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练习】一场酣睡

 
 ** 01
那个爷爷又来了，他似乎每个星期都来我们这洗次脚。
我到姐姐在的这个小店里打工快三个星期了，看见这个爷爷来过两次了。
我对这个爷爷印象深是因为别人洗脚都在大厅里洗，那个爷爷却每次都要到楼上去。
我问过姐姐他为什么不在下面洗，姐姐说他做火疗，要拔火罐。
 
这个爷爷看起来挺慈祥的，大概五十多岁，身材挺高的，肩膀也很宽，
肚子也不小，戴着宽边眼镜，挺象我们初中的语文老师的。
他每次来店里和离去的时候，看见我还慈祥地笑呢。
这次他又朝我点头笑，我说：爷爷好。
那爷爷径直走进柜台里，坐下和老板边抽烟边聊起天来，
他应该是来得多了，就和老板成了朋友吧。
不过他们聊天的声音很低，我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
 
姐姐说：丽丽，现在店里闲，你上街去转转吧。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每次那个爷爷来，姐姐都叫我出去玩啊。
不过今天不行，我说：外面多热啊，我才不去呢。
姐姐说：到烈士公园里玩玩吧，那里凉快。
她掏给我五块钱给我：去吧，渴了就买雪糕吃。
我说：姐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了？不过天气太热了，我怕中暑，我还是在店里吹吹空调吧。
这时老板喊姐姐过去，可能让姐姐给那个爷爷洗脚吧。
姐姐过去前还跟我说：快去，啊。顺势踢了下我的坐墩。
我觉得姐姐好奇怪，我就不听她的，坐着没动。
爷爷上楼去了。老板带着姐姐也上楼去。
过了一会，隐约听见老板和姐姐很大声地说话，似乎吵起来了。
我刚准备走近楼梯口听一下他们吵什么，就听见急促的噔噔的声音，是姐姐快步下楼来了。
姐姐也不理我，一屁股坐在楼梯口旁边的坐墩上，胸脯一起一伏的，似乎非常生气。
我蹲在姐姐身前，问：姐，老板训你啦？
唰的一下，两行眼泪淌出了姐姐的眼眶。
我说：姐姐别哭。
姐姐把头埋在腿上抽泣起来，背不住地耸动。
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姐姐，就把手放在她背上轻轻划着。
姐姐猛地抬起头来，用手抹了把满脸的泪，说：丽丽，那个爷爷不喜欢我给他洗脚，他想让你去。
我说：可我不会拔火罐啊。
姐姐说：也不用拔火罐。你上去吧。
我十分不理解：我才学会洗脚，肯定没姐姐洗得好，那爷爷怎么喜欢我给他洗呢？
姐姐又说：上去吧，他在等你呢。
我把那五块钱塞还给姐姐，上楼去。
我看见姐姐又伏在腿上委屈地哭起来，看不出这个爷爷还挺凶的。
 
** 02
我到楼上时，老板正站在楼梯口抽烟。
他看见我，非常高兴，敲了敲旁边房间的门，说：丽丽来了。
那爷爷正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泡脚，看见我也满脸笑容，招手让我进去。
老板带上门走了。
 
那爷爷正在药汤里泡脚，我让他背对我坐着，我给他按摩后背。
爷爷问：你是叫丽丽吧？
我说是。
爷爷问：小丫头看样子还不到15岁啊？
我说：过了。
爷爷问：十六岁？
我点头：嗯。
那个爷爷沉默了一会，又问：怎么这么小年纪就不上学了？
我说：在上啊。
爷爷很吃惊：在这里上吗？
我说：在我的老家。
爷爷愣了一下，说：哦，知道了，你是趁暑假来这边打工啊。
我说是。
爷爷问：老家是哪啊？
我说：陕西。
爷爷说：小丫头真不容易啊。
 
我面对爷爷，用修脚刀给他修脚。
爷爷问我是不是上高中了。
我说是，上高一。
他说：那过了暑假就高二了？
我说：不，高一。我刚初中毕业。
爷爷问我学习成绩怎么样。
我说还行。我可不是吹牛，在初中我一直是学校前三名呢。
爷爷说他孙子在上小学，学习条件比我好得多，就是不好好学习。
 
