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双刃剑:用叔本华的大脑简化论推论心理疾病、可能性及事实的本质
尼采曾说:真相最大的敌人不是谎言而是信念。有的时候我们过于顾及我们的信念,它可能会阻碍我们看到更全面的东西。
其实尼采的这句话也是建立在叔本华的大脑简化理论之上。叔本华提出的大脑简化论意思是说:大脑其实并不是起到真实还原这个世界的作用,而是在简化这个世界。事实上,还原客观世界,有眼睛、嗅觉器官和触觉器官就可以,而且人类的这些感官在动物世界来说并不是一流,所以大脑真正的用途是简化了这个世界,让人类有了更快的反应时间。也可以称之为通过大脑的运算得出用最少资源获取最大利益的方案。
与叔本华不同的是,尼采的哲学大部分都建立在纯粹的推论之上,看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却都没有足够的底层科学依据作支撑。事实上叔本华的大脑论也带有一定的纯粹推论倾向,因为他也承认搞不明白大脑是怎么工作的,但他提出人的大脑遵循的是经济原则而非精确原则,这确实非常具有开创性。但似乎直到今天人类科学也没能解释大脑的工作原理。所以,叔本华的哲学尽管推论严密,但他的哲学很难说有充足的根据,所以他的哲学直到现在都不是主流。
我觉得叔本华的哲学如果有大脑科学作为支撑,那必将引领人类社会进入一个全新的认知时代。这就是我想从生面层面搞清楚大脑工作机制的原因。
试想,如果我们能够证明大脑确实是以简化优先而非还原优先的原则在工作,那人类现有的认识和分析基础可能就全部都是错的。如果大脑会为了提高人的反应和决策速度而故意扭曲感官系统接收到的外部信息,那我们错过的事实是不是太多了,或者说这些被扭曲后的信息其实与事实完全不符?
如果这个观点是正确的,那精神病的起源就很好解释了。事实上,自从人类学会了通过讲故事来组织社会开始,人类就必须每天说谎,因为这样才能团结彼此,杀出重围。但这个世界有相当多的故事都是虚伪的,是被故事的讲述者的谋利或谋害目的包装起来的。所有故事都有其趋利动机,当相信这些故事的人在某一天发现故事的发展与自身的利益或愿景不符时,最终就会引发自身神经系统的紊乱,从而造成认知的坍塌和内心的创伤。
如果我们将人的社会行为、故事行为、虚构行为下沉到人的生理反应层面,就可以从基础的神经反应层面去还原人的内心受到创伤的过程。当然,反过来说,也可以从基础的生理层面去探究人的内心是如何被激励和振奋的。
叔本华试图将人的行为与动物行为拉到同一水平线上,从生存竞争的角度来解释大脑的功用,所以才提出了开创性的“大脑遵循经济原则而非还原原则”的观点。如果我们继续沿着这个方向去研究,去解开大脑的工作机制,那将让我们的认知水平得以跨越式的提升。虽然叔本华的观点未必是正确的,但他的方向是绝对正确的。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为什么人很容易在感情中受伤?这其实也跟故事的真实度有关,爱情本质上就是一个个故事。我们可以设想,当一个女人盲目地相信一个男人的承诺时,那么这个女人不光是在认知上信任了这个男人,而是让自己的身体做好了对这个男人共同繁衍后代的准备。当然,也可以相反,换成一个男人盲目相信一个女人也一样。
我们都知道,人的大部分行为直到现在都深受DNA的控制,DNA会在我们无法察觉的情况下,通过一系列持续的激素奖励和惩罚来引导我们尽快实现后代的繁衍。但如果DNA调动身体内的一切资源准备好完成这个最重要的生命使命时(DNA视角),却突然被告知这事儿黄了,那DNA将会多么的愤怒。这个时候女人/男人表现出来的精神失控,本质上可以看成是神脑神经系统受到一系列部署被打乱后的崩溃,也可以看成是DNA施加给身体的惩罚。
这种情况和平时我们遇到的惊吓也是类似的。比如人在走夜路时,判断前方看到的是一条绳子,那整个身体就处于一种放松状态,但走近了发现原来是一条蛇,这个时候整个身体就会突然从放松转变为防御状态,这种突然大幅转向就非常的可怕,就像车辆在公路上行驶突然转向一样,这种高速转向的能量冲击是人很难承受的。
普通的惊吓和感情受挫相比,区别在于从放松转向防御是人作为生命有着长达数亿年来的训练,各种机制已经相当成熟。但对虚假故事(比如爱情)的应对措施,人类的训炼不会超过七万年,所以就会表现得相当的脆弱,尤其是当一个人的身体因大脑中枢神经的错误判断进行了全身心的投入之后。
与感情类似的还有宗教信仰、主义信仰等,当一个人做好准备将自己的身心献给神灵或者一项主义事业时,其全身的DNA都已经作好了为所谓的伟大神灵和伟大事业牺牲的准备。但如果后来发现之前完全信任的东西全是虚伪的谎言后,人的内心崩溃本质上就是DNA无法承受转向的冲击力量,或者说你之前投入多大热情最终都会完全转化为打击你的能量。
上面说得可能比较抽象,我们还可以具像化一点:所谓的DNA控制人的行为,其实就是DNA通过细胞、分子间的化学反应让中枢神经感受到一股股强烈的能量从而影响其真值判断,我们也可以称之为情绪。中枢神经崩溃,本质上就是它受不了这些化学反应的剧烈紊乱产生的能量冲击。
