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流一][死写室]<雾之巨塔>
雾之巨塔 ——选自《死写室:电影侦探·红门福助的事件簿》
霞流一
1
在月光的照耀下,空中弥漫着蒸腾的白色雾霭。雾要散了吧。
倘若真是如此,对我来说不啻一件幸事。毕竟是初来乍到,我可不想在浓雾里开车。
薄墨色的乡土风景在窗外流过。河川、树林、田佃、以及广阔的山脉。从东京往西走,就能来到这个优美的乡下。
已经深夜两点了。零星点缀的农家早已看不见灯光。夜晚来得真早啊,果然是乡下。我一个人动身驱车到此难免感到空虚,莫名地对这条庸长的柏油马路感到生气。
已经进入北桧原村二十分钟了。应该快到目的地了。不过,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连这种宅急便一样的差事都接手的呢。现在侦探业界不景气啊。
一开始是为了调查委托,明天,不,已经是今天了,去山梨的某个实业家走访的。
改变计划是在两小时前,将近半夜零点。在某次工作中认识的某位电影配给公司的宣传人员给我打了个电话,他是从我的一个酒友那听说我要去一趟山梨的。
“反正顺道嘛,中途顺便帮我把录像带捎到北桧原村吧。”
“我是闪送吗?”
“虽然超出了闪送的范围,但是对方说务必今晚送到。”
能挣点外快,反正也顺道,因此我便接受了,然后马上出发。
就这样,我在深夜里奔驰在乡村的道路上。
副驾驶席上放着装有三盒录像带的纸袋。是簧片吗?大半夜这么急非要看簧片吗,我心里很不愉快。那家伙想必欲火焚身坐不住了吧。我嫌恶地想着。
道路撕裂黑暗向前延伸着,偶尔有弯道。从边窗吹来的夜风带着河川的气息。尽管才十月上旬,但却已经很冷了。披上夹克正好合适。在月光下,不时能看到废弃的路边餐厅和加油站,像抢滩登陆的遇难船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百米左右的前方,在车头灯的照射下,出现了人影。
是两个人。在柏油马路的左侧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个人还步履沉重地推着一辆摩托。
我徐徐行驶靠近他们,然后停下车。
两人都是男子。并且脸上、手上都有擦伤,衣服也到处破破烂烂的。是发生了什么事故吧。250cc的摩托的后视镜破碎了,消声器也坏了,挡泥板仅是凹凸不平的痕迹。
“送你们一程吗?”
“啊,太好了,帮大忙了。摩托打滑翻车了,所以弄成这样了。电话也坏了……。太感谢了。“
扶着摩托的四十多岁的男子郑重地弯腰,不断地道谢。那稀薄的头发映着月光。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加茂久志,演艺公司的经纪人。
还有一人,是位年轻男子,叫真中俊,是当红演员。我是说这张脸好像在哪见过。他大概二十八九岁。眉毛粗粗的,五官鲜明,像五月人偶一样。可能是稍微喝了点酒的缘故,他夸张地拍了好几次我的后背:
“原来在地狱里真的有佛祖啊。还请不要顾虑让我们搭车吧。“
他声音高亢地说道。
我这边也正好。
“真是凑巧啊,搭顺风车的应该是我才对。“
我这么说罢,介绍了自己。
我叫红门福助,私立侦探,年过四十,单身——这些事暂且不提。
我将要送去的录像带的目的地就是他们住宿的旅馆。为了拍摄电影《钡的鬼门》,员工们三天前就住在了那里。
电影的制片人海老泽纲之正是录像带的收件人。
我让加茂久志坐上副驾驶席带路。破损的摩托就放在敞开的后备箱里。在这样荒无人烟的乡间道路上,应该没有警察会看到吧。
坐在后座上的真中俊已经开始打鼾了。真不愧是有名的演员啊。
路上有好几次遇到岔道。
我按照指示,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问道:
“这么晚,你们是去哪里了?”
“刚泡完温泉回来。”
加茂一边用手抚着鬓角,一边解释道,然后微微低下了头。那张苦笑着的脸就像是忍着喷嚏的石狮子一样。
西边好像是有一家名叫“龙之汤”的温泉。是因为没有其他娱乐方式吗,据说真中俊连续三天每晚都去。而经纪人加茂久志就成了陪同。真中认为反正空闲时间很无聊,就把自己的摩托车带到了外景拍摄的地方。
我少见地摇着脑袋,指着后座,说道:
“醉驾可不行哟。”
加茂慌忙左右挥着手,说道:
“不不,俊只在去的时候驾驶摩托,去的时候没有喝酒,喝酒是在泡完温泉后。”
“加茂先生呢?”
“我是完全喝不了酒的体质。”
“那么,回来时是你在驾驶摩托啰?”
