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快递遇见的两个小媳妇
她站在那窗户里面,那件黑色的紧身的小黑色的毛衣,箍在这个快递点驿站正在低头核对快递信息的年轻的女人纤细的上半身,上面一个像牙膏一样的,不小心掉在胸隆起的地方,可是那痕迹也并没有显得多弯曲,多立体,她脸色发黑,头发一搭眼就知道,因为多日未洗,已经发油,大概是为了掩饰,扎了起来,但头顶也还是油光咱两,土得像是梵高关于乡下耕种画面里的播种的农妇。
我一只手掐腰,站在客厅,愤怒地盯着 手机里提示我三天没取件的页面,骂道:“都他妈到好几天了,怎么就不给送呢?就在代收点放到烂呗?”我眼镜把鼻梁子卡出的红印让我加愤怒,买的正是眼镜的气垫鼻托,本来想赶快换上减轻点那种鼻子被一天十几个小时来回摩擦的刺痛感,可是家里我一个人看一个2岁的孩子,零下二十几度的室外,我犯懒又不想出去,负责我们这的快递的驻点的驿站,就是不给送。
人对快递的那种期待和里面的商品的 价值,价格,基本无关,哪怕买的是价格只有五毛钱还包邮的纱布炒菜放颗粒调料的袋包,都对今天炒菜时候可以使用这个调料包,而不用去用漏勺去捞其那些炸黑的胡椒颗粒的体验充满了期待,如果什么勾起了你对美好的期待,而这种期待如果不能满足,人就心生恨意,更不要说,我的鼻梁子,已经被这个眼镜的鼻托压在上面,从红印一点点变成了深紫。
这家 快递的驻点经常不给送上门,我对这家快递心生不满。我虽然每天在家,可是孩子两岁,就我一个人照料,不是太容易离开我2岁的儿子,当然,我的确也比较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快递员就直接把包裹丢在驿站,既不派送,也不打电话了。为此我还去投诉过,后来据说,在我投诉后,园区就开始给派送了,我不是想当园区的美国队长,我只是没办法,家里我宅在家带孩子,家里没人每天路过那驿站,就算路过,下班时间,大家都下班回家取快递,要在零下二十多度的东北室外,排着前面至少5个人的队伍,取完快递,棉鞋都存不住脚的温度了,脚指头都快冻掉了,尤其他家取快递,还是在一楼民宅的窗户口,取快递的在室外,找快递的在室内。
“我就纳闷了,人是不是都是贱?不投诉就不给送,投诉了就给送?”墙上都被我狂喷出来的飞沫打出了湿点。我怒不可遏,转身打开电脑,上邮政网站去找投诉入口,可是写着写着,我就恻隐之心来了,想想刚过完年,可能还没招上来人呗。但是又一想,妈的,电话挂断,微信不回,从我这栋楼,走到他那栋楼,来回得20分钟。
可是眼镜压在比鼻梁上时间久一点,就更疼一点,想根针扎在鼻梁上,我摘下眼镜,试图用手揉一揉,轻轻一碰,也觉得手指像带了火,燎到了鼻梁,这种疼痛我一分钟都不想再忍,赶紧去取完回来换上新买的空气鼻托,忍着怒火,挨着冻,也打算去取一趟快递。
“我得问问他家,几个意思,从来不给送,能干不能干了到底。”可我是个纠结的人,心软的人,我也在劝我自己,都不容易,尤其,对方知道我家地址,没事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最不能让我动怒的,还是因为我有个2岁的可爱的儿子,自从有了儿子,我便能勇于吃亏,在任何人与人的冲突面前,我可以遏制住自己的冲动,因为我听见了太多这个社会报复的新闻,而这只是我所能听见的少数能报道出来的过于极端的新闻,我知道这个规则是应该给我送货上门,可是如果我对一人的要求即便没有超过规则,但是超过了他的心理承受极限,而现在每个底层的人……
正当我一会像个圣人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不取快递谁取快递,一会又像个可怜的社会底层怕对方报复我的时候,老远的我看见,平时给我送社区拼团的大姐骑着个又新又脏的载货的三轮电瓶车一下一给电,一给电就往前窜一下,就这么窜动过来,大姐带着个文艺青年的黑框眼镜,可是穿着却一点也不文艺,油头垢面的,一件上面沾满油渍的迷彩颜色的羽绒服,但她挺很外向的,却不怎么幽默,每次都主动先跟我打招呼。