当然,我上面所说的人类必须每天说谎并不是说人的所有行为都是虚伪和恶意的,而是说我们每天给别人讲的故事大部分都是经验之谈,没什么确切的依据,但依然会不自觉地去“说谎”。
比如你对朋友说今天天气很好,不会下雨,我们一起去露营吧。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但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建立在没有科学依据上的谋利邀约或者“谎言”。你会说我看了天气预报的呀,今天确实不会下雨呀。但天气预报也只是一个科学依据不完整的概率事件,天气预报不准的时候太多了。如果这次出行遭遇了山洪什么的,那这个简单的故事可能就会演变成一场悲剧。这种主观目的并不坏的故事其实也包含着一个显而易见的谋利动机,当你在发起这个邀约时,本质上就是你自己希望通过这次旅行获得身心愉悦。尽管你的潜意识里也知道今天可能会下雨,可能会遇到山洪,可能会有危险。但你不会经过严格的论证后再向朋友发出邀约,这就是大脑的简化机制在起作用,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故意简化了对事实真值的判断过程。所以尽管你的旅行邀约不具有谋害动机,但在谋利倾向的驱使下,仍然选择了“说谎”。因为正常情况下,你是绝对知道天气预报并不完全准确的。
所以,对人类世界而言,真正区别于动物世界的挑战就是对事实真值的判断。因为我们和所有生命一样,继承了生命诞生33亿年来所有的生存技能,尽管各方面的机能并不十分出色,但要自保和存活还是绰绰有余,即便没有工具和知识。而这颗让我们登上食物链顶端的大脑,带给我们的绝不只是正面的运算能力和虚构能力加持,也有很多负面消极的影响。沿着叔本华开创的道路,我们现在可以比较确信的就是大脑的事物简化倾向很可能将我们随时带入危险和迷途。
当然,大脑对事物的简化功用总的来说还是正面功用居多。比如上面提到的例子,如果我们每次出行都需要寻找一个绝对可靠的依据,那根本就不可能出行了,因为绝对的依据是不存在的。所以大脑的简化功能事实上就是将事件带入了一种可能性境遇。简单来说就是:动物们在没有绝对可靠的前提下是不会轻易行动的,但人的大脑有了简化功能,就可以在某些即便存在危险但安全系数较大的情况下给我们的身体和想法开绿灯,让我们可以自由地伸展活动。也就是说,正是因为大脑的简化功能突破了普通生命数亿年来确立的机械式反应模式,所以才极大地增加了人类世界的可能性。
但尽管如此,大脑简化机制的负面影响也绝不应该被忽略,事实上人类世界大部分挑战或者说我们独特的行为模式引发的危险和局限,都是由大脑简化机制引起的。也可以说,人类世界独有的更多的危险和陷阱,就是人类世界拥有更多可能性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举个例子,动物世界也有陷阱,但这些陷阱都只是个体间的厮杀,动物无法设置一个陷阱成批的俘获猎物,而人类世界则经常可以通过一个谎言让一个群体陷入灭顶之灾。比如一个双面间谍通过向敌军提供一个虚假的情报,就可以让一支数万甚至数十万的军队陷入一个战术死局从而全军覆没。一个未经验证有着明显缺陷的理论,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让一个社会在狂热的气氛中陷入动荡。这些都可以归结于大脑简化的负面作用,故事让人类凝聚在一起形成可以无限扩大的组织,但也同时让组织化的人类社会陷入一种难以回避的危险之中。因为人的认知能力是有限的,当一个组织的决策者在自身大脑简化的缺陷下作出了错误的判断,那整个组织的人都将为之陪葬。
所以我们可以说大脑简化机制让人类从机械式的反应模式(接收信息-判断信息真假-切换身体行动模式)中解放出来,拥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但同时也让人类陷入了更多的危险之中,陷入了更多的迷茫之中。很多所谓的智慧和生存哲学其实也可以看成是一种大脑简化机制形成的惯性判断,这些经验并不是每次都能见效的通用法则。
哲学诞生的目的就是人类为了摆脱日益加重的虚无感。但为什么会在距今2800年左右才诞生,而不是更早?要知道,在那之前人类文明至少已经有七千年的历史。原因或许是食物营养的增加让人的大脑更发达了,或许是人类的经验知识积累到了产生质变的时候了,但无论如何是人的认知水平更高了。所以,我们可以说正是知识的增加才让人类认识到了更深邃的客观世界,而这也反衬出我们自身更多的缺陷,从而体验到了更多的虚无,感受到了更多的痛苦。
人类的科学知识现在仍在持续的增长,但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过去的人们会因为知识的增加而更加虚无和痛苦,而现在和未来就不会呢?
