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不是不会说话的朋友,而是喋喋不休的折磨——评《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
音乐不是不会说话的朋友,而是喋喋不休的折磨
——评《小夜曲—音乐与黄昏五故事集》
编辑1501 罗婧婧
《小夜曲—音乐黄昏五故事集》是石黑一雄唯一一部短篇小说集,一共包含5个小故事。
一开始选择读这本书是被它带着几分浪漫与朦胧的题目所吸引而来的,并且作为一个伪文艺女青年,我一直相信音乐是不会说话的朋友。一个个小音符串联起来的样子是那样可爱,它们组成的音乐必定会在失落时陪伴自己,成为一生的挚友。石黑一雄会赞同我的想法吧,毕竟他那么爱音乐。可在这部作品里他向我摇头,还告诉我,你说的不对。有时候音乐并不是你的好朋友,失落时候的你甚至都不想见到他,并且公平地,它也不想。说过分点,当生命里绝大多数的追求都因为音乐而消失,它仍然可以道貌岸然,冷冷地,伫立、凝望,嘲讽你的失败,践踏你的梦想——音乐是折磨人的东西。
在爱情里,因为一首歌,一双人相识相爱了。婚后若干年后在蜜月之地重温乐曲,伴着晚风,记挂柔情,该是多么有情怀的事情啊。《伤心情歌手》里的加德纳夫妇恰好就做了这样的事情。加德纳是个情歌手,但歌手是伤心的,因为他知道这次为妻子唱的她最爱的情歌是他们的诀别之歌。诀别是出于自愿与被胁迫的。因为歌手是过气年老的,是想要翻红的,是翻红之后身边不能有老态女人的。感谢老天,妻子是识趣的。当歌手在威尼斯的船上深情演绎完歌曲,付钱给乐手的时候,作者这样写到:
“他像是了结这件事,不仅是钱,还包括我,包括这个夜晚,或许还包括他人生的整个阶段”。
我想从加德纳决定与妻子分开时,音乐对于他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他想了结的是对音乐的纯粹与热爱。情歌手因为利益和虚荣而背叛,放弃爱情,待到日后翻红时他演绎歌颂爱情的歌曲,高声吟唱爱情的伟大时,脑海里会浮现出不如新妻子年轻貌美的她吗?他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故事的尾声并没有交代他后来的演艺生涯是否顺利,但补充了一句:
“因为加德纳先生看上去是个很正派的人,不管你怎么看,无论复出与否,他都是伟大的歌手之一。”
是的,无论复出与否,如此讽刺的“正派”与“伟大”也足够折磨他了。
《大提琴手》中的“前大提琴手”和“前前大提琴手”也因为音乐痛苦不堪。是的,从表述来看,他们都不再拉琴了。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永远得不到度量,琴技明明达到了殿堂级水平,却只能将琴声当做酒店客人嘈杂的背景音,有满腹才华却得不到施展和认可,在这样熬人的时间里,音乐才华就是最折磨人的东西。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大提琴手时,曾经一起合作过的乐队兄弟这样描述他:
“他穿着西装——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普通西装而已——所以我猜他现在白天在哪里坐办公室。他可能是到附近办事,想起以前的时光,顺路到这里来一下......”
多可悲啊,他生活的全部色彩都没有了,那是被曾经热爱的东西所磨灭了。
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无与伦比的音乐才华,就不会给你人见人爱的脸蛋儿。但容貌真的是传递音符的桥梁吗?《小夜曲》中的萨克斯手真的需要因为音乐的传播推广而去整容吗?必须要承受在地下医院荒诞的游戏吗?我们能看出萨克斯手真的爱爵士乐,甚至能成为最优秀的爵士乐手。但他没有,身边人都说这是因为他相貌不符合一个公众人物所造成的,可他自己是否反思过两次重大得演出失误呢。我无法想象他解开绷带的那一刻,他会不会感念为了得到这样一张标致的面庞,肉体上承受的折磨与痛苦是值得的。我深深地祝福他,但愿是值得的。
《莫尔文山》的吉他手还在面包店打杂吧,就算曾经得到过音乐爱好者瑞士夫妇的认可又如何呢?解决基本的生存问题,才有谈艺术高度的可能性。《伤心情歌手》里的吉他手花完过气歌手给的酬劳后又要逼迫自己在广场上演奏自己并不喜欢的音乐来谋生了吧。音乐让心灵得到些许满足,但又不得不承受为了谋生肉体上的痛苦.....
当我看完全书,心里就被一种受骗的失落和回顾的思索所填满。石黑一雄在塑造这些人物的时候,似乎有意要给他们磨难。他们无论老少贫富,都热爱音乐,却也因为音乐让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在我为他们遗憾,叹气时,我也变成了被折磨的对象。
故事中的人物被音乐折磨,我作为读者被石黑一雄的文字折磨。或者可以说,他已经把故事轻轻悄悄地转化为两个交错的乐章来折磨人了。第一乐章由书中提到的真实作品串联起来,温婉与浪漫,是爵士灵魂的心头爱,可我听不懂爵士,所以我失落。第二乐章是文字的音符化,是五个故事基调的音乐化。平缓进入的引子紧接诙谐小调,转而滑稽,又再次过渡为无奈悲伤,你以为高潮只有一个,可紧张急促的旋律再次进入,它在勾你的耳朵啊,它在挤压你的躯体啊,他在鞭笞你的灵魂啊!这乐章的作曲,配器,编曲,混音,录音甚至和声都是石黑一雄,他把平凡的苦情歌揉成了咏叹调,变成了文学宿命中的悲歌。他不断转换大小调和弦,让我听到充满不协和的音程,让我的情绪体验达到极致,想哭不能哭,想笑不能笑。
这是他带给读者抚慰式的折磨,也是给梦幻与现实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