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开往春天
熊二坐到我旁边时,我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头裹着围巾。我拍他后背一掌说,你丫的,我还以为是哪个风尘仆仆的老太太呢,冒着风雪前来。熊二边解开缠绕的围巾边说,哦呦,早起赶路太冷了,我老头子骑电动三驴子送我来车站的,敞篷的,透心凉啊。我笑了说,昨儿走亲戚一忙忘记了,晚上回去才想起来问你。下回你头天晚上,赶到我家住一晚,免得你老父亲大冷天赶早送你辛苦。 一个女孩上车,走到我们座位旁边时,刚正驻足准备搜寻座位。只听得,紧挨着我们后排座的一个女的热情的打招呼,来姑娘,你坐这,我往里挪。说着拍拍座椅,刚暖热的,让给你,嘿嘿。女孩见她很热情,加之是个善意大姐,一声谢过很乐意接受了。 车上大半座位已坐定,司机在挨个验票。车头部位,有个嗓音铿锵老头一直在大声打电话。“喂,老张啊,过年好过年好。啊发财发财,那是一定的,今年再不发财我就说不过去了,我今年都六十整了。我跟你说啊,我正在去南京大巴上,再从南京飞云南,有两个工地明天就开工了,你过来跟我干呗,都是熟人,工钱肯定到位,吃的住的包你满意…” 电话挂掉之后,老头还在自言自语,“哎呀,养个工人不容易啊,一个熟练的大工,一天要开到300多块钱,比大学生还贵太多。” 接着又打了个微信电话,开的还是外音,又是一阵空壳话寒暄,你好我好过年好发财谢谢再见。本来对方已经准备挂掉,老头意犹未尽,直接硬续上另一个话题,“啊呀,必须发财,我准备明年回来盖栋大别墅,已经疏通好啦,才跟村支书喝了顿大酒,在饭桌上打好招呼啦,村支书说好办,分分钟审批。嗯嗯,那必须的啊,这年头哪个官儿你不给他塞点好处,他能给你痛快办事的啊”。 我对熊二说,得亏现在基本没有偷盗抢了,要是放到九十年代,这老头已经被瞄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车上坐着个身价不菲的土豪呢。听他这谈吐,坐这车实在太有失身份了,应该配专车。熊二说,我想到了《人在囧途》里的徐峥。 车子走出L县城,路过一个小的加油站停车,有人就如同考前临场习惯,喊着要顺势下车尿尿。车要加油,人要放水,都是生理机能。司机一脸无奈,说这才刚出门,一停一等又要耽搁不少时间。但还是开门放那人下车,然后对着全车喊道,有上厕所的赶紧一起,我一般是出发四个小时之后,到服务区才停车。在座各位一听,四小时,忍不住都为自己的膀胱担忧,呼啦啦都下车了。小加油站不是服务区,除了四台加油机,就一个平房的小超市。我们一群人冲过去找厕所,左瞄右瞄不怀好意,两个女员工见这阵仗,举着加油枪赶紧扯嗓子喊道,这儿没有厕所,真没有。常坐长途大巴出行的人也都有经验,一说就识趣,于是众人往周围扩散搜寻。加油站后面紧靠着一道长围墙,站房在中间,两头各是一片巴掌大的小树林。男左女右,各自投向两边小树林。说是小树林,其实都是落叶树,冬天树叶掉光了,里头一览无余。俗话说只要不抬头,遍地是茅楼。行路之人大都有这种常识与默契。小树林地上到处是垃圾,遍地显眼的新的旧的卫生纸,昭示着此地是天然的方便之地。走进去时,下脚须得步步当心。男人们各自掏出家伙摆好角度,仰面释放。树林虽然是肮脏之地,但树却是有些高洁之气。里头夹杂着不少腊梅树,仰头释放之时,可片刻欣赏黄腊梅,金色的骨朵正值盛开,形如蜜芽,半透如玉,在寒彻通透的空气中挂满枝丫。临走我顺手折了一枝,拿回车上细细赏闻。脑海中冒出一些咏梅的古诗词。“折梅逢骑使,寄与陇头人”。“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说与折花人道,檐牙枝最佳,折时高折些,须插向,鬓边斜”。从前在校园里也见过凌寒独自开的梅花,没有仔细体会其中的香气。现在一到冬天,就盼望下雪,也同时会想到那些不起眼的黄腊梅,孤独地在寒冬腊月默默吐露。住所附近要是有,晚上下班路过时就偷偷折几枝,回来插在瓶中。