我给爷爷按摩脚和腿，每次给客人洗脚我都最怕这一步了。
手指要用力地贴着客人腿脚的骨头边边上掐、按、捋，
刚学的时候手指钻心地疼，疼得我掉了不少眼泪。
我上个星期才算学成出师，给客人按摩脚和腿的时候，手指还是疼得要命，
可我不敢不用力，不用力客人就不满意，有个客人还会训斥我。
我就只能忍着疼，为了不让客人看见我痛苦地表情，
我都会把头歪向一侧，假装看窗外或墙上的什么东西。
那个爷爷问：是不是手疼啊。
我点头。
爷爷说：一看你歪着头抿着嘴，就知道你在忍着疼。
姐姐也看见过我这种歪着头抿着嘴的表情，她有一次忽然就掉了眼泪，
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一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把苦都忍在心里，她很心疼。
我也哭了，安慰姐姐说：现在的这些苦都不会白受。
爷爷说：你别太用力，免得手疼，我不会介意的。
我笑着说好，但不敢太不用力。
这个爷爷心肠是不错，但我不能欺负好心肠的顾客。
 
** 03
虽然有空调，我的额头上还是出了汉，我感觉得到。
爷爷说：休息一下吧，丽丽。
我说：被老板看见不好。
爷爷说：你就坐在那，他哪知道你在休息啊。
我说好。
爷爷说：喝饮料吧，冰的。我刚好买了两瓶。
他从他刚才提的塑料袋中拿出两瓶饮料。
我认得是醒目，一瓶苹果味，一瓶葡萄味的。
他问我喜欢喝哪个，其实我哪个都没喝过，哪个都想喝，
但是我们怎么能喝客人的东西呢？我就低下头不做声。
爷爷拧开葡萄味的那瓶，递给我：没关系，爷爷觉得你有出息，请你喝的。
我实在太想尝尝醒目的味道了，就接过来。
初中在学校里，我常看一个同学喝醒目，但我从没喝过，太贵了，舍不得。
我连5毛一瓶的柠檬汽水都舍不得喝。学费都是爸妈勒紧腰带挣来的，我怎么舍得花钱买饮料。
现在我也舍不得买醒目。我给人洗一个脚才得一块钱，其实客人给十五块，
不过老板只给我们一块钱，一天也接不了几个客人，挣不了几块钱。
现在爷爷请我喝醒目，我实在太高兴了。
我喝了一口，真甜真好喝。我说：谢谢爷爷。我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喝。
 
离我们的店子不远，有一家肯德基。
我常常从那路过，总是看见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悠闲地坐在里面吃喝。
姐姐说他们吃的叫汉堡，喝的叫可乐，以后她会请我吃的。
什么时候我才能不为学费发愁，也坐在肯德基里面大口地吃汉堡喝可乐呢。
 
爷爷说我这么小就很懂事，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想：我就是再努力，将来也不一定上得起大学；
就是上了大学，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姐姐说现在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呢。
将来会怎样我真不敢想。现在爸妈还让念书就努力念吧。
 
很奇怪，我忽然觉得困困的了，我每天很早就睡的，
不像那几个哥哥下了班还出去上网，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困了，
眼皮都抬不起来了。醒目都拿不住了，掉在了地上，太可惜了。
我困得摇摇晃晃，坐也坐不住了，这是怎么了。
爷爷好像伸手过来扶我，我就倒在他怀里了，然后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钻心的疼痛把我弄醒了，
那疼痛的地方真叫人说不出口，好像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样。
好像还有什么很重的东西压着我，是个人，竟象是那个爷爷。
只是我实在太困，眼皮也睁不开，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睡，
于是我又睡着了。
 
** 04
我睡醒的时候，还在那个单间里，那个爷爷已经走了。
姐姐正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说她对不起我。
我的下面火辣辣地痛，很奇怪，我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
姐哭着说如果她不答应，我们就没地方打工挣钱了，我的学费更没着落了。
我在姐姐后背抚摸的手忽然停住了，我忽然知道我丢了什么东西了，
也明白了姐姐为什么说对不起我。
但我不想哭了，我接着抚摸姐姐的后背安慰她。
我说：姐，没事，早点挣够学费我就能早点回家读书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