对这话产生共鸣:相比这种万事皆可放下、无执念的心态,聪明和努力真未必有多重要。
面壁者2号曼努尔·雷迪亚兹,在心态上堪与罗辑一战,但他毕竟没有后者令人震撼:相比罗辑的细腻,雷迪亚兹天生性格粗粝,是一位高配莽汉,这种人的心理本来就比较坚强。
面壁者1号弗雷德里克·泰勒,身为美国国防部长,由于惯于打顺风仗不会骗人,成为首位被破壁的面壁者,而且他的计划对三体毫无威胁,显现了外强中干的本质。但他的失败其实完全是在心理上:被破壁后,事实上他仍是面壁者,他的能力并不差,完全可以尝试东山再起;退一步说,即使毫无作为像罗辑一样享乐,也能够迷惑敌人。然而他做出自杀的选择,暴露出了他心理上的软弱,以及他无法面对这种软弱的事实。
面壁者3号——我们今天的主角面壁者希恩斯,英国人,是获得过诺贝尔奖提名的顶尖脑科学家,还曾任欧盟主席,具有科研和政治双重背景。他所研究的人类大脑,是人类对三体几乎唯一的优势,他也因为这些而被选为面壁者。最终他研制并推行了“思想钢印”在太空军中的使用,在智子眼皮底下修改了代码中的一个正负号,把胜利主义信念改成了失败主义,试图在太空军中播撒逃亡主义的种子,促成人类的逃亡。
他和妻子山杉惠子的爱情,被读者认为是书中最有魅力的一对亲密关系,琴瑟和谐、相知相爱,也被调侃为“刘电工”(即作者刘慈欣)难得的出色爱情描写。当然,这段亲密关系最后悲剧地以背叛、鄙视和生离死别告终。
希恩斯在书中是配角,而且是那种相当悲剧的配角——性格软弱、操作不炫酷、被妻子背叛和鄙视、几度接近心理崩溃,我几乎没见过有谁声称是他的粉丝!是的,你可能会感到迷惑:希恩斯所做的基本就是和章北海相同的事情啊,他作为面壁者还掌控着后者所无法比拟的巨量资源,可他的工作全程吭哧瘪肚,充斥着乌龙和莫名其妙,结局也难言成功。与章北海的坚定、隐忍、稳健和精准相比,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好致敬的呢,有什么资格与章北海并列?
然而,面壁者希恩斯是一个大写的人,他的人性之光辉令人潸然泪下,足以令罗辑、章北海、史强等人类群星短暂地失色。由于面壁计划剧情的悬疑写法,第一次看书基本不会注意这位悲剧配角的相关伏笔,但我看过多遍《三体》,第二次读就发现了这些,分享给大家!
是的,希恩斯天性软弱。他是顶尖科学家和政治家,是手握大权的面壁者,但他毕竟是象牙塔里的花朵,不是雷迪亚兹那种大浪淘沙的狠人,更比不上章北海。这一点,即使第一遍看书也能发现。他的软弱和泰勒各有千秋,结局却大不相同。也许,区别在于是否能正视自己的软弱。
即使是四人中最软弱的泰勒,一开始也多少是雷厉风行的。而希恩斯的软弱,从他的第一幕出场就开始了,足以疯狂掉粉:
【“惠子,我做不到,我想不出来,我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还有一段是后来他妻子山杉惠子所说:
【“多少次,在京都静静的深夜里,在那间木屋和小竹林中,我们默默地对视,从你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个面壁者的孤独,看到了你向我倾诉的渴望。多少次,你几乎要对我道出实情了,你想把头埋在我的怀中,哭着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获得彻底的解脱,但面壁者的职责阻止了你。欺骗,即使是对自己最爱的人的欺骗,也是你责任的一部分。”】
让我们直接跳到展现他心灵的第二个窗口:在“信念中心”门外与吴岳的那一场戏。吴岳曾是章北海的太空军同事,他的失败主义思想严重到几乎导致抑郁,被章北海弹劾离开太空军。其实这里多说两句:为什么章北海要弹劾吴岳。表面的原因有二:实质上为了吴岳好,和展示自己的胜利主义倾向。但我认为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害怕被吴岳看穿。章北海对自己失败主义和逃亡主义的信念隐藏得很好,但他毕竟是人,会被看穿。比如常伟思司令就敏锐地察觉到章的胜利主义思想的根源不明:
【章北海:“但常伟思将军几乎识破了我。”
舰队司令:“是的,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从未看清你的胜利主义信念的基础,你后来对能够进行恒星际航行的辐射推进型飞船的不正常的热衷,更加剧了他的怀疑。他一直反对你进入增援未来特遣队,但无法违背上级的指示。在给我们的信中,他提出了警告,但却是以那个时代所特有的含蓄方式提出的,结果被我们忽略了。”】
吴岳多次抱怨无法看透章北海,但他毕竟是除了章父之外,最有可能看懂章北海的人:他们共事多年而且将继续共事;作为失败主义者,吴岳必然对他人的失败主义信念更为敏感。章北海不能冒这个险,把这样一个定时炸弹留在自己身边。好了,我们继续说吴岳和希恩斯的故事。
这确实是一个奇妙的联动:吴岳这个只跟章北海有关的角色,在退场多时之后,竟然在希恩斯这里回光返照了。让我们看一段长长的原文。
【在威尔逊被赶走后,又有一个人越过了信念碑,那是一般游人与信念中心保持距离的界限。那人在碑后徘徊着,希恩斯很快注意到了他,招呼惠子说:“看那人,他应该是个军人!”