“嗯,俊坐在后面,和去的时候相反。”
也就是说,让摩托车打滑的是加茂。难怪一副作为经纪人让演员遭遇事故因而感到有责任的沉痛模样。表情一直阴沉着就是这个原因吧。
十分钟左右到达了目的地的旅馆。
只有这里灯火辉煌,从远处看就像撕裂黑暗一样。
旅馆是钢筋混凝土的三层建筑,整体呈钩形。玄关的玻璃门前,十数人出来迎接,纷纷露出从焦急到安心的神情。几乎都是摄影团队的成员。也有几人是在电视或者杂志上见过的演员。
加茂急忙从车上下来,多次低下头横着行走面向众人道歉,那样子像敲打着菜板的菜刀。
不一会儿,真中也踉跄着来到加茂的身边,双手合十,夸张地道歉:“真是对不住大家啊。”他把粗粗的眉头低了下去,露出滑稽的笑容,脸部抽动着,目光向上瞥着众人的反应。
这两人特别地郑重地向一位穿着薄茶色革质夹克的大块头男人道歉。
这人便是导演广濑是也。大约三十多四十岁,光头,脸部黝黑。圆瞪瞪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他看着一直低头道歉的两人,缄口不言。他的表情只是暧昧地怪笑着,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安心。
然后我来到录像带收件人那里。
制片人海老泽,和我差不多岁数,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圆圆的体型上一张圆圆的脸。穿着苔绿色的夹克,像童话里描写的龟一样。然而他的动作却不像乌龟一样迟缓,倒不如说性子急躁。
拿到录像带后,海老泽立刻确认了内容。三盒都不是簧片,只是一般的电影。然后,他飞快地向我道谢,催促我去大堂。真中和加茂也一起。
那里有两名制服警察正在等着。
因为主演和经纪人很晚都没回来,海老泽很担心于是报警了。结果却平安无事,但是因为发生了事故,所以不得不把经过报告一遍。事情发展至此,我也一同前去了。
我们在沙发上坐下,面向制服警察。主要是加茂在讲述。
从温泉旅馆回来时,因为浓雾的缘故所以看错了周围的风景,走错了岔道。
“虽然迷路了,和昨天和前天走的路不一样,有点焦急,但是方向应该没错,所以大致估摸着向前行驶。当然因为雾所以速度没有多快,至多40km吧。”
一旁的真中接着说道:
“真是糟糕啊,加茂先生。让你费心了。我在后座上紧紧抱着你,完全没留意到……。不知不觉在微醺的氛围里打了个小盹。”
“从背后传来了鼾声哟。”
“那不是引擎的声音吗?”
“那个音量更大哟。”
加茂说着,微笑一下,又转而神情严肃,面向警官:
“行驶了十五分钟左右吧,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了,正困惑着,可能是因为风,突然雾气凝固了,视线被阻断了,前方被遮住了几秒钟,而再次看清时已经接近弯道处了。我急忙打着方向,没掌握好平衡,就摔倒在地上了。由于威力太猛,我们两人和摩托车整个在路上打滑了好几米……但是,之后记忆就模糊了……”
声音逐渐浑浊、变小。
两名警官当中年轻的那位探头问道:
“模糊是指?”
“抱歉,倒地之后就失去意识了。”
“真中先生呢?”
警官把视线移向他。
真中把粗粗的眉毛弯成八字形,滑稽地挠着头,说道:
“我也一样,刚才也说了,我已经在打盹了,一直没什么意识。所以,抱歉啊。”
“那么,恢复意识的是?”
“加茂先生先恢复意识。而我恢复意识时,就已经扶着加茂先生的肩膀站起来了。我的左脚扭伤了,一开始我一个人都摇摇晃晃地站不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敲着膝盖周围。
警官的视线回到加茂身上:
“遭遇事故的地点是在?”
“嗯……抱歉,问我在哪我也一点都说不上来。毕竟是在正迷路时出了事故。只不过,从事故现场扶着摩托步行前进的途中,运气很好地走到了大道上。”
“那也就是说是有大道和岔路的地方吧,会是哪里呢?”
“还是……搞不清楚……。因为雾,道路周围的风景变得很模糊……。甚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大道上的。真是抱歉。”
他深深地低下头。
警官轻轻叹气道:
“嘛,毕竟你们不是这一带当地的人。”
话语中混杂着安慰和放弃的意味。
“啊!”
突然,真中狂叫一声。眨了好几下眼,伸直背,说道:
“有、有那个!”
“那个?”
警官问道。
“那个啊,有个巨大的塔立着。在事故现场,我看见了。在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就在眼前有一个巨大的塔一样的建筑。”
他朝向身旁,问道:
“呐,加茂先生,有看到吧。”
“哦哦,那个啊,是啊,有座塔。是第一次见呢,至今都不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
加茂轻微点头回答道。
两名警官用怀疑的眼光对视了一下,年长的一位问道:
“是怎样的塔?”
“就很高的塔。”
真中回答道,又上翻着眼睛,说道:
“大概三十米,不,五十米左右,整个都是灰色的。完全不像是我小时候在家附近的供水塔的样子,仅仅是只有高度这一特征的怪异的塔。”
“是像大厦一样的形状吗?”
“感觉像是……虽然并没有绕一圈去看,所以不能断定,但是应该是细长的四棱柱吧,宽度五米左右。但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建造的呢。”
“有窗吗?”
“应该,没有。啊,但是,有灯光。在顶端不规律地闪烁,像是摩斯信号一样。”
“真是奇怪的塔呢。”
“确实,而且在雾中,在月光的照射下,就更神秘了。”
“那个,你是真的,看见了吗?”