疫情封控最久的那一次,也就是去年三月份,当时全市的场上,超市,全部被抢购一空,因为宣布封城的当天,全城的交警把封路的那个橙黄色的水桶桩子都搬到了路口上,警车的警灯照的反光带都刺眼,全城的蔬菜水果店,无论那菜,水果烂是没烂,都已经被抢购一空,全城的超市都已经没有水果蔬菜了,我在社区拼团发现,又有了新货上架。
第二天我给这大姐打电话,她用一种非常诚恳又抱歉的语气说:“那个,你家货送不了了,昨天订的太多,我都取好几趟了,门口送货的车不能等我,你看要不你自己上我家去取也行,我家门开着呢,货就在走廊,堆满了。”
那时候还管什么送货不送货,穿好衣服 就过去她家取货,上了楼,就看见这货品早就堆满了走廊,门也是大敞四开,我们按照手机的订单开始低头在满地插不进脚的货队里找货,外面门口的找完了,就顺着进里面找,按说他家的装修设计倒不算是差,毕竟这小区也没几年,满打满算盖完也不到7年,可能是长时间无人打扫,原本乳白色的立柜,上面有着不太精细的雕花,每个花印上面的那个微小的面积上,都变得黑灰,地面就更不用说,直接穿鞋进去倒像是用鞋底在擦地,从满地都是的又大又重的货袋子里,总算找到了几样我们买的货,这时候,也别管能不能齐全了,院里院外的超市都已经被抢购一空,也都关门隔离起来,这时候,才发现,原来,那拐角的墙那的沙发,坐着一个小女孩,是她的女儿,好像还没上幼儿园,大概两三岁,会走路,还不怎么会说话,也是穿着一件脏旧的羽绒服,居然还是白色的,领口袖口都脏的花了,她坐在那一动不动,好像有点害怕,就盯着我看,我就本能直起腰,跟她说:你妈妈去取货了,你别害怕宝宝。她就没搭理我,当然,她也不是第一次见我,可能,今天是我来他家,穿了羽绒服,带了藏蓝色的小蓝帽子,她认不出我了,又或者,她还是害怕一个陌生人,她开始往后缩,我就放下手里的袋子,坐过来,坐在她旁边,我把旁边的娃娃拿起来,递给她,用那种哄我儿子的语气,向她介绍说:你看这娃娃,好漂亮呀。我知道这是他的娃娃,我知道这娃娃也不怎么漂亮,可是孩子接过了娃娃,她需要的不是一个娃娃,而是在她看着满地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货物,大门大敞四开。
她的妈妈筹划未来更好的办法,她所能想到的,和做到的,就是捡瓶子,即便这不是一件体面的事,但这是可行的,她也可以去找一份工作,但她所筹划的未来,大多数是关于女儿的,而不是自己的,我相信以这大姐不怕吃苦又能干的劲头,若是大胆的抛弃她不争气的老公,和女儿,自己单飞,可以吃穿的更好,她的婚姻,图点什么呢?又为了什么呢?也许她是她丈夫和女儿的天使吧。
和往常一样,迷彩羽绒服大姐又主动跟我打了个招呼,我也举手示意,她从我身边骑过去,我以为失去送货了,我走到快递驿站门口站那等着排队,前面能有3个人,陆陆续续,后面也开始来人取快递,终于到我,她问我手机尾号,我说完,还没等说别的,她就转头忙着过去找件,我就站在这寒风中等着,回头看看,就这几分钟,就排了快有十个人了,一个个也都翘首以盼,都是和我一样不耐烦的样子,我搓手等着,天冷站在室外就觉得时间过得慢,这一慢,这脑袋里就想起来他家死活不给送件的事了,等她回来我非得好好跟她说道几句。
3分钟过去了,回头看看,人还在增加,都快排到后面楼了,因为我这件已经太久了,跨了过年几天,可能不好找,终于她跑着回来了,我说:你家。 她抬头看我一眼,这眼神,疲惫,可怜,我这句话后半段都没说的大声,跟上了说:啥时候能给送。她非常紧张,不好意思,带着歉意在思考,支支吾吾的发出:“嗯”,然后就是第一开始我所说的,油头垢面的,我都没听完她说话,也不好意思占用后面人的时间,转头就走了,走的时候,后面已经急不可耐的爆出了自己的电话位数,她低头一遍查他的快递,一遍回我说:“可能,还得,不知道,具体几天。”我已经走远了,一抬头,刚才迷彩羽绒服大姐,电动三轮车停在一旁,人下车正在捡拾垃圾桶旁边的废酒瓶,一看她车我才发现,车上今天不是货,都是废纸壳和塑料瓶子。
来回大概不到30分钟,只是一个园区,看见了两个辛苦的女人,人们不再种地,却失去了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