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症状的死

窗外又传来一阵锣鼓,奏的绵长,看似热闹,其实是哀乐,最近,几乎每隔几天都有这样的哀乐传来,多是在晚上,有时,在深夜。
在老家,出殡的队伍一般都是早晨走的,晚上出殡,被视作不吉。
为什么要急吼吼的把人送走?
“殡仪馆的火葬场最近都烧不过来了”,妈淡淡来了一句,“听说,现在得新冠的老人去世太多,火葬场本来都是白天烧,晚上下班,现在晚上也要烧,这样还是烧不过来,尸体都要排队”。
殡仪馆我去过,地方并不算大。
“放哪里呢?”我问,”就放在外面地上。”
这个冬天,很多老人都没熬过去。
住的地方在城郊,虽然是别墅区,其实周围错落着还迁小区,曾经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老人,在晚年因为拆迁,就此搬入了城市,住进了明亮的楼房,但可能这样的生活并没享受太久,就在一个疫情收尾的冬天,离开。
冬天,对老人本来就不算友好,冷,易刺激脆弱血管,有基础病的老人,很容易中风或脑出血,再加上,当舆论在娱乐化阳性反应的时候,老人,并没有年轻人的弹性。
于是,死亡来的很轻易。
楼下,出殡的队伍里,没有哭声。
出殡的阵列里,应该是要有人哭的,哭的越响,动作越大越好,完成这项,需要一定的表演性,如果家族里没有擅长的,需要外请,这可能是中国很多地方的习俗,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曾以农业文明主导的大地上。虽然真正的痛苦,流泪是无声的,但哭的响,是对逝者的告慰,更是对观众的一种回应。
可能这个冬天,大家都真的累了。
家有老人的,多半是中年人,下面还有待哺的子女,疫情三年,该降的降,该裁的裁,该关的关,奔波更剧烈了,回报却不如以往了,在黎明的前夕,必经历最黑暗的魔幻时刻,也只能将希望放在这个时刻离场,回暖能来的告慰人心,而老人,终究是过去的一辈,就像这即将离场的疫情,希望只能在下一辈,下一年身上。
生而为人的无奈,催化了生而为人的经济学。
农村老人,对丧葬总是最重视的,还健康时,就开始准备自己的棺椁,停在专有的地方,定期上漆,也早早选好了墓地,通常是在附近的某个山头,当然,那里早已密密麻麻的安放了其他家族谱系。前几年,全国开始废土葬兴火葬时,甚至还有老人为反抗而自杀。归根结底,他们的这一生也就只有在躺进土里才谈得上安稳。不过后来,当城市开发的车轮加速驶入乡村时,这些已经入土多年的坟茔连同山头,也同样被铲除了,已成渣状的骨骼被一一捡起,重新迁往一个被政府指定的地方,那通常是一个更偏僻狭小的角落,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迁徙会不会再次发生。
中国几十年的高速发展以牺牲农民和农村为代价,这种顶层设计他们必然是不了解的,但总是经历过谷贱伤农,征地开发,困守一地,没有社会保障,老年时,也要下地干活,给去大城市打工的儿女带他们的儿女,自然,赡养老人,也终将成为回不去乡村,留不下城市的儿女们的忧患。
最后,当全世界都为了终于跨过2022而含泪微笑时,老人们的离开成全了家人的松绑。
他们应该从未听过那句,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农民的一生,无非如此。
附:南方人物周刊《三位乡村医生的十二月:扛住一波疫情冲击,担忧老人重症潮》https://mp.weixin.qq.com/s/cifB0F4s0VS-qj2bnk3O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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