警官犹疑地问道。
“看见了啊,是真的。嘛,虽然我刚才说我多少有点醉,但是确实看见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还用手触摸了。”
“你?”
“对啊,我扶着加茂先生的肩膀,靠近塔,大约只有五六步的距离,然后我用手掌触摸了塔,又冷又硬的触觉,我还记得呢。”
“又冷又硬……”
“没错,确实是这手感,但在这时我又失去了意识,真是给加茂先生添麻烦了。”
他向旁边的加茂双手合十:
“总是麻烦你,真抱歉啊。”
加茂笑着回应道:
“没办法啊,因为发生了激烈的事故,产生了疲劳感吧。“
他一边说着不要在意,一边拍着对方的肩膀。
他补充道,他将再次晕过去的真中用夹克裹住,背在背上,然后推着摩托,焦急地往回来的路上走。
之后,我便遇到了这两人。
警官微微点头,然后短暂地沉默,带着困惑的语气问道:
“可是这一带,没有那么大的塔啊。“
2
于是我就在旅馆住了一晚。当然住宿费是由委托人那边出。
我明明决定睡个懒觉,缩在被子里,却早早地醒了。是因为那肆虐的鸟叫声吧。东京可没有那么多野鸟啊。一点也不想感谢这大自然的一派和谐的景象。
我放弃睡觉,出去散个晨步。看了看手表,刚过六点半。我任由杂草的朝露濡湿我的鞋子,向深处走去。
从树林的深处,一对年轻男女拉着手跑了过来。两人都是我见过的,就是在几小时前,到达这个旅馆时,在玄关前迎接的人当中。不,以前我在电视或者杂志上也见过好几次。
他们是演员圆崎成彦和弓仓绘奈。两人脸上都铁青,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一般。
圆崎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
“加茂先生死了。“
“欸,那个经纪人加茂先生?“
“对,真中先生的经纪人,倒在了后院,没气了。“
不知他是有意识地,还是性格如此,他用淡淡地语气,冷静地讲述了事实。明明只有二十多三十岁,却出奇的冷静。棱角锋利的脸让人联想到刀。
我也保持冷静地问道:
“是你们发现的?“
“欸,我们两个。现在,尸体边上没有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拇指向后一指。
弓仓绘奈补充道:
“我和圆崎君在后院散步,然后碰上了。大清早就看见这种东西。“
她不愉快地皱着眉,虽然没化妆,但不愧是女优该有的一张美丽的脸庞,呈光滑的流线型。她强硬的态度让人联想到生气的弥勒像。岁数应该和圆崎差不多,但有一股御姐风。
绘奈向尸体的方向看了几秒,然后转过头来用强烈的视线注视着我:
“真遗憾啊,就在昨晚,侦探先生你好不容易救了他。“
她用嘲讽的口气说道。
我缩了缩肩:
“却只不过是延长了一点寿命吗。“
“嗯,仅仅短短几小时。那么,我去通知大家。侦探先生,可以让圆崎君带你过去吗?“
她自顾自地做了决定,马上就离开了。白色连衣裙的背影映照在朝阳光辉之下。
依着绘奈的提议,我决定去看看尸体。
圆崎沉默地点点头,为我带路。他沉稳的态度让我想到手术中的外科医生。他那夹克、牛仔裤、鞋子都是白色的,更让我有这种感觉。
话说回来,这个男人和绘奈两人,穿的都是和昨天相同的衣服。两人趁着清早来散步,应该关系不一般吧。
被称为后院的地方位于树林深处,只是一块网球场一半大小的空地。在三个位置处放置了木制的四方桌,每个桌子分别有两张椅子相对而放。
加茂的尸体就倒在东侧角落的那张桌子旁。
我想着会不会留有什么线索,一边走向尸体。因为地面是坚硬的土地,所以没有足迹。
加茂眯着白眼,仰倒在地。从半张开的嘴里可以窥见舌头的前端。那个死相就像是石狮子的孩子的嘴里塞满了糖果一般。
薄薄的头发的右侧有凝固了的红黑色的血。从左脸颊到眼部都有轻微的浮肿,是被殴打的痕迹吧。夹克下的蓝色衬衫上的纽扣被揪了出了,向外翻着,想必是争斗的痕迹。右耳边上几厘米远处的地面上,有块拳头大的石头,上面有血块。
看来是被杀。
被凶手殴打后跌倒了,头部撞在石头上,成了致命伤。我大致这么想着。,应该没错。
头部的伤痕的血迹已经凝固了,至少死了一个小时以上。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之后就交给验尸官吧。
不过我有一点在意的是,在其衬衫的衣襟处附着的粉状物,百元硬币大小的污迹。怎么看都是一种铜锈吧。会成为某种线索吗?