腊梅跟别的随便什么花相比,不论花和树都长相平庸,要说香气,若不是心中另眼相待,也未见得有多独特。淡淡的香气,余味稍长,闻之令人醒脑通透。我举着一枝腊梅对着车窗发呆,熊二撇嘴说,路边的野花你莫乱采。我白他一眼,不采白不采,采了还想采。 回到车上不久,后排座的那个大姐开始跟邻座的女孩攀谈起来。先是从头到脚夸女孩漂亮,再说面相好有福气。又问是哪乡人,去哪打工,咋一个人出门。继而问有无对象,属相什么。女孩不是小气之人,有问有答。自称老家是本县某乡人,但在广东长大,从小父母离异,自己跟随改嫁的母亲生活。今年独自回来在小姨家过年。说起对象,女孩不禁叹气,说回来相亲好几场,但是没看到一个有没眼缘的。大姐兴奋的赶紧接话,说有个亲外甥,妹妹家的孩子,在上海工作,月薪一两万,今年27,跟姑娘你同属兔,你说好巧不巧,要不加个微信认识下呗。女孩只笑不忙答,表示害羞。大姐察觉女孩有些防备,开导说,现在年轻人处对象挺不容易,多认识一个多个机会,成不成的也在乎自己努力,加个微信不为难。说着便翻外甥照片给女孩看,问找对象有啥细节要求没。一番说和,女孩终于同意加微信,说别的到也没有,主要看眼缘,前提是身高不低于172吧。大姐很开心,信心十足说外甥起码有175。 在等外甥加女孩微信的空档,大姐继续跟女孩拉家常。感言颇多,作为过来人,认为找对象还是本地人最好,知根知底,又生活习性接近。广东那么远,有事娘家难以支援,再说那边人普遍有钱,眼前结婚图新鲜,日后腻了稍有不称意就把你蹬了。女孩也很聪明,顺着大姐话说,对对,自己在那边长大,看惯了不少这样的例子。 我跟熊二坐在前排,靠近八卦新闻第一线,一直听一直悄咪咪不出声傻笑。这就好像无意中遇到同行,但对方不知道你是同行,一直在以专业的角度侃侃而谈。想想觉得好玩。因为座椅靠背遮挡,加上我俩都故意把羽绒服的帽子罩起来,所以潜伏窃听的很好。熊二掩手低声问我,过年回来相亲没。我摊手低语道,一场都没有,七大姑八大姨的资源基本被我耗光了,今年异常清净。 车头那个瘦老头又开始打电话了,还是放外音。“喂,小刘啊,你那个小儿子对象说好没啊。哦,还没呢!得抓紧呐!跟我小儿子一般大的吧,都属马,我小孙子都会用手机,玩那个吃鸡战场了!是这样的,我一个近门上的堂弟,我们上面是同一个爷爷的,他有个女儿,也是个大学生,女孩嘛是没的说,很优秀的,就是眼光可能有点高,今年三十一岁了还没合适对象。当父母的也是着急不得了,过年回来一起喝酒,说起来操碎了心。你跟我也是关系靠得住,才第一时间想到你的。赶紧把你家儿子的照片发过来,身高体重报一下。哎呦,没事,先让孩子报个名你懂吧,成不成的总得试试才晓得” 老头儿一连打了三个电话,说的都是同样的内容。一车人都在憋着气儿,听他哔叨,仿佛一车人都是空气,仿佛他是在自己家里。他距离驾驶位太近了,我挺担心司机心情的。车子到了叶集境内,逐渐有点小堵车。有人开始叹气,大声抱怨司机早上没按时发车,耽搁了不少时间。司机很坦然说,今儿才初八,正是出门的高峰,堵才是正常。有人焦急地问,到底几点能到南京,司机呡一口茶杯,咋着嘴里的茶叶片子说,五六点钟起步吧,我们昨天跑的那趟跟这差不多。老头一听着急了,那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我常坐这车的,你在瞎说,过了六安就不赌了,肯定能跑起来。司机好笑说,我说话是讲科学的好吧,喏,导航显示沪陕高速,前方好多路段堵的一片片红。老头一时哑口无言,车上好多人跟着司机哄笑。 就这样堵一阵走一阵。车子停下来时,空调的作用好像就弱了很多,空气里的温度逐渐升高,我把羽绒服脱下来还是感觉很闷热,口罩也索性不戴了。加上车速很慢,刹车反复踩,把人摇的有些头晕,走走停停,昏昏沉沉,介于晕车和昏睡之间。大巴车是固定玻璃,也没法开窗透气,一车人除了司机还聚精会神,其余都像一锅快要咽气儿的鱼。睡了一觉醒来,我妈给我发了几条语音和一个手写的手机号。语音里说,刚才从乡下老家那边回来,路过我二爷二奶家,二奶家的二女儿也即我的姑姑,对门邻居有个外甥女,年龄有点偏大,过完年刚40整,在市里当老师,问我是否愿意接触一下。