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春节
年味
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家里年味十足。家里每年提前一个月就要开始准备过年的吃食,爷爷是吃食准备的主力军,二大爷和大爷是副手,我爸是老儿子,因此沦为副手的副手。
主力会挑天气暖和的一天到常去的店铺,西兴市场二楼肉铺的阿姨笑容可掬的候着老主顾来,后来爷爷腿脚不利索的那些年,阿姨会殷勤的搬凳子给爷爷歇歇脚,这个老主顾不单是老主顾,而且是大手笔的主顾,他挑挑选选几乎能买上半只猪,猪蹄,猪肘,前槽后丘,每个部位都有它发挥的地方。买完猪肉,其余的是鱼、羊、鸡、肚之类的小件,也是找老熟人挑选,爷爷说西市场里还是老人哟,用着放心。后来的一段时间,西市场改造,被搬到特别偏远的地方,虽然又新又漂亮,但是老熟人都四散而去,爷爷执意要去看看新的西市场,来回溜达一圈,摆摆手说没有老熟人,没有人情味了。
蔬菜类的菜从来上不了我们家的餐桌,记忆中最多来个凉菜外加炒三丝(韭菜、豆芽、干豆腐皮),其余一律是肉菜,蒸煮炸炖轮番出场。除了常见的东北菜,最具特色的是满族八大碗。爷爷是特别地道的满族人,细究起来是满蒙混血,爷爷不吃狗肉,会两句满语,精通八大碗等满族菜的做法,家里还有专门为碗菜添置的二号大碗。满族八大碗在我的记忆中并不特别,不难吃也不好吃,是每年固定的菜色,也是爷爷过年的仪式感。爷爷做八大碗很讲究,提前一个月或是半个月着手备材料,第一步要熬制高汤,高汤是做八大碗的灵魂,碗里的菜大部分是需要过油的,八大碗是由各式菜色拼制而成,最后浇上高汤,一碗一碗冻在室外,冻到脱碗,把内容物和碗分离,一坨一坨碗菜放好,过年再蒸,来客人也要蒸几样菜招待客人,整个正月餐桌上都少不了碗菜这一固定嘉宾。
据爷爷说,满族八大碗沿袭下来,碗里放的内容物都有各家的特色,高汤也是各家的秘制味道,爷爷的高汤基本上都是各式家禽熬制,记忆里有一个东北特色的禽类,爷爷叫飞龙,并常常念叨着:孙儿,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说的就是咱锅里的飞龙呢。小时候总会问爷爷龙长啥样,爷说,龙啥样,你尝尝啥味儿就知道了。爷爷的高汤配比不详,只记得爷爷从早开始收拾材料,依次下锅,小火慢炖直到天黑,小火把炕烧的直烫脚,躺在炕梢都踢被,可见着火候多见功夫。爷爷给我尝过秘制高汤,没什么味道,感觉像浓缩鸡汤的颜色,微白微稠。熬汤的同时,爷爷还会把肉皮冻做出来,皮冻也是要熬的,熬猪皮,猪皮处理据说是很讲究,汤浑了,清了都会影响冻的颜色和口感,浑的韧一些,清的嫩一些,以记忆来讲,我是不大爱吃肉冻的,因为肉冻本身没有味道,要蘸着蒜酱醋吃,小孩子是拒绝醋姜蒜的。
八大碗的准备中,最期待的还是一年一度的“过油”,过油的仪式感堪比过年。全家从市区回到爷爷家小院,爷爷会提前和村里卖豆腐的叔叔打好招呼,给我们家留上半板豆腐,之所以准备这么多豆腐,除了做丸子还要炸豆泡。准备工作也是从起床开始,豆腐一部分切三角块直接炸,一部分做豆腐丸子,丸子里面会加点儿肉馅,米饭丸子里则会掺点儿豆腐,软硬适中。我喜欢米饭丸子,刚炸好的米饭丸子外壳包裹的米饭炸的酥酥脆脆,咬开内陷冒着热气又糯又有韧劲儿。有的时候米饭粒还会挤在牙缝里,落到嘴角边,大人们手里干着活儿,嘴里欢笑着:“小馋猫又偷吃丸子了吧,还是米饭的。”“米饭丸子不多了,是不是都让你吃了。”“小白,你得过来团丸子呀,不然不够你吃,哈哈。”欢笑声充斥着爷爷家的客厅。
我嘴笨,就会嘿嘿笑,等盘子里的炸物吃完,便又趴在二大爷后背,等着新一锅炸物出锅,炉灶中的明火映衬着他满脸通红,额头和头发上都是汗珠,二大爷边搅动锅里的炸物边笑道:把盘子递过来,再给你盛点儿刚炸好的土豆块,蘸蕃茄酱那才好吃呢。我赶紧把盘子伸过去,身体不自觉的向后撤,因为怕热油溅到。“烫不到你呀,别害怕。去吧,上小屋吃。”小屋的炕上奶奶和妈妈在拧麻花,一大盆的面,黄灿灿的,放了好些油和糖。双手相互搓一搓,伸手就要抓面,被妈妈一下打了回去:洗手了吗?没洗手别抓面。奶奶却宠溺的给了一小块面:玩吧,搓完你自己吃,我们可不吃哟。边说边笑:这孩子呀,一会儿丸子汤还能喝下吗?我看你都吃饱了。“不吃了,等着吃麻花,嘿嘿。我不爱吃汤里的海带。”