“他看上去身心疲惫的样子。”惠子说。
“可他是个军人,你相信我吧。”希恩斯说着,正想出门去与那人交流。却见他迈步走上门前的台阶。这人年龄看来比威尔逊大些,有一副英俊的东方面孔,但正如惠子所言,看上去有些忧郁,不过这种忧郁与刚才那个失意者不同,显得淡些但更深沉,似乎已经伴随他多年。
“我叫吴岳,我来获取信仰。”来人说,希恩斯注意到他说的是信仰而不是信念。
山杉惠子鞠躬并重复那句话:“信念中心只有各国太空军成员才能使用,请出示您的证件。”
吴岳站着没有动,只是说:“十六年前,我曾经在太空军中服役过一个月,但之后就退役了。”
“服役过一个月?那,如果不介意的话,您退役的原因呢?”希恩斯问。
“我是一个失败主义者,上级和我本人都认为我不再适合在太空军中工作。”
“失败主义是一种很普遍的思想,您显然只是一个诚实的失败主义者,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您的那些继续服役的同事可能有着更重的失败主义情绪,他们只是把这种情绪隐藏起来。”山杉惠子说。
“也许是吧,但我这些年来很失落。”
“因为离开军队?”
吴岳摇摇头,“不,我出生于一个学者家庭,所受的教育一直使我把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虽然后来成为军人,但总认为只有为全人类而战才是军人的最高荣誉,这种机会真的到来了,却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希恩斯要说话,却被惠子抢先了,她说:“冒昧地问一下,您多大年纪了?”
“五十一。”
“如果得到胜利的信念后真能重回太空军,以您这个年龄,在军队中重新开始是不是晚了些?”
希恩斯看出,惠子显然不忍心直接拒绝他,这个深沉忧郁的男人在女人眼中无疑是很有魅力的。但希恩斯倒不担心什么,这人显然已经万念俱灰,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了。
吴岳又摇摇头:“您误会了,我并不是来获取胜利信念的,只是来寻求灵魂的安宁。”
希恩斯想说话,又被惠子制止了。
吴岳接着说:“我是在安那波利斯海军学院留学时认识现在的妻子的,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面对未来很坦然,一种让我嫉妒的坦然。她说上帝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过去和未来的一切,我们这些主的孩子不需要理解这种安排,只需坚信这种安排是宇宙中最合理的安排,然后按主的意愿平静地生活就是了。”
“这么说,您是来获取对上帝的信仰?”希恩斯问。
吴岳点点头:“我写了信仰命题。请您看看。”他说着伸手去上衣袋中掏。
惠子再次制止了希恩斯说话,她对吴岳说:“如果是这样,您去信仰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通过这种极端的技术手段。”
前太空军上校露出了一丝苦笑:“我是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是坚定的无神论者,您认为取得这种信仰对我是容易的事吗?”
