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私人日记(散摘)

一月
年初已感觉计划挺多,二月画展准备好了海报和文案,朋友相邀的项目开始筹备,柏林新画廊的新展不知会否顺利进行。已订好了三月回国的机票,看来回国前后都会安排比较满,不过丰富些总是好事。也希望这次春天的花粉过敏会减轻些。

难得梦到数钱,崭新的钞票越数越多,怎么也数不清,数到烦了,于是烦醒了。

单曲"死水"向闻一多先生致敬。
二月
转眼间一个多月了,国内发生了新型肺炎的疫情,十七年前的非典已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次规模更大,恐慌更强。于是在国内各航空公司出台了免费退票服务后,马上退了机票,三月回国行程取消。

因疫情影响,在L画廊的个展开幕也没有来很多人,好在空间不大,新朋旧友都能亲切聊天,气氛很好。
三月
时间速流,国内的科罗娜疫情大拐弯,而欧洲这边却大爆发起来。
出门去录歌,空空的地铁,莫名觉得心安。天气格外好,路过Gleisdreieck露天公园,很多学校和幼儿园停课的孩子们由居家办公的父母带着玩、骑车的、跑步的、滑板的,乌压压全无戒备,德国人的心大,真不是一点点。路上也没一个戴口罩的。

晚间,女总默克尔难得现身电视,通告全国警惕疫情,说是自二战以来最大考验。

"是梦中变成蝴蝶的我,亦或是变成我的蝴蝶。" ——《镜中又我》
月底开始,柏林终也下了禁足令,配合巨额罚款,态势很严肃。闭关宅修着,忽然静了下来,渐渐想起很多太久之前未完成的东西,尤其是几篇文字,打算借这段难得的时间写完。
电脑里有2003年春在京城德国大使馆门口拍的照片,转眼十七年。如张爱玲《半生缘》的开头:“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那时的我,还在感情纠葛中进退难决,也是第一次德国之行的预备中,为了成行甚至毅然辞了职,各种狗血剧情、高度浓缩。

重翻出那篇断断续续写了十余年的小说乱稿。本以为自己早从那份沉重里治愈出来,忽然又发现并没有,那些被隐去的旧日冰纹,仿佛一碰就脆裂开,细碎蔓延着。各种封存的陈年旧伤,是否要重新打开晾晒一遍,追溯到底——兴许这次能解开全局,真正痊愈?

四月
又是每月打脱敏针的日子,第一次出门戴口罩。一进诊所,护士们看到我立刻紧张起来,都跟我说起英语了,在候诊室里,别人都没戴口罩的,见了我也都躲得远远。直到见医生本人是戴了口罩,我才心理平衡了些,不然真觉得自己好像个神经病似的。

上次提到写东西,刚巧近日启用手机版豆瓣,发了几句絮语,被点杂志主编看到,留言邀稿。刚好疫情闭关期间,另起炉灶,将17年前非典前后的情感私事试着写出来,也算是某种升华疗愈。原本的小说里用不到的边角碎料,拼凑串起,一时竟收不住笔,文章写得太长,最后分成三部分交给点杂志在微信公众号上连载。月底首发了第一部分"非典时期的爱情"。
逖 (tì) 远:“逖矣!西土之人”。莫(mò,mù) 汉语常用字,最早字形见于商代甲骨文。“莫”的古字形像太阳落在草木之中,是“暮”的本字,本义即指太阳落山的时候。引申之则可指晚、一年将尽、时间将尽等,读mù。“莫”又被借用于否定性不定代词用,表示没有哪样东西、没有谁,又借作否定副词用,表示不、不要之义;也表示揣测或反问,读mò。

五月
“我說大家閒話對景仔,倒勿是定歸要來浪一堆,就勿來浪一堆,心裏也好像快活點。” 語出《海上花列傳》第五十二回。張愛玲在《海上花落》第四十九回把此句譯為:“我說大家說話對勁了,倒不是一定要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心裏也好像快活點。

乍暖还寒,转眼新冠疫情全球爆发的高峰有些平息,中国已经提前控制住了,德国这边也有好转。一直隔离在家,加之脱敏治疗和搬家换了环境,今春的花粉过敏竟也大有好转。

除了闭关整理资料,也多了时间在网上社交平台,头一回观看了脸书上的直播,是荷兰Mooiman画廊半小时的“海兵”主题展示,其间也介绍了三幅我早年的画。还开始用起了抖音,貌似有点降智,但多接地气总是有益,顺便发现了抖音音乐人,多了一个平台上传音乐作品。

