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听书
十八年前,1月份的南方小村庄,天气寒冷阴沉,正值春节之际,整个村子呈现着喜庆、慵懒的气氛。
我们五个小女孩像往常一样聚集在一处玩耍,最大的五年级,最小的三年级。我们分享着手中的辣条,看着湖南台重播的《快乐大本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过完年后,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对于假期的流逝,我毫不吝啬地表达失望之情。
“是啊,感觉怎么都玩不够。”阿秋从名为“家有儿女”的辣条中,拎出几根橘红色的辣丝放进了嘴里。
性格外向、容易亢奋的小辰提议道“要不今天我们去罗村玩吧!”。
罗村是我们隔壁村,按照小学生近1个小时的脚程来看,大约距离我们村子2公里,在没有大人带领的情况下自行前往,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机敏纤瘦的小娟赞成道“我阿婆(即奶奶)就住在罗村,要不我们今天去阿婆家玩吧,她会讲很多鬼故事哦”。
当听到“鬼故事”三个字的时候,我顿时来了兴致,小时候最喜欢缠着大人给我讲鬼故事了。
然而年纪最小,经常当我们跟班的阿敏说“你们谁认识路吗?远不远?如果天黑还回不来的话,我阿妈要来找我的”,说着有点摇摆的不定的样子。
小娟表示出肯定“我经常去阿婆家玩哩,包在我身上,我认得路”。当时我、阿秋和小娟正读小学四年级,年龄大约十岁左右,现在想来,作为路痴的我很是钦佩她的认路技能。
我们的外出计划,建立在小娟的信心之上得以了实施。
我们沿着村子的主干道,在即将出村的位置向左叉入了一条小路,经过了一片旱地,走过了一座窄桥,穿过了罗村长满茂密青竹的村口,径直地向村子深处走去。
最后,我们终于看到了一幢隐匿在龙眼树丛里的瓦房。小娟阿婆的房子跟我阿奶(即外婆)的房子很像,回字型中间保留天井的设计,四周由四间瓦房围合而成。
大门是一扇破旧且充满岁月气息的木门,门上倒挂着一面小圆镜和一把早已生锈的剪刀,正对门外立着一堵和门齐高的矮墙。据说这是为辟邪而专门设置的。
我们走到了那扇木门前,小娟拍打着门口喊阿婆。阿婆听出了小娟的声音,出来开门。
但阿婆看到我们一群小孩子过来玩,d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喜高兴的样子。她看上去很瘦小,脸上布满了深深道道的皱纹,梳着小姑娘似的双股麻花辫。为方便干活,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和一件无袖的破旧手工毛衣,正打扫着鸭舍。
阿婆的家显疏于打理,天井的地上布满了家禽的粪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阿婆家的客厅也是一堆杂物,这种杂乱的程度,令我至今印象深刻。
阿婆看到我们站在天井的家禽中间,阿秋逗着鸭,阿敏躲着鸡,于是把我们领进了右手边的厨房里。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尽量避免踩到地雷。厨房里黑洞洞的,我们马上就围着炭火,坐在小板凳上烤起火来。
阿婆别无长物招待我们,她打开了一个盐罐子,盐的表面似乎有几颗藕节腌制在里面,我吃了一颗,除了咸味并没有其它味道。
小辰烤着火无意中问道“你阿公在哪里呀?”,小娟说“我阿公病了很多年了,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随后我们到对面房间看望阿公。房间内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物体,用一块黑布掩盖着,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口棺材。
整个房间内充斥着污浊不流通的空气,小娟的阿公躺在铺满干稻草的床上,身上盖着旧旧的厚棉絮,他看上去苍老、羸弱,似乎只有头能动。
小娟告诉阿公“公啊,这是我的同学,我们来罗村玩”。阿公看看我们,点点头,随后又问我们阿爸和阿公的名字,其中小娟的阿公还认识我家阿公,我家以前的旧门就是小娟阿公造的。
我们陪着阿婆给阿公喝药,阿秋问阿公怎么洗澡,怎么上厕所,阿婆淡淡地说“阿公起不来床,平时在床上上厕所,洗澡就是擦擦身体”,这时我看到床下有个小盆子、小壶子。