丸子汤是过油后的“总结”,把炸好的食材:丸子、豆泡、土豆、刀鱼、茄盒,烩到一起的汤菜,里面再加上泡好的海带和冬日里不可少的白菜,汤水自然是爷爷日夜炖煮的高汤,极鲜极浓。全家围坐在饭桌前,每人一碗,想配米饭配米饭,想吃麻花吃麻花,呼噜噜喝下去,一天的疲惫消散了大半,爷爷奶奶,大爷一家,二大爷一家,我们一家,总结着今年过油的经验方法,反思失误的地方,叫嚷着来年绝对不过油了,太累了,出去吃,买着吃。爷爷说这可不行,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要传下去。家里的儿子都不作声,三个儿媳妇却笑道:那爸咱明年就一切从简,您也不那么辛苦。爷爷笑着没说啥。小时候过油还是挺好的,虽然八大碗从除夕吃到正月实在腻人,但是准备的过程能偷吃,能看到全家人说说笑笑的忙碌,场面堪比过年打牌、看春节联欢晚会。
小时候总听大人说,如今的年味淡了,没有他们小时候的年有意思,他们小时候过年才能吃顿饺子,吃上鸡鸭鱼肉,现在天天都能吃到也不稀罕了,小时候都要等到过年才能穿上新衣服,现在也不新奇了,也不愿意买了。现在过年就是过老人,过孩子。如今长大成人的我,再回味当初,想着大人说的这段话深以为然,只是我现在老人以逝去,孩子还没有,年过的潦潦草草。
可回味童年,一点儿也察觉不到大人们说的索然无味,我是特别期待过年的新衣服和漂亮的灯笼。买回来的新衣服会藏在奶奶家大衣柜里,隔几天就要拿出来细细端详,拿到镜子前反复比量,奶奶不让穿,说穿多了过年就不新了,旧旧的不好看。我的新靴子会放到大衣柜的上头,够不着就让爷爷够,拿下来套上,也不敢踩在地上,怕弄脏,就坐在镜子前面的地上,开开心心看个半天。
因为爸爸妈妈是铁路的工作人员,年底春运总是比较忙比较累,临近春节前的一个月,我几乎是放养在爷爷奶奶家。二大爷偶尔会来爷爷家帮忙,做焖子、蒸扣肉,满族的焖子是用鸡蛋皮包裹着米饭和肉馅揉成长条,蒸熟晾凉,切片食用,可以蘸蒜酱汁也可以蘸醋,金黄色的鸡蛋边包裹着晶莹透亮的米花,既能下酒又能充饥。二大爷负责煎鸡蛋皮,爷爷和馅料。二大爷特别宠我,鸡蛋皮只要有破洞,马上喊道:小馋猫,蛋皮破了,快来。小馋猫肯定是冲过来把破了小口的蛋皮塞进嘴里,二大爷冲我眨眨眼说:快去吧,有破的还叫你。我总是会大声说:希望鸡蛋皮多破一些。二大爷说:总破可还行,那你爷爷就不能用我了。其实二大爷有专业的厨师证,曾经当兵也是炊事兵,技艺高超着呢,只是顾念着全家唯一的小馋猫,故意做坏的罢了。
全家宠我已经是默认的事了。一方面是最小的孩子,另一方面,全家除了我爸,都喜欢女孩,奶奶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遗憾是没有闺女。大爷和二大爷也分别生了大哥和二哥,我是全家唯一的女孩。获得的宠爱自然不少,跟爸爸一辈的大爷大娘们都叫我闺女,仿佛能圆上他们拥有女儿的梦,在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听到是女儿,直说老白家祖坟冒青烟了,来个变样的。奶奶更是羡慕的对我妈说,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过年时节,团宠的地位发挥的淋漓尽致,大爷大娘们给红包,买新衣服,买花灯。过年打麻将玩扑克牌哥哥们也上阵,我是小屁孩只能端茶倒水,哥哥们会维护我说,小白的工作说端茶倒水准备瓜子水果,你们需要这些都可以召唤小白,但无论谁赢都要给小白抽一块钱当作奖励。我不会看谁赢,哥哥就每桌找个负责人,负责告诉我这局的赢家是谁,然后去要钱。我积极的端茶倒水,看到谁赢得希望大,还会跑到身后附送加油服务,赚的盆满锅满。大人们算了算总账,最大赢家竟是我。
休闲娱乐空档,远处江边传来烟花声,爷爷家能隐约看见高处绽放的花火,迷迷糊糊的被抱出来看烟花,困的🧐眼睛眯成一团,随着一声声花火绽放,我睁大眼睛,满眼星光。高低错落的一大家子,站在小院门前,迎接新的一年到来,时光荏苒,在指尖,在脑海里画面一帧一帧浮现,物是人非,记忆永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