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眼镜
爸爸的眼镜
爸爸有一副眼镜,用了很久。他配过几副新的,但都用着不顺,还是用回老眼镜去。从我记事起,爸爸就近视了,戴着一副眼镜坐在书桌前,非常勤劳,眼镜总是放在他能够得着的地方,一般是杵在书桌上,旁边还摆着邮票、浆糊、书之类的东西。搬了几次家,那副眼镜总是出现在不同的书桌上,好像是寄生在一棵树上的蕨类植物,久而久之,我们都觉得这棵蕨类也是树的一部分了,彼此之间相处融洽,仿佛浑然一体。
爸爸的眼镜会变色,太阳底下还会变成墨色的镜片,像是某个帮派的老大,不过他的确是老师帮派的,也确实跟着一班的学生。爸爸去世后,学生来家里,提到爸爸原先教书时,说过的他们难忘的话,爸爸说自己很喜欢差生。他说差生有一技之长,会修摩托,会理发,老师随便一找都能寻到认识的人可以修摩托、理发。后来他的车果然找了学生修,说钱要让自己学生赚去心里舒坦。参加爸爸葬礼的有他曾经带过的好几届学生,有从厦门和福州赶回来的。
爸爸的镜架也很重,不像现在金丝银丝的细条边框轻盈,很有分量。不管他做什么都离不开这副眼镜——看书、看电视、看手机,只要看到眼镜,就知道他在哪儿。爸爸总是在找眼镜,要是离开了他身边一会儿,他就慌神了。吃不下饭,睡也睡不香,换新的眼镜给他也不行。有一回从医院回来,他忘了眼镜放在腿上,跌断了镜腿,他难过得一个晚上坐立不安,后来妈妈赶去当初配眼镜的地方给爸爸重新换了镜腿,卖眼镜的老板还特别好,把眼镜也清洗了一遍,爸爸这才安下心来。镜腿安安分分的架在他的耳朵上,鼻梁上,好像镶嵌在他身上的一颗珍珠宝石或者明媚的项链。只要眼镜稍微离开他一会儿,他就无时不刻地都在寻找着它,用它看清光明,看清书上的字,看清今天的阳光、雨水,抹去眼前的雾。他小小的眼睛在眼镜底下,显得大而明亮。我以前给爸爸画过一张像,一画上眼镜,就很像爸爸了。小而睿智的眼睛和深沉墨色的眼镜,比起年轻时越来越圆润的脑袋,眉毛左右各长出一弯,耳朵宽宽厚厚,从那副眼镜开始,爸爸的五官越来越鲜明。我近来总看到那副眼镜在白天和夜里闪着深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