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精神病人的独有困境,还是每个人“正常人”都会有的心结?——百老汇音乐剧中文版《近乎正常》观剧反思
被唤醒的老电影
作为对该剧的背景所知甚少的音乐剧普通入门选手,演员前20分钟的铺垫和宣泄让我无所适从,她生病的原因是什么?她的痛苦究竟源于何处?这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双相”性又何以展现?而当讲述逐渐深入,优秀活泼的儿子其实只是幻影这一事实被演员袒露,我终于明白,原来16年来经常出现在妈妈戴安娜日常生活中体贴董事的儿子,只是一个想象中的存在,他代表的人物在15年前早已永远离开。于是之前的疑问渐渐明朗,我也逐渐进入状态,并联想到曾经一部对我影响深远的电影——《美丽心灵》,这个故事讲述了诺贝尔数学奖得主纳什作为精神分裂症患者从得病到被病痛严重影响正常生活甚至威胁生命,但逐渐找到了与疾病相处的方式并潜心研究,最终得到诺贝尔数学奖的故事。当戴安娜的心理医生表示“双相情感障碍”又可以称为“人格分裂症”时,我更加确定我可以将《近乎正常》与《美丽心灵》进行对照,通过比较理解和研究,更好地探讨类似主题的艺术作品的相似性——也就是,如果主人公的背景具有相似性,那它们有没有提出某个同样的问题?如是,作品本身是否给出了,或尝试给出解决问题的答案?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奇妙世界
精神分裂症可能是双相情感障碍是人格分裂症的一种,而疾病最极端的表现就是——患者会不断看到正常人(指非患者)看不到的人或物,并与之产生对话或其他形式的交流、交往,从而影响自己行动行为,而这也是他们现实生活中被误解的最大原因——行为的原因或诱导行动发生的人、事、物均发生或存在于只属于患者的虚拟世界或精神空间,而行为及其后果却发生在真实存在的现实世界,于是旁观者感到不解、痛苦甚至成为患者行为的受害者,而如果他们不真正了解患者行为的原因或尝试理解患者独特的精神世界,则会使其对患者的不解和怀疑更甚,最终为其贴上“疯子”的标签,而这种标签反过来则又会加深患者对现实生活的恐惧和怀疑,并更加沉溺于本就难以走出的精神幻象世界,长此以往,患者及其身边的人很可能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且难以找到破圈之道,被疾病拖垮彼此的身体和关系,在本剧中,这种最糟糕的可能性得以印证——可以明显看出母亲、女儿都有不同程度的人格分裂症(因为他们二人都可以看到已经死去的儿子并会与之对话),而在剧的结尾,当父亲与儿子发生长对话并彼此拥抱时,我们终于知道,原来看起来最“正常”的父亲,也是人格分裂症患者(这一点之前的剧情也有一些暗示),只不过他此前选择忽视甚至否认。
幻想中那个诱人却危险的“他”
不管是剧中还是电影中,可以发现,每当人格分裂症患者看见幻想中的人并与之产生交流,那一定伴随着病情的发作或者加深。在《近乎正常》中,患者戴安娜令人印象深刻的发病有三次,第一次发生在故事的开场——凌晨四点的客厅里,戴安娜难以入眠;第二次发生在早餐时间,丈夫拜托戴安娜补给冰箱的食材,戴安娜虽然与丈夫调侃着各自在家庭的分工并表示自己会“看好山洞”,但她后面的一段表达其实已经显露出了她对于自己一复一日家庭主妇生活的疲倦与怀疑,此时儿子又出现与戴安娜问好并计划出门上学,而戴安则娜进行了一段较为强烈的情绪输出(借助音乐表达自己更加强烈或难以启齿的情绪),并把手中的三明治放在了地上,显然这段故事发生在她自己的幻象中,而当丈夫Dan和女儿提示她此举不妥时,她反应过来自己发病了并回到现实世界,继而送走家人,回到独处的空间;第三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她用自残的手段逃离现实,甚至计划自杀,当被丈夫发现并送到医院时,她已经昏迷,此时观众又得以进入戴安娜的视角——不出意外地,此时此刻病床上的戴安娜确实置身于一个只有她和儿子Gabe存在的空间内,有了更多更久的对话与交流,并且与身穿白色西装的儿子共舞,似乎象征着在此时此刻的戴安娜的眼里,死亡可以使现实这道墙轰然坍塌,让她与想念已久的儿子真正相聚。在《美丽心灵》中,纳什一次在为儿子洗澡时与幻象中的二人对话,差点让儿子溺水而死。另一次,他幻想中的二人为其带来情报,他幻想自己为携带机密的间谍,并因此进行了严重的自残。