“这绝对不行。”希恩斯抢在惠子前面说,他决定尽快把事情说清楚,“您应该知道,按照联合国决议,思想钢印能够操作的命题只有一个。”他说着,从接待台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红色大纸夹,打开来让吴岳看,在里面黑色的天鹅绒衬面上,用金字镌刻着信念碑上的胜利信念,他说:“这叫信念簿。”他又拿出一摞不同颜色的大纸夹,“这是信念簿不同语言的版本。吴先生,我现在向您说明对思想钢印使用的监督是多么严格:为了保证操作时的安全可靠,命题不是用显示屏显示,而是用信念簿这种原始的方法给自愿者读出。在具体操作时,为体现自愿原则,操作都由自愿者自己完成,他将自己打开这个信念簿,然后自己按动思想钢印的启动按钮,在真正的操作进行前,系统还要给出三次确认机会。每次操作前,信念簿都要由一个十人小组核查确认,这个小组是由联合国人权委员会和行星防御理事会各常任理事国的特派员组成,在思想钢印的整个操作过程中,十人小组也在场进行严格监督。所以,先生,您的要求绝对不可能实现,不要说这种宗教信仰的命题,就是在信念簿上的命题上改动一个字都是犯罪。”
“那对不起,打扰了。”吴岳点点头说,他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然后转身走去,背影看上去孤独而苍老。
“他的余生会很难的。”山杉惠子低声说,声音里充满柔情。
“先生!”希恩斯叫住已经走出门的吴岳,跟到了门外,这时,信念碑和远处联合国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即将落下的夕阳光芒,像着了火似的,希恩斯眯眼看着那一片火焰说:“也许你不相信,我差点做了与你相反的事。”
吴岳露出不解的眼神。希恩斯回头看看,见惠子没有跟出来,就从贴身衣袋中掏出一张纸,展开来让吴岳看:“这就是我想给自己打上的思想钢印,当然,我犹豫了,最后没有做。”纸上写着几个粗体字:上帝死了。
“为什么?”吴岳抬头问道。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上帝没死吗,去他妈的主的安排,去他妈的温和的约束!”①
(①源自弥尔顿的诗《我的失明》:神勒令人们工作/难道却不给予光明吗/我痴痴地问道/但是“忍耐”想要阻止这喃语/就马上回答道,神并不需要人工或人自己的才赋/谁能最好地承受他温和的约束/就侍奉得他最好)
吴岳无语地看了希恩斯一会儿,转身走下台阶。
希恩斯在台阶上对着已经走进信念碑阴影中的吴岳大声说:“先生,我想掩盖对您的鄙视,但我做不到!”】
第一遍看书的话,看这一段会莫名其妙。惠子的温柔、吴岳的无语、希恩斯的爆发,以及毫无来由的“上帝死了”,到底在说啥?第二遍看的时候,大概会多理解一些,但我想在心理层面上做些解释。
是的,希恩斯看到吴岳深陷失败主义心理泥潭、万念俱灰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或者说自己人格中的一部分。长久以来,希恩斯费尽心机、瞒天过海,顶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在智子眼皮底下改掉了思想钢印代码中的一个小小的正负号,终于把它推向应用。这样大的代价,只能换取极其渺茫的成功概率。漫长的过程中无人可以倾诉,希恩斯脆弱的心理已经接近崩溃。
希恩斯和吴岳是一样的,但他们仍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上帝死了”,这一点,希恩斯和吴岳都是知道的:没有什么上帝,我们人类是孤立无援的,会被三体人夷灭。只是希恩斯正视了它,选择踏上这级台阶,去他妈的上帝;而吴岳选择了逃避,想要借助思想钢印让自己相信上帝的存在,自我麻痹直到老死。
但是,希恩斯并不坚强,面对这场战争,他一直本能地感到恐惧与虚无。那一刻,他在内心深处和吴岳产生了共鸣——我也曾经是他这样,我不要再变成这样。这是心理学中的“伤疤效应”,当自己的弱点受到攻击或者被提及的时候,人是最容易恼羞成怒的。所以他大声地向吴岳吼叫,其实是吼给自己听,为了保存心里那点摇摇欲坠的勇气。这体现了他内心无边无际的不安全感。
每次读到这里我都不禁动容,面壁者希恩斯在努力地战胜心里的那个怕黑的小孩子,他的心理接近崩溃,双手却没有停下来,直至做完所有事情。
他极致地正视自己的软弱,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手段来稳定自己的心理,比如甚至极端的技术手段——思想钢印:
【希恩斯仰起头说:“不是不该,是不可能,我给自己打上了一个思想钢印,它的命题是:我在面壁计划中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人们互相交换着惊奇的目光,甚至连山杉惠子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
希恩斯对山杉惠子微笑着点点头,“是的,亲爱的,请允许我仍这么称呼你,只有这样做,我才能获得把计划执行下去的精神力量。是的,我现在认为自己做的都是正确的,我绝对相信这一点,而不管现实是什么。我用思想钢印把自己改造成了自己的上帝,上帝不可能忏悔。”】
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连山杉惠子都惊奇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要知道这位ETO的最后成员的真实性格是多么高冷、多么鄙视自己的丈夫啊,而希恩斯在这样的时刻仍然能让她惊奇,也让所有人惊奇!为了完成任务,希恩斯对自己是真狠啊,像是用钢钉凿自己脑袋。之前还为了亲身体会思想钢印的效果,给自己打下“水有毒”的钢印命题。对自己最狠的面壁者!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反观章北海呢,天生坚定:“我不需要思想钢印,我是自己信念的主人。”谁更值得佩服呢?我相信不只有一种答案。
多说一句,山杉惠子有什么资格鄙视希恩斯啊,有工夫还是鄙视鄙视自己吧!唯一一位堪称失败的破壁人,不知道那么多年都干什么去了,在进入冬眠那一刻才灵光一现,醒来后希恩斯的工作已经完成。
作者未曾回避希恩斯的软弱,他无意塑造高大全的完美角色,笔触冷峻真实,甚至带有辛辣的讽刺。比如在失去面壁者身份、终于获得解脱后,又得知了罗辑的威力,希恩斯的真情流露:
【“我真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耻。”希恩斯说,“人类文明只有五千年历史,我们对生命和自由就如此珍视,宇宙中肯定有历史超过几十亿年的文明,他们拥有怎样的道德,还用得着怀疑吗?”