我妈的语气有些忐忑,又有些恳求。我停顿了一会,只问我妈一句,这人结过婚没。我妈说,据说应该是没有。我快速思考了五秒钟。行,我自己加她微信。 我这个二奶是个热心肠人,门口常年是村子里的新闻中心。她老人家自从亲孙子结婚之后,就开始操心别人家孩子的终身大事。三年前她就曾给我爸妈提过,建议可以考虑找一个二婚不带孩子的。我爸妈之所以这么快接受二婚这个提议,是因为已有前车之鉴。前年,村子里有一个比我大好几岁的男的,也是大学生,结果被逼无奈找了个二婚女。一时成为全村新闻,至今时常被邻人提起作反面教材。后来很快,他们给我物色到一个已婚女,那人正在闹离婚,还没离掉,女方的父母已经开始张罗给找下家了。我当时很无语,跟我妈说,先让那个女的把屁股擦干净再说吧。其实我落到这个份上,对二婚女并无成见和排斥感。二婚的人也有很好的,她们只是这一段路走错了。而我只是不服,我还在挣扎。 我看到一个很流行的说法。说什么终于学会同自己和解了。其实第一个说这话的人是真的开悟了,但往后的都是人云亦云。这世间真正能做到和解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是像我一样,一步一步接受现实的毒打,抛弃幻想,满身伤痛还要逐条屈服。生活如同一把无形的重锤,反复向我们砸来,而我们是一截松软的木桩,逐渐被砸入泥土,直至沉默无声。 熊二说,40岁的话,你可得想清楚,要孩子可能就有些费劲了。你妈连这样的都敢给你介绍,估计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大概她只要你能结婚就行。我说,哪跟哪,谁跟谁,还没影呢。不以貌取人,不以学历身高年龄取人,不以性别搞双标,这是最基本的原则。先接触看吧,是人是鬼是妖,过两招便知道。熊二说,行呀你现在,这两年明显长进了,格局和心态都不错,小伙子加油。我锤他一拳说,滚一边子去,又拿老子开涮。 车窗外景物飞速后退,墨绿的马尾松在冬天的山野中格外醒目,像是鹤立鸡群。奔涌的高速路像一条快速游动的巨蟒,不断吞噬前方和未来,好像要冲破起伏的丘陵和山脉,掀起冷冽的狂风与漫天的尘土,所及之处草木迅速脱水凋零。又像是远方的大地断裂破碎,快速朝眼前翻滚而来,如同巨大的黑色陨石,迅疾如电,我们无处躲藏,人车巨毁,一切熄灭安详。 一个颠簸中醒来,我迷迷糊糊想起昨天,从大姑夫家走亲戚回来,三米宽的水泥路上有很多破碎的坑洼,我一个不留神没来得及踩刹车,车子在一处凸起的路面上颠簸起跳。我爸忍不住发出恨铁不成钢的鼻息,怪我车技还是一点没长进。车车开不熟练,女人女人搞不到手。我知道他又开始抓住机会找我的茬了,不准备接他的话,沉默是最无懈可击的抵抗。可是他仍旧不依不饶,顺势又扯到,去年五月,你三奶给你介绍的那个小学教师,过那个什么520情人节,你为啥不给人家买礼物,那女孩妈跟你三奶说,本来都打算年底把女儿嫁给你了。我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也不看他,冷笑道,哼哼,这话你信吗?我跟她女儿面都没见过,只看到一张头像,微信上也就打字聊一个月就拜拜了,她就敢把女儿嫁给我?哼哼!我爸说,我信不信有啥用,人家就一句话,你太小气,抠门,不会来事。 其实我爸大多数时不轻易跟我啰嗦相亲的事,平常都是我妈在中间我催促询问。回来过年的前后日子里,我爸虽看起来有些不悦,但因为要在家里营造过年的氛围,他不想跟我掰扯不开心的。但今天父子二人在车里挨着坐,空气里的电子就有些对冲。估计是想到我明天就要走了,他就终于忍不住要发作了。 加上这个40岁女老师的微信,互相问候了新年好。聊了不超过十句话,对方直切主题,问我做什么工作,工资多少。我配图微笑表情回答,不多,年薪15W的样子,我工作时间不长,暂时够用了。对方说,嗯,那确实不多。我停顿了十几秒,差点不知道咋往下接话。想想还是主动切换了一个话题。然而对方很快又回到正题,照片看一下。看了照片又问,你拍照技术咋样,身高体重多少,什么学校毕业,家里几个兄弟。我低头自笑,这人倒是痛快,甚好,不磨叽绕弯子。