在旁观者看来极其危险的幻想对象,在患者眼里却是那么迷人——在戴安娜面对只会粉饰太平的丈夫、只会让他按时吃药的医生以及空荡荡的家时,孤独的她总能得到Gabe的陪伴,他阳光快乐,会忘记她病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他时刻提醒着戴安娜——我需要你,请你不要忘记我。而在《美丽心灵》中,每当独来独往的纳什在枯燥的生活和研究中开小差时,他幻想中的高个子男人和小女孩总会出现,并向他说:“我们是朋友”,而当纳什尝试远离他们时,却也遭到了他们的质问。
“Gabe”究竟是谁
不论是《近乎正常》中戴安娜脑海中的Gabe还是《美丽心灵》中纳什脑海中的高个子男人和小女孩,这些被幻象出的对象都有一种诡异性——他们及其强调自己的“存在”,生怕被遗忘,并时不时地出现在患者的脑海,并不遗余力地让患者尽可能久的停留在那个幻象中。
疑问随之而来,难道“Gabe”只存在于精神病人的世界中?戴安娜因为Gabe的离去留下创伤,后来长大且如影随形的Gabe是这一创伤和过去的具象化,而如果说我们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必然会面对一些不堪或痛苦,那么这段令人苦恼的过往很可能就是“Gabe”,而可能久久沉溺在这段过往不远面对现实或重新开始的我们,则很可能成为那个令人费解的人格分裂症患者“戴安娜”,至此,我终于理解了为何说“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精神疾病患者”。理解了那个“Gabe”的存在,原来不止是理解双向情感障碍或人格分裂症患者,而是更好的理解那个很可能陷入偏执无法自拔的我们自己。
被治疗还是自我救赎
女主戴安娜发病企图自杀被送进医院的一幕,是整部剧最为紧张的时刻,因为女主在接受电休克治疗后失忆,这意味着她会阶段性的忘记曾经发生的事情,比如她的儿子Gabe。治疗结束后,戴安娜精神逐渐恢复正常,在拾亿的过程中。她终于发现并能较为客观地观察眼前的一切:尽力粉饰太平、维持秩序的丈夫,长期被冷落的女儿,以及那个困在过去的自己,此刻在我看来是戴安娜16年来病情真正开始好转的开始,也是我认为全剧真正的转折点,她并没有依靠药物或者他人的介入而恢复,而是依靠着自我的觉醒开始进行自我反思与救赎。戴安娜曾经完全沉溺于过去的单个执拗型人格在此一分为二:一个依然怀念过去,另一个却能如正常人般审视那个疯狂地、执拗地火灾过去的自己。更令人欣慰的是,在剧的尾声,怀念过去的人格再一次看到了死去的Gabe,而这一次,面对还怕被遗忘的儿子的追逐,戴安娜选择了逃离和躲避,切断与他的交流,此时,她正常的人格率胜一筹,也预示着她会逐渐与过去告别,试着接受现实并活在当下。
讽刺的是,当戴安娜觉醒并决定离家这个家时,每天喊着“一切都会好”、“明天会更好”的丈夫Dan反而陷入了空虚与无助,他选择与此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儿子进行交流、拥抱,并最终决定接受心理咨询。
由此来看,本剧的创作者在提出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一现实问题时,也给出了最好的答复——当面对过去的创伤或者疾病时,视而不见或不承认它的存在可能是一种应对方式,但终究不会长久或根本地解决问题。带着勇气,直面这些伤痛并承认它的存在,将它放在内心深处的某个位置,伤口愈合后继续出发或许是更为有效的疗愈方法(但如果已经发展成为精神疾病,建议咨询专业的医生和治疗方案)。当你准备好了,就对过去说一句“再见,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近乎正常即可
敏感的女儿娜塔莉在接受男友亨利的告白之前,向亨利表达了她对自己精神疾病可能造成的影响的担忧,而亨利的回应或许是对本剧最好的点题,“发疯或许狼狈,但我能够应对”。毕竟,生活也不会全是蜜糖,苦难在所难免,人生没有删除键,一些过去的经历可能会让我们脆弱或易燃易爆,但我们或许不必因此恐惧未来,而这也并没什么好羞耻的,因为完美无缺、秩序井然或一切正常的人生本身就不存在,因为生活不会等你。
希望我们每个人在面对自己那个沉溺于过去不堪其扰的过去的人格时,都能直面它,让想要拿回人生主动权和生活主动感的那个人格获胜。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过去”放弃新生活的可能性,只要保持“近乎正常”继续往下走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