《三体》小说中有一种蜷缩在质子内的文明,它们一直以为这个质子就是它们的整个宇宙,直到三体人的惊扰才让它们看清了自己的渺小。尽管它们的文明已经高度发达,但在三维的三体人面前,它们还是被瞬间消灭。谁又能保证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在高维生命面前不是一粒质子呢?
所以,除开那些与其它生命一样感受到的身体痛苦之外,人类独有的痛苦其实都源于我们对事实无法精确的把握。
事实不是人类世界所独有的,动物世界也有。在动物们看来,感官接收到的信息就是一切事实的总和,它们只需要调动早已成熟的机械式反应模式就可以应对。但人类却无法实现这一点,机械式反应模式在人类世界已经彻底失效。
比如一只斑马看到一群狮子向自己走来,那在这只斑马的视角里,它们就是来吃自己的,必须赶紧跑。但当一个人面对一群人走来时,他就无法判断对方的来意,因为对方完全可以一脸笑意地走向他,然后靠近时再突然拔出刀子。这就是拥有大脑简化功能后人的防御机制失灵的表现。当然,我们也可以遵循古老的机械式反应模式,只要看到一群人走向自己就立刻开跑,但如果对方是来找你合作或者给处在饥饿中的你送食物的呢?你跑开不就丧失了这些可能性的境遇甚至把自己饿死了吗?
当大脑简化机制为人类世界打开了可能性境遇的大门后,所有人都被迫卷入了这种新的体系中,否则你就无法在人类世界中生存。所有人都必须学会判断事实的真值,但这恰好就是大脑简化机制最大的缺陷。因为大部分情况下,对事实的还原过程都会被我们的大脑故意缩短,很多时候对事实的判断就会出错。而一旦在某些关键时刻出错,那就极有可能陷入一场无法挽救的危险之中。
当然,我上面所说的其实是对叔本华观点的反证。在叔本华眼里,大脑这种简化机制其实是对人的保护。在他看来,人类各方面的身体机能都并不出色,所以大脑简化了对现实世界的判断,或者说是对现实世界进行层次化、立体化,加快了人类判断和决策的速度。跟我上面提到的对事实和过程的简化有着明显的区别。
在我看来,大脑的简化功能就是一把双刃剑,它确实为人类世界带来了更多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其实是中性的。它在让人类拥有更多生存、谋利和扩张机会的同时,也给人类带来了更多的危险和局限,甚至很大程度上放大了这些危险和局限。我最看重的是对事实的还原。大脑对客观世界进行了层次化、立体化,究竟是让我们拥有了更全面和高维的视角,还是让我们丢失了更多的客观世界的信息,很难说得清。或者说,为了得到更宽广的视角,丢失这些客观信息是否值得?
就像我上面所说的,当一个物体以三维形式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看到的远比其二维状态时要少。从更大的尺度来说,维度越高生命的视角其实并不意味着生存越容易。维度越高,微观世界中的现象就越复杂越难理解。比如在二维生命的视觉里,一切物质的运动都是呈线形的,它们看到的物质运动都是一条条线在运动,它们没有平面的概念,所以可以集中观察物质的线性运动就可以了。但作为拥有三维视野的生命,我们虽然看到了二维世界的全貌,有了面的概念,但我们的判断机制却并不比二级生命更高级。事实上,无论哪种形态的生命,其基本的反应模式都是建立在趋利避害的基础之上,更高维度的视野就需要我们训练出更加全面的审视系统,否则就无法准确地判断当前事件对自己是有利还是有害。也就是说,相较于低维生命而言,高维生命判断事件的利害属性时,需要更全面地还原客观事件本身,而不是仅仅是拓宽视野看到更全面的东西。因为点线面的变量更多了,运算就更加复杂,出错率也会更高。
就像我上面所说的斑马和人判断对方来意的例子,加入了故事欺骗性变量后,人类判断事件的利害和事实真值其实需要更完整地还原事件本身,但大脑的简化功能却反而缩短了这样个还原过程,从而让人类极有可能暴露在一个显而易见的危险之中。
最后我想说,或许微观世界呈现出的种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量子力学现象也很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大脑简化功能造成的。或许在更低的维度上看微观世界,所有基本粒子的运动都是正常和谐的。但在更高的维度上看微观世界,尤其是我们的大脑简化了事物的还原过程,扭曲了事物的真实图像后,一切才会那么诡异。或许,大脑简化/扭曲事物在为我们推开了很多可能性的大门后,其实也永远地将很多我们认清这个客观世界的大门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