在GS点杂志公众号的文章连载了后两部分"跟德国男友回家"和"带外国同性男友回农村",原本觉得自己写得有些头重脚轻,越到后面内容越零散,未料似乎标题或话题的关系,反而后两部分阅读量更多。读者的反应跟我想象有点不一样,觉得应该不是当年的我太过前卫,而是今日的时代有所倒退。

六月
收到了美国画廊的邮件,下半年在那边的展出因赞助商撤资而取消。一串连击,今年真的是“雪花飘飘北风萧萧”了。

RADII采访的文章中旬上线,不同视角中的自己。被问到我笔下的模特为何体毛很少,后来完成的初稿里也称我专画twink,也许欧美人无法想象一个中老年男人依然不长络腮胡子和体毛。
因为骄傲月主题采访,忽然增加了很多问询,连多年没联系的柏林圈中人也发来消息,内容则莫名其妙。都说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也许是一个人的圈子限制了其视力范围。

去年开始的Trans-Species数码自画像,用绣花之精神,慢慢填坑。 原本计划将“Cervus鹿属”作为新概念专辑的封面,最后妥协于时代,录好的歌各自以单曲发行。
七月
邮购的繁体版图书终于递送到,里面包括那本奇书《太后与我》,迫不及待读了国内删节的京城相公堂子那章,终于得见桂花相公之面了。

和F约好拍摄新MV,她却因为印度纱丽不会穿,险些临时取消,虚惊一场。坐车到她家,化妆将近四个小时,再一同跋涉到Grunewald车站拍摄。刚开始拍,却被路人叫来了警察,皆因未申请公开场合的拍摄许可,只得被轰走。收拾东西,去了附近的树林找替代场地。之前并不知道那边树林是同志渔场,拍摄期间一些形迹可疑的人影晃来晃去,还偶遇骑单车路过的犹太旧识。折腾到傍晚方归,真是各种奇怪剧情。

有时晚上做的梦好像在看一部电影,自己是个旁观者,或是类似某种虚拟现实体验。 昨夜的梦里,身处一座荒凉的野生动物园,由饲养员小姐姐指导,帮着为荒地种树。每棵树苗下都要堆起厚厚的土包,还要在土包上插一对枝杈般的鹿角,用来防止动物们破坏树苗。 没有踏树飞翔,也没有旧楼,只是一棵棵地栽树,内心虽有些疑惑,但很平静。

八月
右眼皮长了个麦粒肿,一直也不消。

随着天气转暖,疫情渐缓,社交逐渐恢复。参加了新结识的非裔女孩T的生日聚会,她特意安排在了中餐馆,请来了多元的朋友,热闹开心。和年轻的国际圈接触,发现他们的保留话题竟是吐槽德国人。

周末到柏林边郊的Baumkronenpfad去逛,想起N年前为了拍视频曾到过这处废弃的Beelitz-Heilstätten鬼医院,如今重建得别有风情。

那天,在F家墙上贴报纸。 从12:30到17:30,贴了一下午。 然后回了家。 出门前,F指着门后的旧挂历说: 已经快九月了,你答应过的今年挂历,一直都还没给我。

昨晚又梦到了摩天高楼和升降电梯,这次进了只容一人的老式栅栏电梯,下降时如同自由落体。

九月
通过采访,再次见到Z,聊得很开心,又约着一起看展,还说好去她家做客。
BCA还约了刚好来柏林拍摄MV的Fifi Rong,也是好久不见,在无忧宫边逛边聊。近些年认识的水瓶座越来越多,天马行空,沟通愉快。
在柏林画艺术周期间,约见了射手座艺术评论人N,本以为是个油腻大叔,未料本人是个敏感谨慎的怪咖,而且聊得格外轻松。于是隔周又约了一起去看展,还和他的几个艺术学生一起碰面吃了午饭,非常开心。

多年来一直在努力克服自己的讨好型人格,这辈子难得跟人正面怼,除了“逖莫”,还有当年在柏林开画廊时遇到的一个中国大姐,自己大概是那阵子各种压力太大,有些心防崩溃。多年后,在Z的朋友圈又看到了那位大姐的照片,心里凛然一抖。也算不上心理阴影,只提醒了我仍需努力,努力自强平等、不讨好。