我看向邻近的桌子。
右侧有一个铝制烟灰缸,里面有三根烟头,都是小希望牌。
我指着没有靠背的椅子,问道:
“加茂先生坐在这里和凶手谈话了吧。“
“烟头,正是加茂先生常抽的牌子呢。“
圆崎冷静地点头道。
“加茂先生在向当地警察报告完摩托车事故后,在深夜三点,回到了自己房间。到这里为止我也看到了。但是这之后,加茂先生和凶手秘密地见面,发生了争执,然后被杀了。那么晚的时间,是在谈论什么呢?是哪一方很着急吗,导火索是和拍摄有关吗?“
“现场就是战场呢。“
“和加茂先生发生争执的人会是谁呢?“
“抱歉,我只能说这些了。“
他微微低头缄口,不想说多余的话,我感觉到他强烈的意志。
五分钟左右摄影团队的成员就聚了过来,十五分钟左右警察也到了。
我也接受了事情的听取。我一边如实回答,一边趁机提问。刑警也谨慎地组织着语言,给我提供情报。
到加茂死亡时的经过和我大致的推测相同。我被问到凌晨三点到五点的行动,但我只能说我在睡觉。不过这就是死亡推定时间吧。恐怕不在场证明成立的人几乎不存在。
“不是计划杀人吧?“
我确认着自己的推理。
“凶手连手套都没戴呢。“
“那么,从那个桌子上检出指纹了吗?“
“检出太多了也很困扰。几乎是电影员工全员。毕竟这里是没啥娱乐的地方,所以他们每晚都在这里喝酒打牌到很晚。“
“就是因此弄得很脏吗,因为老是这样所以旅馆方也不想清扫了。“
“但是凶手清扫了哦,虽然只是桌子的一部分。”
“是自己坐的那方吗?“
“对,但是全员的指纹到处附着着,根本没必要清扫。“
刑警说到此处就闭上了嘴,露出透露太多了的表情。
突然,背后传来——
“我操!“
高亢的悲鸣。
是真中俊。
他跪在尸体边,肩膀颤抖着。泛红的眼睛愤怒地瞪着,像刀刃般的视线面向两人。
是圆崎和绘奈,发现尸体的两人。这两人肩膀靠在一起,真中的视线正面注视着二人,是嫉妒的视线。话说回来,曾经某个演艺圈杂志上登载着真中和绘奈亲密交往的新闻。
原来如此,看来男女关系有点复杂。
我听到制片人海老泽发出的些微咕哝声:
“明明日程很紧了……“
他的圆脸泛红,苦涩地皱着脸,像大大的梅干一样。
在他的旁边,导演广濑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缓缓地摸着那颗光头,说道:
“今天摄影暂停。我也去泡个白天的温泉吧。“
他边说边拍着后脖颈。
3
我在大堂被一枯瘦的中年妇女叫住了,原来是旅馆的老板娘啊。她像个俗气而低下的职工一样,不修整地穿着印着旅馆名商标的朱色工作和服。她的拖鞋发出哒哒的声音向我走近,提到了杀人事件的话题。她露出好奇的目光,前齿宛如龅牙般突出,伸着头,语速飞快地说道:
“去世的加茂先生向警察先生说过不可思议的事情吧。我偶然听到的。“
撒谎,明明是一直在前门角落里竖着耳朵听。
“看到了巨大的塔什么的吧……总觉得毛骨悚然。因为警察先生说了吧,这一带没有那样的塔呀。“
“但是他们两人都看说看到了噢,而且还用手触摸了。“
“所以说,很恐怖啊。形状也很吓人,灰色的、诡异的四方形塔,总感觉像墓碑一样。“
“高度五十米的巨大墓碑,确实很吓人。“
“而且,我从死去的父亲那里也听过这样的故事。在太平洋战争末期,军队计划在这个村里搭建巨大的无线塔。“
“欸,目的是什么?“
“当时,大本营移向了长野县的松代,与此同时,用来做无线网的中继点,需要在几处建立无线塔,但是因为战败,全部计划都受挫了。“
“那预定的地点的一处就是这里吗?嗯,没建成的幻影塔啊。“
“对,难不成,是没有诞生的塔的遗恨实体化了吗?而看到了那个的加茂先生就因此死了……啊啊,不要啊。“
她露出像是嚼了很酸的藠头一般的表情。然后以手抚鬓,左右摇晃着头。
我嘟囔道:
“真中俊也看到了,还摸了它,他也很危险呢。“
老板娘一下子抬起头,说道:
“啊,真的吗,我仿佛说了很吓人的话呢。那么根据这个规则,那四个人没有看到塔,所以没事了吧。“
“那四个人?“
“半夜十二点左右回来的人啊。我这里娱乐方式很少,所以他们深夜开车兜风去了。坐的是海老泽先生的车,有两名演员圆崎先生和弓仓绘奈小姐,还有广濑导演。“
“原来如此,加茂先生二人在对警察说塔的事时,一旁的海老泽先生和广濑导演,什么话也没说。“
“没错没错,要是看到了的话也会说些什么吧。毕竟是出现了本来没有的塔。“
“难道浓雾之夜生出了个异形吗?“
“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生出来了呢?“
“很多是指什么?“
“昨晚十一点半左右吧,我开车回来的时候。友人在自己家作了间卡拉OK室,所以我便去唱歌了,就是在此回来的路上。在驾驶席方的边窗向西侧,在雾的对面,有什么发着白色的光。真是奇怪的光啊,不是一直不动的,而是在上下左右不规律地动着,而且形状一会儿是圆形一会儿是四方形。“
“大小呢?“
“因为是在雾的对面,所以距离感不好把握,从我的位置的话,看起来感觉有排球大小。”
“动得快吗?“
“嗯——,一会儿慢一会儿快,不断变换地动着。啊,而且还反复闪烁,像奥特曼的胸口一样。“
“彩色计时器?“
“对就是那个。虽然一直是白色的,但是闪烁的节奏也是变来变去的。“
