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孩子犯错
壹

晚上带着一休去家附近的广场玩,
沿着步道走进广场,一眼望见偌大的场地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
大家还都行色匆匆、眼睛紧盯前方,鲜少有人走走停停步履悠闲,
四周的空气也异常安静,和一休说话,只需用上平常的音量,不需要扯着嗓子吼,
混杂着几波广场舞音乐的热闹和欢腾全都消失不见,半空中飞来飞去的羽毛球也没了踪影,
只有头顶的路灯还依然如故地亮着,
草地边缘的树上悬着一溜黄色的灯球,灯球之间挂着几个发着暗光的黄灯笼和红灯笼,
冷清的广场也因此多了几分柔和和温馨。
我俩绕着广场外围走了一整个来回,爱动的一休并不尽兴,嚷着让我陪他玩追跑游戏,
我抬眼看到圆形的喷泉区域,
喷泉池和宽窄相当的道路一层套着一层,最中心高出地面半人高的区域是个水池,
池底是透明玻璃,能看见底下灯火通明、货架陈列的超市,
我建议将追跑范围限定在中间一圈的路上,我俩一拍即合一前一后向中间走去,
这时有个小女孩一路小跑着从我身后跑上前,直奔最中心凸起的水池而去,
从她蹦蹦跳跳的背影中,我看到孩子该有的单纯快乐,
我和一休一会合,就商量着谁先追谁先跑,
我站的位置恰好余光可以瞥见那个小女孩,所以她沿着水池边沿走时我能感受到她的移动,
她突然脚下一滑摔进水池时,我第一时间“啊”了一声,
一休也跟着转过身去,不等我们反应过来,小女孩就手脚麻利地爬了出来,
没有哭喊一下,向圈外走去,
我远远看见最外围有两个人并肩走着,突然向这边快步走了几步,
接着迟疑着停了下来,然后就站在原地看着女孩,
应该是女孩的父母吧,
另一边正笔直走向两人的女孩,不时弯腰拽了拽裤腿,
应该是裤子湿嗒嗒地黏着腿不舒服吧,
与父母仅隔着最后一座小桥时,她突然拐了个弯向旁边走了两步,
然后停下来回头望向父母,两只脚像原地踏步似的交替踏着,
父母仍然在原地站着,隔着小桥望着小女孩,
因为离得太远,他们之间的对话我完全听不到,
女孩很快又走上小桥,来到两人跟前,三人站在一起,并没有急着走向出口。
贰

这时,我低头看一休,他的目光还紧紧盯着那三个人的方向,
他一定也把之前的一幕幕都看进眼睛里了,我问他,
“一休,你觉得小女孩的父母正在跟小女孩说些什么呢?”
一休想也不想,“肯定在批评她、嚷她呗,说她不应该去水边玩、不应该掉进水里”,
我大吃一惊,接着问,“那你觉得他们的做法对吗?”
一休小脸一转,不再看着他们,一本正经地说,
“肯定不对,还不赶紧抱抱她安慰她,然后赶紧带她回家换衣服,穿着湿衣服多冷呀”,
我自豪极了,藏也藏不住的笑溢满整张脸,
他接着向前走了两步,甩了甩胳膊,呵斥一声,“真是不负责任的父母!”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笑着,上前抱住他的脑袋,“你说的真好!”
没想到,一休能完全表达出我的心声。
低头看看自己,裹着两层羽绒服还要把脖子缩在领子里,真的太冷了,
小女孩掉进水里,除了惊慌无措,
更多感受到的,应该是从鞋子、裤子里涌进去的冰水带来的刺骨寒冷吧,
不仅如此,她还要承担父母嫌弃批评的眼神和话语,还要瑟瑟发抖地听他们数落,
更可怕的是,她自己也会坚定地认为就是自己太蠢、没事找事、活该受冻挨嚷。
《好妈妈胜过好老师》的作者尹建莉,说过,
“如何检测自己有没有尊重孩子,就是观察孩子犯错之后的表情,如果他表现得怯懦恐惧,那就是你不够尊重他。”
这个小女孩从水池里爬出来,不假思索地走向父母,
可即将走到父母面前时,却犹豫着举步不前,
她的行为已经透露出满满的恐惧和不安,
果不其然,她走过去后父母没有抱她、没有立马带她回家换衣服,甚至不曾蹲下来平视过她,
始终抱着手臂、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我猜测言语里也一定夹杂着“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之类的逻辑。
是该为错误买单,
她从跌进水池的一瞬间便没了先前的快乐和雀跃,同时也失去了身体上的舒适和温暖,
已经够了,
她无需再承担冷嘲热讽、也无需被人为拉长受冻的时间,
已经接受自然结果的她,这一刻需要一个可以接纳她的拥抱和一番能够给她温暖和安慰的话语,
里面包含着父母无条件的爱和尊重,这将铺垫成她未来无畏成长的基石,
很可惜,她没有第一时间获得这些。
叁

我非常注意控制自己不要在一休打碎茶碗、意外摔倒的时候苛责他,
我会飞奔过去,抱着他、拍拍他、告诉他“没关系”,
对于这类肉眼可见的“犯错”,我应对得很好,
可是一旦问题变得隐匿,我就会把这些好做法抛之脑后。
就像前一天一休做数学题时发生的情况,
题目要求把小明一天的活动与对应的时间连线,
活动分别是起床、上学、上课、踢球,时间分别是4:00、7:00、8:00、9:00,
一休一看到这道题就大呼“简单”,然后将起床与4:00、上学与7:00、上课与8:00、踢球与9:00连在一起,
我检查时发现问题,把他叫到跟前,
他刚听到我说“这道题连得不对”时,就一脸抗拒,连声说着“我是对的,我是对的”,
我当时已经一脸不悦,但仍然耐着性子引导他,
“什么时候踢球,是上学前、在学校还是放学后?”“4:00天还是黑的,会起床吗?”
他回答得都很好,但是却坚称自己没连错,还说数学老师就这么教的,自己是按照数学老师教的来的,绝对不会错,
我只好换条思路,跟他解释这里的4:00有可能是下午的4:00,
他完全不听,我一下子急眼,开始对他大吼,
“为什么说什么你都不听!”
“跟你说了不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思考一下再说!”
“你早上几点起床!4:00吗!”
他被我吓得愣在原地,眼圈瞬间变红,眼泪想要往外涌,
我发泄完之后,才想到问自己,
“他真的能理解这道题吗?”
“他真的做错,这一道题做错了,会怎样呢?”
“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硬掰扯他让他明白,他会一直不明白吗?”
“我为什么这么坚持?为什么非要让他听我的?”
当时有个声音在我心底喊,“你不尊重一休,至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尊重,因为你不允许他犯错。”
总之,
不允许孩子犯错,
本身含着一种傲慢,
一种自己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傲慢,
也含着一种蔑视,
一种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你都觉查不到的蔑视。
不论是傲慢还是蔑视,
都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
是不加修饰地,
用年长的自己对比年幼的孩童。
却忘了,
自己也曾年幼,
也曾犯错、也正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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