“我也为自己感到羞耻,这些天来,竟然对上帝产生了怀疑。”乔纳森说,看到希恩斯要说什么,他抬手制止了他,“不不,朋友,我们说的可能是一回事。”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我说先生们,”罗辑拍拍他们的后背说,“你们可以回去了,如果需要,我会同你们联系的,谢谢。”
罗辑看着他们像一对幸福的情侣那样相互扶持着走远,现在,这里只剩下他和史强两人了。】
“幸福的情侣”,讽刺效果拉满了,哈哈。作者从未“为尊者讳”,希恩斯的内心对上帝的态度,其实始终充满矛盾纠结。而更加讽刺的、一个隐蔽的事实是,希恩斯付出了自己的余生幸福和心理健康,也许却并未获得成功。前文所说的“成功”是指他完成了所有能做的;但,最终效果却未必达到了他的渺茫期待。这并非我的发现,而是一位知乎网友的发现,可惜我现在无法找到那篇回答了。大概如下。
希恩斯的期待是使用思想钢印在太空军中形成“钢印族”,促成人类的逃亡。最后成功逃亡的人类只有一支——褚岩的星舰国际。褚岩的前任,章北海,显然不是钢印族。而对于褚岩是否为钢印族,书中并未讨论,读者则讨论得很热烈。如果他是,那么希恩斯才称得上成功吧。而这位知乎网友的回答主张:褚岩不是钢印族。为什么呢?
思想钢印的命题内容是:“在抗击三体世界入侵的战争中,人类必胜,入侵太阳系的敌人将被消灭,地球文明将在宇宙中万代延续。”希恩斯在智子眼皮底下改命题,为了不被发现,只能修改其中一个小小的正负号。在这个命题中,改掉一个正负号,只能是改为“在抗击三体世界入侵的战争中,人类必败”,万代延续什么的不好改正负,显然希恩斯也不愿意改。如果褚岩是钢印族,则他将相信人类无法击败三体,但他的“蓝色空间”号却在四维空间伏击了水滴。很难想象一个坚信无法战胜三体的人,能够率领所部,击败三体的军事力量。因此,推出褚岩并非钢印族。
这一观点见仁见智,而且可能连作者也没想过,多少带有一点“在虚构作品中寻找真实感”的过度解读倾向,哈哈。不管怎样,希恩斯的努力未必收到了预想效果。这可能也是破壁人山杉惠子及时举报所带来的后果,那么她未必是一位彻底失败的破壁人;另一方面,她的举报却阴差阳错地让章北海如鱼得水。所以说《三体》是一部内容充实的小说,情节错落丰富,希恩斯的成败也难以定论。总之笔者的意思是,以成败而论,作为唯一未被及时破壁的面壁者,他也未必有一些人想得那样成功。
因此,笔者对面壁者希恩斯这一人物形象的敬佩,与他的成败无关。从心理学角度可以看出,这是怎样的一位大写的人——性格犹疑软弱,却自有其坚定的一面,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做到了所有能做的。在心理上,他到最后也未能战胜自己,反而彻底溃败了,但他想做的事情却完成了。
他软弱,却深知自己的软弱,于是正面与它对视,向自己的心灵千锤万凿、毫不留情,挺立着坚持到了任务的完成。然后猝然倒下,终于得以自我放任。是的,希恩斯是自知者,他也很符合我开头所说的那种适合精神分析/精神动力学派的人,坦诚直爽,愿意对他人和自己吐露内心隐秘。这种人成为面壁者多憋屈啊,什么都不能说了。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原本是两个褒义词,但成语“自知之明”早已事实上成了贬义词,多用于反讽。从这个角度,希恩斯为我们展示了这个 明 字的魅力:自知的人,可以如此光芒万丈。
是的,即使我如此说,肯定还是有很多人认为章北海的形象要更高大得多。可对我来说,希恩斯的形象确实更加立体,也更令我动容。也许是因为,章北海是心理上的强者,而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在那样崇高的理想信念面前,每个人都是弱者;身为弱者却勇于试图比肩神明、知其不可而为之,直至一窥愿景的真容,这样的人无疑更有吸引力。
谢谢大家!
冯佳界
2022年12月14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