“时快时慢呢。“
“总感觉这光像是活着的一样。我边看边慢慢行驶了约三分钟左右,越发感到吓人,于是便回来了。“
“光状的生物呢。“
“可能和刚才巨大的墓碑有什么关联吧,啊啊,别说了。“
她皱起眉,突出的龅牙紧咬着下唇。
我向老板娘请教了发出奇怪的光的大致位置,早饭后,便驱车前往。
从旅馆出发十五分钟左右的距离,周围几乎没有来往的车辆,也没有信号。我踩着油门上了缓坡。朽烂的公共电话亭中,荧光灯幽微将熄,恐怕已无人使用。上坡后的道路两旁,凸面镜里映照着消防瞭望台。连这个都还遗留着,果真是乡下啊。
铺设的公路只有刚好让卡车错车的宽度,向两侧看去,田佃近在咫尺,已经收割完的光秃秃的土地,广阔而寂寒。一个人影也没有。枯萎的稻穗块,随风飘摇到柏油马路上。
上坡后五十米左右处有一个很大的S型弯道,两个拐弯处分别耸起两个建筑物相对而立,都成了废墟,像是蹲着的恐龙的尸骸。
我在近处停下了车。车外,静寂的空气包裹着我,能听到从树林方向传来叶子的摩擦声。
废墟像吃剩的鱼糕似的,损坏严重。看了看斜着悬挂的牌子,像是建筑资材的仓库。正面的墙壁上开了好几个打洞,弯曲的钢筋都露了出来,电线之类的纠缠在一起,垂挂到外面。
“啊,侦探先生,你是废墟爱好者吗?”
从二楼的墙壁的洞里出现了真中俊的脸。
我没有掩饰惊讶之情,说道:
“什么呀,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那个世界在召唤我呢。”
“欸,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不过是自言自语,不要介意。那你呢,又是在做什么?”
“我在调查啊,请来看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头缩了回去,他的身影暂时消失了。这个废墟仓库里有一个连接一楼和二楼的五米左右的斜坡,应该是用来让平板车或者叉车通行的吧。运动鞋发出响亮的声音,真中从上面下来,在脱落的铁门口出现了。
他粗粗的眉毛上下动着,表情很兴奋:
“就是这个,在路边和二楼的斜坡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伸出手,上面放着两个黄色的塑料碎片。
我凝视着:
“这是,摩托车上的?”
“对,摔碎的信号灯碎片,你看这里。”
他往仓库的侧面走去。在茂密的灌木丛的阴影里,停放着一辆摩托。今晨,真中尽可能地修理了车子,总算能动起来了。
他将两个碎片贴向车的左后部的破碎信号灯,完全一致。
“我很想知道昨晚在哪里出的事故,所以就骑着摩托到处转,然后运气很好地在这个弯道处发现了碎片。”
“在仓库里的斜坡处也有是吧。”
“对,看来就是在这一带出的事故。”
我环视周围:
“但是,没有你所说的塔啊。”
“真是奇怪啊,我确实看见了。”
“果然是异界的风景吗。”
“啊?那我岂不是触碰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这太傻逼了吧。”
他不愉快地皱着脸,做出挥手的动作。
“那么,你以前来过这一带吗?”
“三天前,坐摄影车来过。”
“是拍摄电影吗?”
“对啊,就在那边。”
是位于S字弯道的另一个拐弯处的废墟。
我们徒步过去。
这里是游戏中心的亡骸,三层建筑,本来是橙色的墙壁,由于混凝土剥落了,因此已经沾满了水泥的颜色。所有窗子都已没有了玻璃。我们一边小心脚下,一边从敞开的自动门走进去。好几台坏掉的自动赌博机并排摆放着,宛如废寺的墓地。
真中指着里面的电梯,说道:
“一楼和二楼都充分利用来拍摄了哟。”
场景是真中饰演的主角证券男追踪弓仓绘奈饰演的邪教教团的巫女。BGM用的是巴厘岛的民族音乐凯卡克舞,排练的时候也用的这个。这究竟是怎样的电影啊?
“拍摄顺利吗?“
真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嘛,稍微和广濑导演发生了争吵,制片人海老泽先生的做法也有问题。“
“争吵的是演技问题吗?“
“是我的声音,比导演期望的要高亢一些。不管试了几种方式,都没法让他满意,最后,又觉得最开始的好,真是白折腾一阵,让人火大。“
他彷佛又生气了似的,目光尖利起来。他还和圆崎和绘奈是三角关系,真是会引发很多导火索的男人啊。
“啊呀,之后有谁来过吗?“
真中说着,指向收银台。
“你是说上次拍摄之后吗?“
我问道。
“嗯,我在回到摄影车前,把小石子扔进赌博机里玩,所以是最后从这里出去的。那个时候,那个收银台上面的板子还没有脱落。“
板子是合成树脂做的,夹在金属架中,现在掉在了收银台边上。收银台表面沾上了像是霉一样的东西,是铜锈。
我的脑中划过一道闪光,分散的拼图像慢镜头一般慢慢地汇集在一起。
“或许通往异界之门打开了。”
4
我和真中分别后回到了旅馆,马上造访了制片人海老泽先生的房间。
然后,把弓仓绘奈、圆崎成彦、导演广濑是也都叫来了。
我一边呷着温润的茶,一边简单地向在这八叠大小的房间里围着桌子的四人讲述了调查的经过:
“昨天,你们好像是在深夜零点时回来的呢。”
“是吗?”
