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世界上的大部分人来说,四季轮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长期生活在低纬度的人只能感受高温,高纬度地区的人们则不得不面对极昼和极夜的拉扯。因为地理环境的不同,当问到“最喜欢的季节”时,答案往往也大相径庭。
不过,于我而言有一例外——两个季节之交——除秋末冬初让人感到萧条沮丧之外,春末夏初、夏末秋初、冬末春初都能提振精神,让疲于上个季节且贪念新鲜感的我可以换个温度呼吸,时间亦如新年般得以重启。
去年五月,我和几个朋友结伴从阿布扎比前往巴塞罗那。彼时,巴塞正值春夏之交,微带暖意的风挟着春光余韵穿街走巷,街道两边,行道树绿荫渐浓,没有初春时节新芽飞絮的侵扰,行人大可随意漫步;即便是正午,天气也不至于热到让人烦闷,一切都恰到好处。西班牙地处中低纬度,夏季昼长夜短,偏北的地区昼长甚至可达15个小时。不过,这对我是一件好事。巴塞罗那偷盗猖獗早已闻名世界,白昼渐长,对旅人来说比黑夜要安全得多。一如往常,早八点即起床出门赶街。早晨,光影明暗对比强烈,城中斑斓的建筑立面被强光整齐划一地切割,除几家咖啡店外,街市一片寂静。大家好似心照不宣地相约在十点之后出门行动,十点半人流如织,十一点不到,街边的酒吧已经座无虚席,就像有无尽的时光可以挥霍,让人艳羡不已。南欧人好吃,西班牙菜和意大利面几乎统治欧陆大众餐饮。西班牙人一日五餐,餐餐离不开酒精,虽然巴塞罗那人不愿承认西班牙的统治,但是这一点倒是很符合外界对西班牙人的印象。在历史悠久的城市旅行,我的方式只有一个:徒步,每日十公里起步。徒步的目的地、时长、范围全都围绕住宿地规划,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五天到七天不等,刚好够览一个城市前世今生的面貌。巴塞罗那是近现代城市规划的典范,做起徒步规划可以说毫不费力。唯一让人烦恼的是,博物馆太多,容易“贪美误事”。巴塞罗那最早的城市规划源自罗马人,罗马统治时期,巴塞罗那被高高的城墙封困。不过,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城市商业逐渐发达,猛增的人口破墙而出,罗马人不得不撤离殖民墙。这片区域后来发展成为巴塞罗那的老城“哥特区”。巴塞老城以巴塞罗那主座教堂为中心,教堂因供奉巴塞罗那守护神Saint Eulalia而闻名。无数狭长的小道从这里开始,呈放射状散开,均高四五层的罗马式建筑遮挡了大部分阳光,置身其中宛如站在天井内,偶尔有风吹过,阴冷非常。如今,哥特区里住着许多拉美人,印巴人和吉普赛人,人群混杂,治安状况可以想见。即便如此,臭名昭著的哥特区还是凭风格各异的建筑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来巴塞之前,我就对该地区的治安有所耳闻,并没有胆量挑战居住在此,取而代之的,是与哥特区相邻、塑造今日巴塞罗那的扩展区。沿着哥特区的主干道兰布拉大街一路向北,道路逐渐开阔,街道与建筑整齐有序,街区呈方格状分布两旁。扩展区是巴塞罗那的城市名片,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这里的改建扩建,就不会有今日我们所见的巴塞罗那。19世纪中期,工业革命的到来加速了城市的发展,自带港口优势的巴塞罗那急需更多的发展空间。设计师Rovira i Trias在竞标中获胜,但是当时的国王菲利普五世和西班牙政府却将城市规划权交给了Ildefonso Cerdà,后者设计的“象棋游戏网络”震惊了西班牙的贵族和新富,也给这群人提供了无限的遐想空间。