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春小传(三)
父亲是木匠,在乡里都有口碑。靠着好手艺养活一家人。缺衣少食的年代,一家人的生活在当地算得上富户。婶婶们说媒的事情很快有了眉目。高巫山那边的人家,姑娘爹妈死的早一直和叔叔婶婶生活。大脸盘子,黑辫子,做事勤快。叔叔家条件也不好,早就托人想把姑娘嫁出去,减轻家里的负担。葛家堰距离高巫山也不远,消息传到了之春婶婶耳边,也就顺嘴和两边人家说了一下。没想到两家人都很上心。
之春父亲在媒人的带领下,和之春母亲,之春一起扛着半口袋米上门提亲。姑娘叔叔婶婶接到门外,两家人聊得很不错。中午姑娘婶婶还把过年才吃的一小块肥腊肉拎出来,炒了一盘青椒腊肉。腊肉炒出来的肥油还烩了一盘白菜豆腐。豆腐是从邻居家借来的,许是因为放了很久的原因,已经有些发酸,所幸盐巴放得多。婶婶从之春父亲带过来的米袋里盛出三碗大米,煮了一大锅饭。叔叔不知从哪里拿出半瓶烧酒。
几个人吃完了一大锅饭,酒也喝完了。这门亲事也就这么订了下来。姑娘叔叔婶婶不要什么彩礼只要求之春对姑娘好就行。家里条件不好,自然也没有嫁妆。之春父亲说“彩礼会给,比不得富裕人家的东西,也算尽心意,孩子养这么大也不容易。姑娘在家里的用度也不用操心,我们老两口能满足的都会满足。”
饭吃得很愉快,两家人吃得都很满意。之春对于那天的午饭赞不绝口,腊肉很好吃,豆腐有点咸。
从此之春有了媳妇儿,有了自己的小家庭。那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这项基本国策,媳妇为他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故事里的美好生活的样子都是父亲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保护好自己的母亲。这样的美好愿景未能在之春媳妇的身上出现。婆媳矛盾加上七年之痒,她在家里的生活受气比舒心的时候更多。之春整日游手好闲,他已经成年,但是从没有把家庭生活,把她和孩子放在心上。哪里有庙会、有集市哪里就有之春的身影。两个人的日子越过越拮据,这在婆婆看来都是之春媳妇的错。因为之春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从来没有表现得这样玩世不恭。婆婆就吵她,她也只剩下听着的份儿。
她也曾经因为受气跑回家去,等着之春过来道歉,可惜希望都落了空。在叔叔家,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到来给他们的生活添了不少麻烦。过了不久叔叔又把她松了回去。这一送将她所有的自尊摧毁殆尽。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可以庇佑她的地方了。
在家里,她只能夹着尾巴生活,对婆婆低眉顺眼。
之春的神经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作一次,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在躺在床上哼唧。后来她因此抱怨了几句,之春对她动手了,打得她鼻青脸肿。她哭着跑出家门,跑到湾上的水塘,她想一死了之。她一步步走进水塘,水漫过胸脯的时候,她感到很闷。水很凉,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她躺在了一间茅草屋里。草屋很小,堂上放着供桌,桌上的瓷瓶里插着几根美丽的羽毛。她认识那种羽毛,是野鸡的尾羽。据说一只公野鸡一生只长一根。阳光照进门框,羽毛闪闪发光。
是男人救了她。男人是村里唯一的猎户,三十好几的年纪还没有成家。他是外乡人,定居在湾上时,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就剩下他一个人在村子里生活。每天见他背着一杆土枪走进林子,接着林子里就传出一声震耳的枪声。夏天猎户又变身成为渔民,背着鱼篓,拖着巨大的渔网到乡间无人问津的野塘打渔。
片刻的宁静让她想把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余生能死在这里该有多好。回过神来的时候,村里回荡着她的名字。婆婆挨家挨户找了过来。猎户把他扶了起来,地上还留着一滩水迹。她缓缓走出了猎户家,西边陈家的烟囱里冒出了炊烟。院子里传出了笑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属于自己呢……
婆婆看见她湿漉漉地从猎户家出来,没有说话。拉着她就往回走。那天她觉得婆婆的手很暖和、很有力气。她低着头走着,她刚要哭诉自己的遭遇,婆婆瞪了她一眼。她浑身一震,从那双眼睛中她看到了太多内容,不信任和满满的愤怒。
回到家中,日子依旧过着,什么都没变,好像什么都变了。家人对待自己都冷冷的。
之春母亲告诉他“你媳妇从猎户家出来,也不知道受没受欺负,浑身湿漉漉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之春心虚,他知道媳妇的出走是自己造成的。而她出现在猎户家,这让他倍感屈辱。一颗怀疑的种子也就重在了心中。他心里很郁闷也没办法释放出来。一天天积压着,有一天一定会爆炸。
之春和媳妇吵架了,吵得很凶,他们还动起了手。媳妇挠破了他的胳膊、脖子、额头。他扯着媳妇的头发撞向了土坯墙壁。一拳下去砸断了她的胳膊。现在身上破皮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的疼,媳妇躺在地上,面朝下哭泣着,嘴里一声声叫着“娘啊娘,我不想活了,我多想死了啊,你嫩把我带走啊。娘啊娘,你和爹为啥子这么狠心,留下我一个人活着,受这罪啊!娘啊娘……”。大儿、二儿趴在母亲身上,哭个不停。大儿用尽力气托起母亲的脸,不让她的鼻子朝着下边。小儿子在床的边缘爬着,随时都有掉下床的危险。一间屋子里,到处都是哭声。
之春母亲已经不来这边看看了,她已经对这样的吵架打架见怪不怪了。听着之春屋里传出来的哭声,她甚至还有些生气。
“吵吵吵,嫌死人了,干脆就别过了。之春你们俩离了吧,离了我给你找个不吵架的。”
之春也和着母亲的说辞,在媳妇面前放着狠话。
“你不想过了就滚,滚得越远越好。”
她浑身铁锤敲打一般的疼痛。一边胳膊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她能去哪儿呢?她脑海中想到的那个单身的猎户。她要带走孩子开始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