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中的意难平

我这近四十年的人生中，犯过太多错误，感到太多后悔，面对过太多尴尬，经历过太多遗憾……偏偏我又是个很敏感的人，常常会在不经意间会想起种种过往，从而羞愧难当。

只是我坚信，我所做的一切，错误也好，私欲也罢，无有失道德之行，无不可见人之处。包括恋爱，包括恋爱中的意难平。

大约二十年前，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九月开学后不久就迎来了中秋，每个学院都会举办自己的中秋晚会。我那时候是本学院（文学与新闻学院）的晚会主持人之一，还用半吊子的吉他技术和同寝室的室友弹唱了《送别》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重点不在这里，而在于那时候我还去看了软件学院的中秋晚会。据说，我们学院有个女生，参加了软件学院的乐队——你要问为什么，那可能是因为文新学院的同学文艺水平有点拉跨，组不起来乐队。但是，这个女生也没有和乐队合奏，而是单独用电子琴弹了一首《梦中的婚礼》，也许是因为紧张，也许是因为别的，弹错了一些音。当她弹错了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一种焦虑的微笑，看起来很温柔。

我还记得那天她的样子，一件粉色的有领T恤，一条浅色的短裙，白色运动鞋。她长得不算漂亮也不算丑，齐耳短发，眼睛不大，个子一般，脸偏圆，有点婴儿肥的样子，鼻子不高，牙齿有点外凸，脸上还有几颗青春痘。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就像后来我的朋友锋哥经常说的那样：有那么一个你喜欢的人，就像一束光，突然照亮你苦闷的生活。

吸引我的也许是一种气质，娇小，温柔，文艺……难以言说。

在中秋晚会后，我鬼使神差地找到她，和她说了一句话：有空一起组乐队啊。

她说：好啊。

当年我们学校招生的时候，学院根据学生的高考分数分了三个班：一班，二班，文科实验班。其中文科实验班是高考成绩最好的一批学生，传言是要按打造高端人才的标准设立的，连课程都和我们不一样。她就是文科实验班的学生。

而我在二班，高考仅仅压了重本线一分。好吧，这充分证明人家的高考成绩比我要好多了。后来我越打听她的信息越觉得我们有差距：成绩优异；从小练钢琴；省作协成员，出版过小说专著；母亲是大学教师；学校一流社团骨干成员……

但这现在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天堑：论成绩，我也连年拿奖学金和优秀学生干部；我不仅会半吊子吉他，我还会半吊子的贝斯和鼓；我喜欢文学和写作，发表了自己的第一篇小说；担任了文学社的社长；还会抽烟喝酒烫头；还打了耳钉一直戴到现在……

我记得她的名字，里边有个“鸥”字。

因为课程安排的不一样，我们和文科实验班的交集并不多。但我仍然会抓住机会和她相遇。在学校的篮球赛上，在给她修电脑的时候，在少有一起上课的英语课堂，在社团活动时的偶遇，在吃饭时候的相逢……她曾经和我讨论是更喜欢奥黛丽·赫本和玛丽莲·梦露，曾经给我推荐Drreamtale和Groove Coverage的歌，直到现在，这些歌曲还在我的歌单中。

在一次社团活动偶遇的时候，我替她发传单，用手上的索爱K700C给她拍了一张照片设为屏保，直到手机坏掉，这张唯一的照片也再无从寻起。但是我记得那张照片的样子：在翠湖的边上，旁边飞着白色的红嘴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手里拿着传单，浅浅地笑。

在大二的时候，学院和国外的学校有交换生计划，去国外学习两年，她在名单中，目标学校是亚利桑那大学。我那时突然有了一种焦虑感：我好像还有很多话没有说，我似乎还有一种感情没有挑明；我怕这次错过就再失去交集，我怕一次离别就变成永恒。

这是我一见钟情的女孩子啊。那时我突然变得不知所措，一如我现在想起来时记忆混乱不堪。

我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这辈子发得最大胆的一条短信：

XX鸥，我不知道你对我感觉怎么样，但是有些话我想告诉你，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两年了，从那年中秋晚会你弹琴时候就开始喜欢你了。我想请你做我女朋友，你愿意吗？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漫长，也许在一瞬，她回复我：

好啊。

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们走在校园的路上，我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

那一瞬间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手和脚都不协调了。怎么迈步都有顺拐的感觉，怎么摆手都不对劲，好像机器人一样。摆大了，像牵着手在走正步；摆小了，有如僵尸一样游荡。

我的头和手都沁出了汗。

在经过学校的图书馆时，我突然说了一句话，一句我这辈子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说的话。我说：

好像牵着一条狗一样啊。

我松开了手。

我看着她尴尬而温柔地笑。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我们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这是第一次我们两个约会，也是最后一次我们两个人约会。我们再也没有联系。

后来她去了美国。

是的，那时我就说了一句话：好像牵着一条狗一样啊。

后来，她曾经从美国回来，我们一起去喝过酒，泡过慢摇吧，在网吧包夜。

她会化妆了，眼妆与睫毛显得眼睛很大，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以后的若干年，和朋友喝酒的时候，我曾提起过这件事。他们都知道我喜欢过这个女孩子，并拿我打趣，却不知道为什么无疾而终。

当我说出那句话后，他们哈哈哈地骂我一句：煞笔。然后举起酒杯：干！

我时常想，即便我没有说出那句话，以后的日子我们也不一定能继续在一起，因为我们互相了解的远远不够。而没有我，像她这样优秀的女孩子，远远可以过得更幸福。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而我让她永远留在了记忆中。

我想为这句话对她说：对不起。我那时太年轻，不懂得如何去爱，也不懂得如何表达。这句话是怎样伤了一个女孩子的自尊，怎样让她变得尴尬，怎样让我自己可笑而可恶。

这一句话，成了我恋爱经历中永远的意难平。

我期望她忘了我曾经说的那句话。

我知道她忘了那句话的时刻，同样也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