十月
最初知道《苏三不要哭》这首歌,不是因为马三立的相声,而是张爱玲在《中国人的宗教》以及《私语》两篇散文里提到过。翻唱中文版《苏三不要哭》并剪辑了王人美主题MV,向中国黑白默片时代致敬。
春天封城期间发表了三段式散文后,由读者提议,为文中的“逖莫”写了首同名短歌。
周末在朋友家照看猫咪,从达达到波普的下午。

应邀参加了Z在自家公寓开的聚会,见到了她的几位文艺圈华人好友,还有她的德国前男友,大家开了很多瓶酒,自己带去的煎肉丸也被吃光,一直待到很晚方散。
正值新冠疫情第二波。又去了Z家找她,顺便到附近逛了逛,她忽然心血来潮想去商业街,于是有种儿时跟着姥姥出门的冒险感,跟着她乘车城中游。
疫情让人想写诗:
走在选帝侯大街上,
和她去了优衣库、耐克、无印良品,
还有卡迪威商场。
因为带着口罩,
听不清彼此的声音。
在公交车里,
却从对方的眼神中,
读到更多信息。
因为两人都是大眼睛,
像是被口罩装裱起来的,
高清灵魂大特写。
(2020.10.22.)
月末起了个早,去看了眼科,因为右眼的麦粒肿始终不消,医生也只好推荐去做小手术。隔两天才接到电话通知,手术竟然要等到12月才能排上。

转天去了朋友A那边,将画廊期间以他为模特的素描肖像卖给他。之后乘车去了通过BCA认识的艺术家Y的工作室,跟他聊了很多,直到天黑方归。
欧洲这边的第二波疫潮,德国也躲不过,下周起柏林又将封城至11月底。

十一月
多年久违,又见万湖/婉湖(Wannsee),虽是阴天雾掩,也依然感觉静好。

年初的第一波疫情宅,写了关于十七年前非典旧事的文章;眼下的第二波疫情宅,又有了静下来的机会,很想把多年前就有想法的几个以“生命过客”为主题的几个散文写出来。也是因为整理了历年的资料,很多几乎忘记的东西又重想了起来,发现自己这么多年还是完成了许多事的,并非虚度。之前在采访中被问过多次的问题,终于统计出了答案:目前为止究竟完成了多少幅作品?

封城期间,暮秋孟冬。偶尔出门放风,路过树和湖。

翻看高中时的日记,里面写:“自己才十七岁嘛,以后日子还多着呢,无论如何也要快活过这段年轻时,难受等老了再说。”想对那时的自己说,难受就难受吧,挺过去,老了总会快活起来的。

手头一时找不到高三时的照片,电脑里只有这张合影。身旁的同学,高中毕业几年后精神出了问题。他从精神病院出来时,去看过他。因为他,写过一首歌《疯人的自由》。
十二月
一早起来,乘车去医科院眼科接受麦粒肿切除手术。封城期间,病人不容许有陪同人员进入,我只能拿着手术单,独自上楼去应付。因为疫情,医护人员也比往常缺人手,充满隐隐的紧张感。先是预约日期有误,幸好因为当天病人不是很满,得以临时插入面诊。等见了医生,也不是马上就动刀,而是要再预约手术日期,定在了隔周。难得去医院,真是费力费时。

GS杂志主编刚好再次跟我约稿,于是将新写的一篇柏林系列文章“香橼浪子“,发给了他,顺便聊了聊我的画。

月中,总算在医院做完了麦粒肿切除的小手术,比想象中难熬。在手术椅上被医生打麻药时,感觉如一只待宰羔羊。长了两处麦粒,一个要翻开眼皮在内面清除,另一个则从外面清,而且因为我眼皮紧,缝针时又麻烦了些。据开刀的女医生说,清出了一大坨炎肿,流了很多血“如同屠宰场”。好在医生很风趣,手术完成后总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回了家。晚上摘下眼罩后,看上去比医生的形容好太多,几乎看不到缝线,而肿粒已去,有些似刚割了个双眼皮。

手术后七至十天后需要拆线,刚好赶上圣诞假期。又是圣诞,又是疫情,感觉这个麦粒肿真是忙里添乱。不过好在圣诞前医院里的人也少了很多,拆线只用了几秒钟就完事,心头一松,可以放心过节了。

© 本文版权归 麝明 Musk Ming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
-
全家公敌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3-02-15 10: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