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花和大喇叭

工作之后有两个比较亲密的女性朋友。一个文静柔弱、腼腆内向，一个话多且密、熟络活泛。文静的那个五官姣好，初见时颇有娴静卓然的气质。我们第一次聚餐时有两个男孩子在场，那次晚饭过后不久，其中一个男孩经过苦心追求很快成为了她的男朋友。最初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安静美好的女孩，一朵在角落里盈盈盛开的小黄花。短暂的恋情很快就结束，再见时小黄花不复鲜亮。那时我们都刚刚走上工作岗位，24小时三班倒的日子不好过，还时常要应付无理的撒泼和争执。乐观、善于自我调节的人还好说，敏感脆弱的小黄花把自己困在牛角尖里越钻越深。

她分手之后我们常常见面，渐渐走的近了。我惊讶于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的悲伤，看问题永远往坏处想，对人生持有最负面沉重的态度。总是开心不起来。不善表达、不肯表达，把自己困在一个坚硬深厚的壳里。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几个月，而是整整三年，越陷越深。开始，我试图给失意的人一些安慰，也时常开导、劝解，无济于事。劝解的话其实没有起什么作用，有时候甚至会被杠回来，因为人家会觉得我根本不理解。可能打开了一些心防，但是无助于疏通，自怜自艾的情绪还是越漫越开——负能量实在是一种污染甚重的情绪垃圾，我过分的耐心和宽慰助长了污染排放。

那些灰暗的日子，像有一朵乌云时刻笼罩身边。苦楚焦灼的神情，悲观厌世的论调。原生家庭有不能揭的伤疤，初恋失败，一心认为自己将孤独终老；工作不如意，但也不着手改变只憧憬当咸鱼，偏偏没有当咸鱼的心态；对外貌极度严苛不自信，会认真的因为睫毛不是自然卷翘往上生长而沮丧不已；因为不自信所以也病态的关注别人，见面时被她强烈的眼神直直扫视，感觉在照X光；情绪上十分的悲观，行动上零分的努力。本质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人际交往中过于小心翼翼，可那份小心翼翼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劝慰无解，后来我渐渐的沉默了。自己没有一点儿力量，别人怎么扶也都站不起来的。低气压笼罩，像一个黑洞，不断把我往里吸，再不走开，我也要陷进去了。后期，我害怕和她见面，想到那张苦楚焦灼的脸，会产生真实的生理不适。几年后她终于交了新男友，和新男友相处的不错，我也终于脱身走开。不希望有更多交集了，远远祝她她幸福吧。

另一个朋友个子小巧，其貌不扬；跟人自来熟，谁都能聊两句；整日叽叽喳喳，表达欲极为旺盛；跟一切小清新绝缘，是一个把“卧槽”挂嘴边的女生；总是呼朋引伴，去哪里做什么都抓几个人陪，也不在乎熟不熟。身边有一个这样的朋友，我的生活都跟着热闹许多。

她跟人自来熟是那种一上来就熟透到瓜果落地的程度。相识不过几天，几顿饭、一起散个步的功夫，她的家庭结构、情感状态、人际关系的喜恶亲疏我通通阅晓；起初我只当那是坦诚，甚至于被那样的坦诚打动。只是再相处下去，渐渐地就发现一些不对劲了。同样的话题、同样的内容总是翻来覆去反复的说，跟一个人说了还要跟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反复的说，一说起来总是絮絮叨叨长长久久无尽时，你实在受不了想去到卫生间或卧室避一避，她能追着靠在卫生间和卧室的门外继续说说说，丝毫意识不到对方的坐立难安。

话题的中心永远是自己。她的感受，她的烦恼，她的经历，她的看法，她所感兴趣的剧集和八卦，她一切想要评论的鸡毛琐事。吐槽永动机，人形ETC。她那段时间她也经历着不如意的感情和工作，更加的怼天怼地怼空气。无法加入交谈，如果不是她感兴趣的事，眼皮都不抬一下，低头刷手机顺带哼哼两句，基本的敷衍姿态都没有。要不就是以夸张、鄙夷的语气表示不屑，比物理实验室的液氮装置性能还好，急速冷冻，周围的空气一下嘎嘣脆。

也还能忍，如果只是嘴有点碎、脾气有点臭。可笑是我自以为我们是朋友。但是朋友不会在对方流血着急上急诊的时候，忙着打游戏，勉强帮忙收拾一下，嘴里还嘟囔着“队友要骂死我了”，最后让受伤的人独自上医院；朋友不会在听到对方要住院七天，扎三寸长的钢针进体内时，半天憋出一个毫无感情的“啊”，并且眼睛还在iPad上。而被这样对待的那个人，是当初陪着她进医院，全程陪同、跑上跑下、买吃买喝、耐心安抚的人。

我以为的交心其实只是人家过剩的表达欲无处倾泄，她身边出现的人几乎都听过同样的一圈话。我曾经欣赏她的那份率真自在也只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不在乎别人的反应、不在乎别人的感受、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在到伤人了。其实她早就说过的，“我跟谁都差不多”，“自己开心就好了，管别人呢”，是我隐忍的太久，醒悟的太晚。

有些人来到我们的生命，带来温暖和慰藉，有些人留下阴影和失望。写下这些文字，就像捧起一柸黄土，掩埋过往，不再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