广濑导演的视线转向天花板,充楞似的说道。
“有人看到了哦,你们坐的是海老泽先生的车。”
绘奈讥笑地说道:
“肯定是被这个旅馆的老板娘看到的吧,那个多嘴的龅牙婆。”
“她要是男性的话,一定是个色鬼老乌龟。”
海老泽尖声讽刺着说道,
“没有晚上不让我们出门的理由吧,我们只是想排解乡下的无聊,所以出去开车兜风罢了,很稀奇吗?”
他的圆脸上微微染上了朱色,撅着嘴,脸部膨胀着。
我也喝了一口茶,说道:
“应该不只是开车兜风吧。”
海老泽一下子吃了一惊,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不是出去玩吧,而是去工作了。”
围着桌子的四人的脸上都露出僵硬的神情。
貌似猜对了。我继续说道:
“你们四人在游戏中心废墟里工作,就是那个三天前拍摄电影外景用的那个废墟。那个时候,收银台上方有一个金属架夹着的合成树脂板,然而刚才我看到那个板子掉在地上了。虽然它本身就摇摇欲坠了,但也绝对不像是自然掉落的。也就是说,三天前的拍摄之后,又有谁去过,然后靠近收银台时不小心弄掉了。”
广濑导演探头问道:
“你是说是我们做的?”
他用充满好奇的视线挑衅我。
我毫不动摇地答道:
“昨晚,十一点半左右,老板娘看到了雾中有奇怪的光,就在那个废墟附近。光无规律地反复闪烁,还会改变形状,时大时小,到处移动,像是活物一样。”
“真是不可思议啊。”
“非也,也不是不可思议。因为如果是活着的人在动的话,看上去就像是活物在动一样了。”
“哦?”
“不要感慨,因为这些活着的人就是你们。你们在废墟里摆弄着照明,光线从窗户或者洞穴里泄漏出来,然后通过雾这张屏幕映射了出去。”
“原来如此,从不同的地方泄漏出去,就会时大时小了啊。不过形状也会改变吗?”
“光源移动的话,光线就会一会射到窗子上、一会射到墙壁上,窗子、墙壁、窗子、墙壁,就这样光线时而泄漏出去,时而没泄漏出去。”
“这就是无规律的闪烁啊,原来如此。但是,为什么要在半夜里在废墟中做这种捉迷藏游戏呢?”
“不要再装傻了。我已经知道了。我刚才说了,你们是在工作,而且是秘密地进行,是在进行试演吧。”
我一边说着,也一边回瞪着他们。
然后我将视线离开这四人。
我转而又喝了一口温茶,道:
“广濑导演对主演真中俊的演技感到不满,在那个废墟里和他发生了争执,对他的声音提出了指摘,最后却只好妥协地完成了拍摄。但是,之后思来想去还是难以接受,所以导演想将真中下放,换个人来代替他演。没错吧。”
我放下茶杯,响声响彻了这片沉默的静寂。
彷佛是电影场记板合上的信号一般,广濑导演面向了我,瞪着眼睛,说道:
“真中的演技和想象的相差太远了,那家伙的声音怎么都没法修音啊。”
绘奈也同时点头道:
“确实很难办啊,这个状况都令人抓狂了。他不管怎么努力,那个场景,都会令人发笑。”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叼起抽到一半的香烟。
我也回以暧昧的笑容:
“代演候选就是圆崎成彦吧,对吗?”
我面向这位年轻的演员。
圆崎对我回以凌厉的视线,默默点头,嘴边一瞬间露出了傲慢的笑容。
我继续说道:
“因此必须对他是否能够代演进行检验,所以在深夜进行试演,毕竟因为拍摄进程已经很赶了,所以很想顺利进行。如今这种情况,不想惊动真中俊和他的经纪人加茂先生,所以才秘密地急切地进行吧。”
海老泽虽然不想牢骚他作为制片人的煞费苦心,但仍然用圆圆的肚子顶着桌子,探身说道:
“对啊,可真令我费了番心啊,趁着真中和加茂先生去温泉的时机,着急忙慌地就开车过去了。”
“把出问题的场景让圆崎君来演,这就是所谓试演吧。所以,你们去了那个废墟,并且对手戏角色也是需要一起去的。”
“对,绘奈酱也去了。而且因为废墟里没有电源,所以带了个充电式的灯过去。真是麻烦啊,因为是需要到处跑来跑去的场景。”
“谁负责照明呢?”