虽然最终并未百分比按照计划施工,但是,历史证明这份惊世骇俗的城市规划和西班牙政府的决定都是无比明智的。扩展区只有几条斜向大道穿过,以方便人们出行,所有街道均以居民区为中心,形成一个个街道网格,街道交叉处呈钻石状,网格里有市场、医院、学校、消防站和其他公共服务空间,街道两旁种满了行道树,居民楼内部建有小花园。过去,上流社会的人们争先恐后主导扩展区,以此炫耀财富;现在,这里依然是很多人趋之若鹜的理想住宅区,因为高迪的许多建筑作品都在这里。扩展区往北,巴塞罗那的艺术属性在格拉西亚区集中呈现。这片区域街道狭窄,巷弄勾连,小店林立,斑斓色彩让走过的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我用了两天在这里穿街走巷,时而跟店主们聊天,时而坐在台阶上,感受斑驳树影中漏下的点点日光,感受匆匆时光里的短暂的静好岁月。格拉西亚往北,城市的制高点逐渐显露出来,徒步登山也好,乘坐缆车也罢,只要站在这山间,看一眼巴塞罗那,再多的悲伤都将被永恒的喜悦冲散。据说,高迪在建圣家堂的时候,特意降低了塔楼的高度,以此致敬巴塞罗纳的群山。在巴塞罗那的最后一天,我登上老港附近的蒙特惠奇山,从山顶可以看见连接几个区的兰布拉大道南端以及和平门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哥伦布瞭望塔,数不清的海鸥盘旋在海港上方,码头游人如织,轮渡的汽笛声响起,一船又一船的游客驶出港口,他们中的许多人正是从“新大陆”南美洲而来。正因为巴塞罗那独特的城市规划,私以为探索这里的最佳方式就是步行,走走停停,为风景,为美食。这座城市既带着印象中西班牙的浪漫属性,又挟着无数危险的信号。世俗的、传统的、宗教的、艺术的、现代的、无规则的游戏在各个街区轮番上演,岁岁年年。这里没有一面“干净”的墙壁,涂鸦野蛮生长,似藤蔓一般攀楼绕梁,年轻人的活力与颓废并行不悖。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故事,巴塞罗那的故事可以从地中海边的哥伦布雕像,一直说到圣心教堂顶那个高七米的耶稣像。我不敢说巴塞罗那有多少西班牙的气质,因为至今未能深入内陆,西班牙被群山环绕,自古深受交通、文化和语言隔绝的荼毒,巴塞罗那的个性对外人来说或许是一种魅力,但对西班牙来说,却是一把尖刀。无论是建筑艺术还是街头涂鸦,大部分都是加泰罗尼亚人有意为之,以区别于西班牙的属性。所以,想从巴塞罗那了解真实的西班牙只是管中窥豹,无济于事。但是,它也从侧面印证了许多外界对西班牙人的印象,比如散漫、比如传统、比如固执。出了游客聚集的哥特区,很多店的店主都不会说英语,而有些人则坚持只说加泰罗尼亚语,就像这座城的上帝之手高迪曾经做过的一样。
如果用一种香料形容巴塞罗那,我觉得迷迭香十分适合,风格如此浓郁,让人见之难忘。偶然路过公园,练杂技的、瑜伽的、遛狗的、划船的、跑步的、唱歌的、跳舞的、看书的、野餐的、午休的;年轻的、年老的;女的、男的;老的、少的;白皮肤的、黄皮肤的、黑皮肤的……待他们结束一天工作,罗马拱廊、红绿阳伞、啤酒红酒、桑格利亚,继续昨日餐桌上未完的谈话。我有理由相信,日光无止境地倾泻的每一天,他们都会全身心地去享受。
记得在主座教堂外,我在正门见到一个大叔高举抗议牌,上面写着反对手机和社交媒体的话。转到教堂侧面时,右边一个大哥在吹萨克斯风,左边一个在弹吉他……我给他们拍照,两人回我以浅浅的微笑,不知为何至今记忆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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