未免人家继续挤牙膏,我又发了两张相亲专用照片,让她自己评估。再随手拍了一张沿途的风景发过去,并说我现在大巴车上,今早刚出门返南京上班。一会儿安稳了好打字,我做个正式自我介绍吧。对方问,你以前是开车还是乘大巴出门。我说,你方便也发一下照片吗,我也认识一下。对方发来一张,照片中伊人静坐石矶之上,面容圆润夹带微,双手鞠膝宛若淑女,姿态让人想起民国电影里的旗袍女,背景身处春日阳光明媚,身后池水旖旎,水中睡莲娇艳正红。我说很好看,端庄淑雅,这是咱们X市的风景吗。对方发来微笑表情包,版纳。双方顺着话题,继续交流了一些各自旅行出游的见地。交换信息后稍歇,我又翻回去认真看了她发的照片,上身橘黄色毛衣带白色蕾丝领,下身黑色蕾丝长裙配透肉长袜,增高底白皮鞋,双腿作淑女式并拢,红栗色长发披肩,面容看着确实比我大不少。我看着看着情不自禁捂脸,感觉想笑出泪来,拍着熊二说,我想起了咱们高三语文老师。真是造孽呀! 每次加上一个新的相亲人微信,初步交换过信息,我都有巨大的重复感。好像同一场游戏,不断止步在同一个致命点,然后又复活重启。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大家都带着口罩,那后面是越来越模糊的面容和表情,直至抽象成一个个人形的符号,一个个面无表情的模型,密密麻麻一模一样,停顿或者移动,好像有什么按键在集体操控这一切运转。我就忍不住想,我们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呢,有没有可能一切都是一场幻觉,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制造幻觉的容器。我也怀疑,我们好像集体传染了某种可怕的病毒。 车子停在六安某个破旧的停车场,司机吆喝都下车上厕所,15分钟后集合。此地不算是服务区,没有加油站,其核心只有一个重庆小面和一个沙县小吃,并肩设立,简易的板房摇摇欲坠,感觉很像是山寨的,但是丝毫不影响春节档的火爆生意。大部分人还是选择只上个厕所就回来等待发车。去厕所的必经之路,斜对面有个简易的熟食摊,摆放着各种熟食,但是往来无人问津。厕所真叫厕所,而不是卫生间,格局构造极简,纯粹的实用主义,颇有九十年代风格,内部是一条通长的整体砖砌蹲坑,感觉还没蹲出来可能就被下面钻出的凉风吹干了。尿硝味隔着口罩都直冲口鼻,要是夏季路过光临,味道肯定辣眼睛。出来之后没看到洗手的地方,我一下子有了似曾相识之感,大约曾经坐大巴在夜间光顾过两回。再回到大巴车旁等待时,看到刚才那个坐在身后的女孩,独自站在车尾晒太阳。我和熊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噗嗤笑了。熊二说,刚才你听仔细没,那个大姐后来不好意思地跟女孩说,她外甥看了女孩照片说太漂亮了,他搞不定。我说,怂包玩意儿,个大小伙子连加微信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个屁朋友。我没带眼镜,你看看那女孩到底长相如何漂亮。熊二说,还好吧,没那么夸张。我说,你咋知道,她带着口罩呢。司机突然吆喝赶紧上车赶路了。 再次上路时,熊二的二姐给他来电话,说托人从隔壁乡介绍来一个女的,比熊二大两岁,工厂打工的,高中学历,年前刚离异,不带孩子。熊二说,嗯嗯,能聊的来其他都不算问题。很爽快的答应了,说一会自行主动跟对方联系,二姐放心。挂完电话,我俩都笑开了花,互相调侃,哎呦喂,赶巧都要忙活了,果然是新年新气象啊。 过了合肥一路畅通无阻。剩下的路程上,我心事重重闭目假睡。没注意到窗外不知不觉已悄然天黑。熊二捅了捅我,示意我往窗外看,冷峻的蓝色天空下,一条银白色的江面正浩浩荡荡,奔流不息,延伸至看不见的远方,令人遐思。想起李白那句,唯见长江天际流。长江啊长江,在这片大地上横亘不言,不知道存在了多久,见证了多少朝代更替,看腻了人类反反复复打打杀杀吧。终有一天消耗殆尽,末日席卷,长桥断裂,河床死灰,人类不复存在,一切归于平静。