“除了我还能有谁啊,为了让知道秘密的人数维持在最少,所以没办法呀。”
他嘟着嘴鼓着一张圆脸。
我忍笑道:
“制片人可真辛苦啊,想必已经想到了圆崎君试演不合格的情况了吧。所以也考虑到了作为代演的代演的演员,因此才想要赶快把导演提议的资料送来。”
正是昨晚我作为快递员送到的三盒录像带。
我静静地看着圆崎,说道:
“你的后面还有很多代演人噢。”
圆崎强颜欢笑,而那像蝌蚪一样的黑眼睛却动摇着。
绘奈把香烟按进了烟灰缸,托着腮问道:
“那个,加茂先生被杀这件事,和深夜试演有什么关系吗,侦探先生?“
“当然了。“
我点头道,
“加茂先生知道了试演的事了。昨晚,发生了摩托滑倒事故吧,那个地点就在你们所在的废墟的附近。恐怕在雾的对面,照明用的灯光漏了出来,加茂先生误以为是对向有车开过来了。因为废墟的墙壁上洞和裂痕有些集中,从某两个地方漏出来的光是有可能被误认成车头灯的。“
“而且光还在动。“
“没错,加茂先生慌忙转动把手,结果失去平衡,车子飞驰着摔倒了。摩托就冲进了那个S形弯道的另一个废墟处。“
“欸,那个好像是和建筑相关的?“
“对,就是建筑资材的仓库的遗迹。离你们所在的位置大概三十米左右。摩托冲进了那个仓库,把加茂先生和真中君甩了出去。在通往二楼的斜坡处发现了掉落的信号灯碎片,所以肯定是这样。“
“欸,这么近吗……啊,原来如此,我们因为在试演,所以放着音乐。“
“凯卡克舞。“
“所以才没有注意到吗。“
“从摩托上甩下来的加茂先生恢复了意识,然后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吧,你们从废墟出来后说的话。加茂先生因此知道了你们做的事。“
谁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小小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回到旅馆的加茂先生在深夜在后院和你们当中的谁进行了谈话,当然是关于试演的事。可能是在恳求不要换下真中君吧。然后发生了争执,争斗到最后,加茂先生死了。这就是这次事件的经过。凶手我也知道了。“
最后的一句话让四人做出绷紧了钓鱼线的反应,都看向我,全身僵硬,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又说道:
“加茂先生和凶手交谈用过的桌子的一部分被擦拭了。从位置来看,推测是凶手自己的手放置的地方。但是,那里平时基本不清扫,到处都很脏,摄影队全员的指纹都在上面,凶手根本没必要消除指纹。而且,由于是冲动杀人,也不可能一一记得自己在哪里残留了指纹,所以如果要擦也是把桌子全部擦一遍才对,自己坐的一侧各个角落都应该擦才对。“
我停顿一下,喝了口温茶,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凶手只擦了桌子的一部分,并不是为了擦掉指纹。还有一点需要注意,被杀害的加茂先生的衣襟边上有绿色的铜锈。而在你们去的那个废墟里,从才提到的收银台上掉落的板子上也有这种铜锈。从这些线索就能解开谜团了。也就是说,凶手的衣服在废墟里沾上了铜锈,就那样返回了旅馆,和加茂先生谈话,然后杀害了他。看到了桌子上沾上的铜锈,凶手才终于注意到。不能留下这么危险的让嫌疑指向去过废墟的人的线索,所以慌张地用手帕之类的擦拭了桌子,自己的袖子也擦了一遍。只不过,没注意到在争斗中加茂先生的衣襟也沾上了。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铜锈这种显眼的东西粘在袖子上,这么长时间都没被注意到?那就是因为所穿的衣服成为了保护色。“
我指着两位年轻的演员,说道:
“你们昨晚和今天穿着相同的衣服,而且圆崎君是白色夹克,绘奈小姐是白连衣裙,所以很难办到。”
接着我转向光头的瞪着眼的男人:
“导演你昨晚穿的是薄茶色革制牛仔。你们三人穿的都是如果沾上了铜绿马上就会被发现的衣服。然而,只有一人,海老泽先生,你穿的是苔绿色的夹克,正好可以作为铜锈的保护色。好了,你现在可以从制片人的辛苦中解脱了。”
我面向凶手,在心中对他讽刺道辛苦你了。
海老泽缩着身子沉默着。他昨晚的夹克就像是乌龟的龟壳一样。他抖着肩,抬起头用更加尖锐的声音说道:
“我在争吵过程中,他冲我揍了过来……。结果却弄成了这样。就因为他突然揍我……我不过是跟他说了什么。”
他仿佛在感慨自己的不幸一般摇了摇头。
我问道:
“跟他说了什么,是指什么?”
海老泽犹豫数秒,从喉头嘟囔着:
“中途让他受伤吧。”
“让真中君受伤?”
“……嗯。”
他的脸染成红黑色,向周围投以求救的眼光。
其他三人都向他投来嫌恶的视线。
海老泽一边震着肩膀,探出身,彷佛被背叛似的叫道:
“为、为什么,你们,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啊!要是真中受了严重的伤,就能顺理成章地被撤下了。靠!我可是在为你们着想啊,只不过加茂那家伙突然插了一脚!你们不要装好人了!”
