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No.22《翦商：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3
▲ 周族的起源
周族的始祖是一位叫“姜嫄”的女子，未婚生子名为“后稷”，在上古，“后” 的意思是首领，“稷”是谷物。《史记•周本纪》说，因儿时被母亲遗弃，所以他原名为“弃”。姜嫄的“姜”表明其为女性羌人，也暗示了周族是从羌人繁衍出来的。后稷的后人自命姬姓，以显示自己和羌人不同，也表示他们和姜姓群体的血缘关系已经足够遥远，可以通婚了。
周族本来没有文字，只有口头的传说，是灭商之后才开始用商人发明的文字记录自己的历史，难免会渗入一些商文化元素。西周之后，人们还创造了那些更古老的半神帝王的“创世记”，比如黄帝和炎帝，嫁接和混淆了很多周族早期传说。
“周”本身是一个地名，就是周原地区；名为“周”的人群则有三个：一是姜姓的周族羌人，到商王武丁时被剿灭；二是武丁王分封的商人周侯之国，存在时间很短；三是后稷和不宙的后人形成的族群。他们从夏代就离开周原，迁入山林过戎狄的生活去了，但到商朝末期，又迁回周原，成为后世熟知的姬周族，并且灭商建立了周朝。周人的史诗《诗经•绵》，记载了亶父带领周族迁居到周原的大事件。在后世周人的史诗里，亶父被尊为“大王”（太王，古老的王）, 他迁居岐山之阳的周原，也被描述成周人“翦商”事业的开端：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诗经•鲁 颂• 宫》）
纣王的曾祖父武乙把姬姓周族纳入商朝的附庸之列，但他恩准周族迁回周原是需要承担相应的义务的，这便是替商朝捕猎人牲，以供商王献祭。在《诗经•大雅•大明》中，周人还曾宣扬其娶了殷商王朝嫁过来的女子：“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日嫔于京。乃及王季，维德之行。大任有身，生此文王。”从甲骨卜辞来看， 商王家族基本实行族内婚，极少和蛮族藩属通婚，这位新娘应来自比较商化的中原小邦。新娘给周族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特别是她生了一个叫周昌的儿子，也就是后来的文王。
▲ 周文王和《易经》
作为商朝的藩属小国，周族上层已逐步商化，和东方贵族的交流已经没有大的障碍。周昌不仅学习商人的甲骨占卜，还改造了易卦预测技术，创作了《易经》文本。他所作的《易经》，大量地出现“孚”字，该字乃俘虏的“俘”之本字。甲骨文“孚”的字形是一只手抓住一个儿童，乃俘获之意，且特指捉来献祭的人牲。这其实是因为周族有一段为商朝捕猎羌人充当人牲的黑历史，而在后来在史书和文献里，周人将这段历史抹去了。
《易经》最基本的原理是阴阳、 卦象、卦辞和爻辞。易卦占算传承自商人，但经过周昌的研究，他发现世间的一切并不都是由神直接决定的，而是各种事物会发生互相影响并形成一种因果发展的链条，其对应的就是卦里六个爻的阴阳顺序。按周昌《易经》的“颠倒成对”原则，世间一切既有的事实都能用相反的方式再现一遍。商族曾经很弱小，就像爻辞里的“丧牛于易”，但他们后来却建立了强大的商朝；然而，这个过程同样是可逆的，目前强大的商朝也终将灭亡。
▲ 被吃掉的长子
到商朝末代，朝廷上层的宗教改革伴随着宫廷内的派系斗争加剧，商朝末代两王的称号分别是帝乙和帝辛（纣王），按照传统宗教，这肯定触犯了天界上帝的独尊地位，几乎是大逆不道的僭越。从甲骨卜辞可见，纣王很关注东夷地区，也投入了很多资源，可能是试图在商族孕育之地实现王朝的再度更新；但与此同时，颠覆商朝的创意也正在殷商内部萌生。
伴随着商人聚落规模的扩大，人祭和随意杀戮现象同步增长，并在殷墟末期达到顶峰。对商人来说，在聚会典礼上杀戮异族，不仅仅是给诸神奉献祭礼，也是让围观者获得精神刺激和满足的“盛宴”。再加上商人酗酒的风气很盛，献祭的牲畜和人的肢体很可能会悬挂展示，这或许就是后世“酒池肉林”传说的来源。这未必是纣王首创，但只有纣王时期才让周人有机会见识并记录下来。
周昌的长子“伯邑考”死于殷都，他原名应该叫邑，“伯”表示他是嫡长子（伯仲叔季），“考”是后世周王室祭祀时对他的尊称，从这个不同寻常的称呼也可以看出来，他本应是周昌的继承人。伯邑考之死是商周关系的重要转折，让周文王的翦商决心从此不可动摇。
在传世文献的语境中，纣王制造的杀祭伯邑考事件的野史色彩过重，很难有合理的解释。但根据考古和甲骨文展现的商人的宗教祭祀实践，伯邑考被烹杀和吃掉却又是完全正常的。对于他的父亲和弟弟们来说，这是一次极为惊悚的经历，但纣王显然对此深表满意：周方伯家族为商朝的先祖诸神贡献了祭品，还和献祭者一起吃下祭肉，一定会获得先王诸神的福佑。周昌等人为了周邦的生存，只能接受商人的宗教礼仪，而且很可能还要尽量表现得心悦诚服和感恩戴德。
《诗经•大雅•荡》是一首文王周昌控诉商朝的长诗，在其中，文王讲述了商王朝的强大、跋扈、纵酒、狂暴和喧哗。诗里有很多商纣王的影像，但又不仅仅是纣王，其贵族以至平民都陷入了纵欲、施暴和凌辱他人的依赖症。倘若仅有这些文字，它只不过是一篇言过其实的政治宣言而已；但有了殷墟考古，则能看到祭祀坑中的累累骷髅、殿堂夯土下蜷曲的奠基人、被抛弃在灰坑中的卑微死者以及屠宰场兽骨坑中混杂的人骨。这就是文王周昌曾经在殷都亲历过的商文明中的庸常生活，泡在泥水里的猪，成串捆绑的俘，被烹食的方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