大巴车正行驶在大胜关长江大桥上,马上就要进城了,璀璨成群的高楼如同巨大的太空飞船,我们又一次被投入这座巨大如迷宫般的机器。 到住所已接近晚上八点,年前临走时把冰箱清空了,屋里只有带来的几斤晒干的腊肉,想想还是泡面吃算了,就着我妈给炒的酸菜,正宗手腌老坛酸菜面。跟熊二面对面坐着,边吃边交换情报,把各自刚才微信上新认识的女孩,说给对方听。熊二问,你这个啥情况了,能聊不。我说,人家问完我的基本条件,说话风格就变了,我一句话十几个字,还轮换各种微笑表情,她憋半天来回就两三个字,嗯嗯,是的呢,哦。估计也是老油条了,40岁了,相亲的历程比我上班的时间都长,见过的男人集中起来能组成一个加强连,八成也是水火不侵油盐不进金刚不坏,我这种小菜鸟和二两花把势,在她面前那是毫无攻击力。哎你那个咋样。熊二叹气说,刚才我姐说,媒人传话过来,对方嫌我个头有点矮,微信里没明说,只说不想耽误我,可以做个朋友。我哼笑说,鸡毛朋友,你缺那玩意呀。熊二说,过年回去我姐一直劝我,让我进工厂呆两年,电子厂女孩多,趁着还不算太晚,好赖赶紧抓一个。我边擦嘴抹油边奸笑,这倒是一条好路子,看今年过完情况如何吧,不行咱一起进厂。 晚上睡前,我又看了一遍蒋雯丽主演的电影《立春》,里头有几句台词我都会背了。王彩玲说:“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得,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春天整个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 我第一次看《立春》时也认为,自己是置身局外的观众,和大多数人一样都看到了王彩玲的可悲可笑,长期沉醉在自己高傲的世界里,明明是只丑小鸭,却自命不凡,总觉得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白天鹅。其实我们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又何尝不是那只丑小鸭呢。不管是王彩玲,还是黄四宝、周瑜,我在他们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找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我们都曾怀有华丽的梦想,这是青春的必由之路。梦想出人头地,梦想主角荣光,梦想才子佳人。丑小鸭没有错,错的是它最终失败了,要是它成了白天鹅,我们又会为之鼓掌。王彩玲最终屈服狗屁命运了,说好听点叫幡然醒悟,她的结局还不算太可悲,余生还有卑微的幸福可寻。反过来,即使她一直没有醒悟,一生都唱别人听不懂的歌剧,一辈子孤芳自赏,也没有什么不好。人生哪有什么狗屁意义,狗屁命运,那都是安慰蠢蛋的,我们只是一团负责传递的细胞罢了,万物皆为刍狗,只须坚硬地活下去才是真的。每个生命都是概率之下的偶然,好与坏,悲与喜,到最后都是一场心辩。一路走来,虽然我们都被不同程度的磨损,虽然此时身处严寒与肃杀,我们仍渴望春天到来,渴望春风与温暖,渴望完整的盛开。 说起春天,每到土地湿润草木盛开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心中再次注入暖流。那些听过的诗句和歌声在梦里吟唱,很多没见过的人在跟我说话。清晨五点多,因梦早醒,想到了一些与春天有关的意象,我翻出《归去来兮辞》和《兰亭集序》,又细细读了两遍,然后熄灯把自己埋进被窝深处,迷迷糊糊又疲倦地睡去。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记于2023年2月5日,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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