穴居
我和小易已经在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呆了足足一个星期了。
期间只有一次,去单位有事,顺便又大量补给了一次蔬菜瓜果,然后我们就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躲进洞穴。
两只小兔子乖乖,说什么也不肯跨出大门半步。
世界的版图对于我俩来说每天都一样,以我的步伐,从南往北可以走十六步,从东往西可以走十一步。
于是我称这种生活为“穴居”。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得了这种穴居的生活。
我可以,因为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在很小的空间里完成,并且自得其乐。比方说看书,写字,画画,听音乐,喝茶,愣神,窗前晒太阳等等。
从目前来看,小易也完全适应穴居的生活。我们的区别在于,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好逛的。但小易小盆友才两岁而已,说不定在她的认知里,世界本来就可以是一百平米的空间,就像《楚门的世界》里的主人公一样。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们看待它的视角。
早不记得我在小易这个年纪正在做什么。我七岁上了十几天育红班,八岁上一年级,往前数,往后推,几乎没有一天不在大自然里度过,如今回想,是多么幸运的成长。
前几日一位朋友说,这么多年总是居住在城市里,每天开车上班下班,她分辨春夏秋冬的唯一参照物,就是途中一条路上两旁的大柳树。有一年,那些怀抱粗的老树一夜之间被伐去枝干,连根须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于是她对于城里四季的感受,终于模糊了。
每次回老家,睡前我都会特意走到街面上,只为去看远山的轮廓,天上的繁星,去嗅村里充满植物气息的空气。
那里有我的童年,我的四季。
遇到新一年里的第一只燕子,第一只蚂蚁。听到夏天的第一声蝉鸣,秋天的第一声蝈蝈叫。邂逅冬天的第一场雪,在雪地里撒野。这些都是能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美妙的难忘瞬间。
我知道河里和树上都常有什么动物,哪些危险,哪些善意。知道草丛里青蛙被蛇吞进了肚子里会发出何种声音。知道保持多远的距离才能让蝼蛄不因为人的靠近而停止鸣叫。知道沙子里有一种小虫子,会把细沙旋成漏斗状,它就呆在漏斗最低端的沙子里,知道白天树林里的猫头鹰是怎样在树枝上眯着眼睛憩息,知道斑鸠把巢编成什么模样,知道喜鹊什么时候生蛋,什么时候小喜鹊会站在树枝上练习飞翔……
我被黑大个的蜘蛛咬过,被冰凉凉的水蛇缠过,被脾气暴戾的大马蜂蜇过,被长得像苍蝇一样的蚂蟥叮过,被精通螳螂拳、威风凛凛披着绿披风的胖螳螂夹过……
我有一个同学,睡觉的时候还被老鼠亲过鼻子。
我撵过狗,和山羊顶过角,和大公鸡面对面冲杀,和老牛一起晒过太阳,我还把苍蝇下在刺猬耳朵里的蛆虫都扣出来,至今记得刺猬那如婴孩般痛苦的叫声……
在大自然中成长,所获得的不仅仅是开心和自由。大自然还有很多启示,让我一生受益。
就像,我见过逆境中的小草如何生发。
掀开一块石头找虫子,却发现一棵小草绿汪汪的匍匐着身子生长。命运有时候愿意和我们开莫名其妙的玩笑,本以为冲破土壤就会见到阳光雨露,不曾想遇到的是更坚硬的大石和黑暗压迫生命。
遇到逆境该如何抉择,去看看小草吧,它会告诉你正确的答案。
因此,我不时对自己当下的生活感到困惑。
我常见到很多媒体采访放弃都市生活,在大山或是偏远村庄安家的人,他们选择远离文明,与大自然共呼吸。他们重新定义夜空,重新体味阳光,重新开始生活。我羡慕他们的选择,却也无奈自己的选择。
如果此时我能呼吸在乡间阡陌,小满和小易肯定在天梗上迎着风奔跑,与大自然的隔离会不会造成她们人生中的遗憾?我确实不知道答案。
与成长在广阔的大自然中相比,活动在一百平的空间里算不算穴居?玩耍在一个小区的游乐场算不算穴居?工作生活在感受不到四节变化的城市,算不算穴居?
把心束缚在无意义的事情上,算不算穴居?
谁人又能真正做到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
胡思乱想之后,太阳照常升起,穴居生活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