那时年幼的我,虽不曾见过什么世面,却能感受到了其中的穷苦、压抑和无奈,即使我家也不富裕,但也不至于如此境地。
阿婆有两个儿子,由于早已分家去到外地谋生,照顾病人的重担落在的小娟阿婆一个人身上,于是家里呈现出一种无人打理的凌乱。
看完阿公,我们又回到了炭火堆前烤火。这时忙完手中活计的阿婆走了进来,我们几个小孩子表示要听鬼故事,阿婆也给我们讲了几段。
第一个故事就跟阿公有关。
有天,阿婆在外面干农活,一只狡猾的女鬼偷偷溜进了家门。我好奇的提问到“鬼是怎么进来的呢?”,阿婆回答说“她可以变得像一张纸那样薄,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据阿公说,那只女鬼穿着白色的衣服,留着长长的黑发和指甲。她飘到阿公窗前,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扣着他的眼珠子。
由于虚弱和窒息,阿公害怕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好在这时阿婆干完活回家,听到有人进门,女鬼躲到了床顶的蚊帐上,不肯离开。
阿婆说“那天回家发现阿公的脸憋得通红,双眼布满了血丝,不像平常的样子”。阿公看着床顶的女鬼,悄悄跟告诉实情。阿婆说“怪不得眼睛这么红呢!”。
炭火中又添进了些许木柴,温暖的火光照映着一张张听得入神的小脸。外面飘起了毛毛细雨,空气变得越发冷冽和潮湿起来。
“然后阿婆你是怎么赶走女鬼的呢?”小辰问道。
阿婆解惑道“在鬼界,我们路边常见的那种又细又长、边缘锋利的毛草,对于他们来说相当于一把利剑,能把他们割伤,以前啊走夜路的人会采一些别在身上保佑平安”。
“那晚我到门外采了一些毛草回来,女鬼看见利剑马上就逃走了。后来我在房门两边挂了艾叶、毛草,还在阿公枕边放了庙里求来的护身符,那女鬼就再也不敢来了”。
听到这里,我也很想采些毛草放在身上防鬼。
后来我们聊了一会天,阿婆说起自己夭折的孩子。以前生活过得十分艰苦,那个孩子体弱多病,没养活。按照村子的习俗,孩子太小不能立坟,立碑,只能放在簸箕里拿去野外随便掩埋。
“男孩还是女孩?”小娟好奇的询问道,因为她从来没听见阿婆跟她说起过这件事。
“是男孩,如果他能长大,你还能多一个叔叔”阿婆说。
“那每年怎么去祭拜小孩子呢?”阿秋问道。
“不用祭拜,不过在他阴寿满十八岁的时候,要帮他成家,操办一场阴婚”阿婆解释道。
我们听了之后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已经过世的人该怎么结婚呢?
阿婆说“具体操作要找道公帮忙,道公根据他的生辰八字为他配了一个合适的女子”。
具体怎么操作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大致意思是不需要联系女方的人家,一切由道公安排即可。
后来阿婆说到自然界存在的事物,她说“其实风也是鬼、雨也是鬼”。我们这几个小孩觉得很神秘又可怖。
炭火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的天气也渐渐灰了起来了。阿敏注意到时间不早了,催大家回家“我们回去吧,待会天黑了就回不去了”。大家都觉得很有道理,告别阿婆后,我们沿着原来开始启程回家。
路上,我留意寻找那些细长又锋利的毛草,采了一些放在口袋,并分给了小伙伴。我们一边回家,一边扯着要成立一支专业“打鬼队”,准备充足的毛草和护身符,还要拉上班里最强壮的男孩子加入,跟鬼来一场大仗。
过后,我们还不时讨论过“打鬼计划”,但最后都无疾而终,因为大家根本不知道哪里有鬼。不过即使真的有,我们一个个胆小鬼倒也是不敢真上的。
现在回头想想这件事,觉得小娟阿婆应该说是封建迷信吧,想想那时的村里人,受教育程度比较低,消息闭塞,在自然环境强大的威慑下,加上长久以来的观念作用,自然而然对鬼神产生崇拜之情。
长大后学过地理、化学之后,渐渐知晓了自然界的规律,风的形成是气压不均衡造成的,跟鬼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妨,那把这些民俗文化,当成故事书听一听也还算有趣。到现在我依旧怀念那种围炉听书的氛围,还有和一群天真无邪的发小围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外面冷风呼呼地吹着,那风声为故事又增添了一份神秘的气息,成为我脑海中一抹独特的记忆。
记于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