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飘在空中
冬日的怯懦,逐渐累积成一种故作姿态的伤感。文明在野蛮的荒芜面前,就像裹住糖块的彩色糖纸一般脆且华而不实。他欣赏不了她装饰圣诞树的热情,他看她在树枝上挂上松塔、圣诞老人、红色的雪花,看她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摸摸她的头,但在心里却看不起她,天真支撑不起生活,他过早的圈养让她慢慢失去了和生活血拼的能力,也慢慢让她失去了他的尊重。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是她孩子气的信徒,曾经的怦然心动并不虚假,他在某个时间段臣服于爱,认为爱无坚不摧,他向来精于计算的头脑被黏糊糊的甜蜜蒙住发了酵,每天看不见她就睡不着,电话费和甜言蜜语一样可以把月亮缠紧,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可以更快乐呢?
但人类宇宙的尽头不是玄学,人类宇宙的尽头是,人会变。
她依然美丽,依然温柔蓬松,依然连撒娇都是软软的春天,依然爱他,但是他深夜过河,赤裸着冰冷的脚站在楼梯上,仿佛一夜长大的看着她挂松塔,只觉得她幼稚,他想,她一定没有在冬天的松树林捡过松塔,没有在天寒地冻里长途跋涉,没有体会过一颗松塔只能卖几块钱,而他们马上就要吃不上饭的苦楚。她应该去尝一尝那种苦。她只是一只在笼子里拥有华丽羽毛的宠物鸟,需要喂养,无法飞翔。
他以前真的不会这样想,他以前只会想,这辈子他都不会让她吃苦,他们要有一个温暖的家,他要让她永远开心快乐,过自己想过的那种生活。而当他欠上了一笔巨额债务,每月高利贷利滚利,但是又不敢告诉她,且判定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空荡荡的东西,于是她的笑容就有了罪。他几次想要问她,如果我们明天就要上街要饭怎么办?你的圣诞树,你毛茸茸的夹子,你的珍珠项链,你拥有的让很多人羡慕的仪式感值几个钱?但是他害怕,他不敢说,即便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依然知道她手里的糖果是美好的甜,摧毁就不会再有。
冬天如此怯懦,但他做不成糖果了,如果他是糖纸,她会不会也不要他了呢。
她突然对他说,她想吃糖炒栗子了,让他下楼去买,他说好,起身拿起钥匙,走向大门,她拉住他,给他围了围巾,她说外面冷,让他买完就回家,他亲了亲她粉粉的脸,然后说好。
糖炒栗子店步行5分钟就可以走到,短短的路程,他看到了3只流浪猫,想到自己的债务,他突然开始羡慕这些一直在外居无定所的自由生物,虽然它们的生命短暂,但是好像从不受束缚,也不用背负责任,所以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需要把灵魂固定在一个地方生老病死,怎么逃,都逃不过一个又一个圈子。而他则是要被圈子勒死的人,连呼吸都是错误的。
也许下一秒,催债的人就会把电话打到家,也许下一秒他的遗照就会充满公司的公共邮箱,也许下一秒,他年事已高的父母就会被催债人堵在家里,也许下一秒,他就将失去现在手里所拥有的一切。
变形扭曲的欲望像河流铺满大街小巷,而他只是被裹挟其中,扔下去都没有声响的一颗小石子。
她很喜欢这家糖炒栗子,店家熟练地给他包了20元的,他拿着那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过他身旁,撞了他一下,其实不是很重,但是那一下,却仿佛撞进他心里。于是他转身,把手里的那包糖炒栗子,狠狠地砸向那个人的脸……
天空中的稻草缓缓落下,看似轻飘飘,实则沉甸甸。而同一个时刻,她在那颗圣诞树前,带着笑容地,接听了一个陌生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