他激动地几次拍着桌子,眼睛和鼻子都噙满了泪水。
这时,门开了。
真中俊拖着蹒跚的步伐走了进来。恐怕是早已站在门外偷听了吧。
“真过分,你们大家,真是太过分了……”
他愤怒的吼声悲戚地响彻着。
我向他说道:
“还有一点,加茂先生在濒死的时候,都替你着想噢。为了不伤你的心,想要偷偷计划着如何才能不让你被撤走。在摩托事故时也撒谎说不知道,是为了不想让你注意到这两个废墟,把深夜试演的线索从你眼前抽离。”
“啊,加茂先生为我做到了这个份上吗……”
“讽刺的是,加茂先生被杀了,让你产生了想要调查这起事故的念头。再加上这个旅馆的老板娘所说的光状生物,成了你前去废墟的契机。”
真中低下粗粗的眉毛,困惑地说道:
“呐,侦探先生,我想那的确是摩托摔倒的地点。但是,但是,那个巨大的塔去哪了呢?我,确实看见了啊,绝对看见了……而且,还用这只手触摸了……难不成是幻觉,是真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将两个手掌面向这边,他的眼里闪烁着蜡烛一般的微光。
我凝视着那双眼睛,点头道:
“对,你确实是看见了。塔确实存在在那里。你和加茂先生从摩托上被甩出来失去了意识,地点是在建筑资材仓库的废墟。你们被甩到了斜坡上,从二楼的墙壁的洞里飞向了外面,然而挂在了电线上,没有掉在地上。你们两人就在高约两米的位置被悬吊在空中。加茂先生恢复意识后,整理好姿势,把脚紧绷着踩在外壁上。一定是以被电线缠着加上还背着你的姿势悬吊在空中,而感到很辛苦吧。他以和外壁呈直角的姿势,身体面向地面。这是最省力的姿势。加茂先生的手臂和肩膀支撑着你,慢慢地向地面移动。缠在身体上的电线就像是救命的绳索一样往下垂吊了两米的距离。电线被二楼的什么重物给挂着吧,加茂先生才能以这个姿势走在外壁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支撑着降落下来。”
“是这样吗……什么呀,简直就像消防队用绳子从大厦的墙壁上降落的场景嘛……。对着外壁呈直角站着向下走。”
“简直就是消防员嘛,加茂先生一边支撑着你一边往下降落。”
“而且是身体的正面面向地面。”
“就是这样。也就是说,加茂先生是面向地面走在墙壁上。换言之,墙壁就是地面,地面就是墙壁,这样反过来了。要是用摄像机倾斜九十度来拍摄,就像是平时走路的姿势一样。就像特摄电影一样。”
“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回复了意识吗……”
“对,只不过你不知道自己当时正处于什么情况下,因为事故的冲击和疼痛让你头脑混乱,脚底轻飘飘的,身体也很沉重,无法站立,你以为是醉酒的缘故吧。而且还把外壁和地面弄混了,误认为是加茂先生支撑着你站在地面上。你的直觉已经九十度倾斜了。这就是直角的错觉。所以,你才看到了巨大的塔。”
“那,那个塔是……?”
他像氧气不足的金鱼一样大口地喘着气。
我指着窗外说道:
“就是道路啊。你回想一下你们被倒吊时在废墟时的位置,那个废墟就在道路的弯道处,面向着道路。你的眼前就是笔直地向前延伸的柏油马路。因为沿道路五十米过去是一个下坡,所以在前面就看不到了,因此这就成了塔的顶端。”
“高度五十米……。而且道路的宽度还是五米左右。”
“对,柏油马路两侧是收割完的田佃,所以土地全是黑茶色,融入了雾中。你的的确确是看到了塔,沐浴着月光的浓雾里的灰色的巨塔。”
“灯光呢?塔顶有像摩斯信号一样闪烁的灯光呢?”
“在道路两侧立着的凸面镜将电话亭的灯光反射了过来,那个荧光灯很微弱,快要熄灭的样子,所以无规律地闪烁着。这就是幻影之塔的全貌了。”
“感觉又硬又冷……是手触摸到柏油路面的缘故吗?”
“你再次失去意识后,加茂先生就想到趁着你的错觉利用这个塔了。刚才我也说过,他不想让你察觉秘密试演的事情,所以为了把你从这两个废墟引开,想让你以为事故现场是在别的某个巨大的塔所在的地方。”
“哎,为了不让我受伤……”
真中的脸像起皱的纸一样。
我眺望着窗外,说道:
“加茂先生作为经纪人在临死前都用谎言瞒着你,为了不让演员的心里受到伤害,构筑了一个巨大的塔,改变了现实的屏幕,映照出了虚像。”
“加茂先生做到那种地步了……”
“对,他撒着谎掩饰着真相,简直就是演员的演技嘛。”
我说罢,轻轻地笑了笑。
真中抬起头来,大声喊道:
“侦探先生,总有一天,我也要向观众撒一个打动人心的大慌,绝对的。”
他的目光十分澄澈。
这家伙从此以后能够筑建出几座雾之巨塔呢?
然而和这个比起来,因为我解开了真相,所以白送快递了。我的钱包里也像雾一样了呢。
我失望地垂着头,景色九十度倾斜了。窗外的云缓缓地降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