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安交游 四

三月十一日(西十三日):“陰。早作書數函。改諸生詞數卷。而譚生驅汽車接至益州飯店。同席者徐悲鴻夫婦外。有宗白華為中大同事。餘則未見。又有歌女二:一為王熙春。一則不知名。譚生介熙春於余。欲習崑曲。余詢其曾學何戲。答云《閨塾》。余為略指腔格。席散。余歸寓。⋯⋯”
廿七日(西廿九):“晴。早三課畢。歸閱《南戲百一錄》。為錢生南揚撰。南揚所有材料。出自余藏者幾半。而書中不提我一字。反請顧頡剛作序。盛道王國維。我亦置諸不復矣。⋯⋯”
四月初七日(西九日):“⋯⋯晚間為陳石遺招飲。見林肖(虫侖)。冒鶴亭。談諧頗適。又見太炎壽聯云:‘仲弓道廣扶衰漢。伯玉詩清啓盛唐。’暗隱姓氏。微嫌纖仄。且又可贈散原。吾知此老。亦才盡矣。”
廿六日(西廿八):“晴。昨小石云:‘鄭振鐸所出世界文庫。多未經見書。盍一購之。’余心怦然。最難決者。各傳奇本。余藏笲頗多。惟二三種未有耳。若全購。則不必。零買。恐辦不到。且待商量。小石又言:‘有一書名《聖宋皇祐樂章集》。為何夢華藏本。且有校勘語。約往一觀。惜缺首冊耳。余意若可考訂歌詞法。正不妨典質購辦也。此亦看見原書再說。⋯⋯”
五月十七日(西十七日):“⋯⋯唐圭璋持《全宋詞》草目至。洋洋大觀。其輯錄之法。約有四端:一綜合諸家所刻。二搜求宋集附詞。三匯列選本各書。四增補遺佚。於是博採筆記。小說。金石。方志。書畫題跋。花木譜錄。應酬翰墨。及《永樂大典》僅存者。統為一編。鈎沈表微。以存一代文獻。嗟乎唐生。可以不朽矣。⋯⋯”
十八日(西十八):“早起改潤四兒考作。蓋季剛課題也。季剛課徒。時失期。月不及十小時。其授課也。不講書。亦不示讀書之法。臧否並世人物。或漫罵諸生。及大考也。則出一題。命諸生作。亦不批閱。以愛憎定分數。於是一學期終矣。此次考題。先為經傳釋詞書後。漢學師承記書後。繼又改二題:一云讀高郵王氏父子著述贊論其旨。一云近世經學異於漢儒者安在。試詳論之。四兒作高郵王氏學一篇。未得要領。因為潤色也。⋯⋯”

廿二日(西廿二):“⋯⋯下午至護龍各書鋪坐。先見江杏溪。後見鄒百耐。後晤潘景鄭。⋯⋯”
按。恰好讀到蘇州文學山房江澄波先生的回憶錄《書船長載江南月》。裏面恰好也有對吳公買書的片段。亦是可貴的書林掌故:“行業內的一些注意事項。父親也對我有所交代:對買到好書的藏家。絕對不要宣揚。不要洩露出去。以免斷了貨源。他用祖父從許家買金陵富春堂傳奇之事作為例子。事情是這樣的:
大約在我出生後不久。祖父從東北街清代江蘇巡撫許乃釗後人處收得明代萬曆年間金陵富春堂所刊傳奇五十多種。每種都有木刻插圖。很是珍貴。祖父收得後首先面呈的是戲曲大家吳梅先生。由於價格不菲。吳先生考慮再三。只得放棄。此後。時任北平圖書館館長的袁同禮先生專程來蘇州。將這批書全部購去。作為北平圖書館館藏。為此吳先生耿耿於懷。而吳先生夫人姓許。與許乃釗有親戚關係。知道這批書是許乃釗家中散出之物後。吳先生就通過他夫人的關係:陸續從許家買到不少明清刊本的傳奇。我們的貨源從此斷絕。
可以說。對藏家身份絕對保密。是傳統古舊書業的一大特點。”

“因為收到了這兩種好書(明刻插圖本《綠窗女史》《書言故事》)。祖父和父親又給我講起家裡曾收到金陵唐氏富春堂刻本的往事。說起富春堂插圖與眾不同的特點:半幅或整幅版面。大人大馬。還有好看的回形紋做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祖父說吳梅來文學山房時。書店特地給他看。吳梅很想買下這套書。可惜他當時缺錢。沒能力購入。後來。他還在《青樓記》題跋裏表示過遺憾:‘富春刊傳奇。共有百種。分甲乙丙丁字樣。每集十種。藏家目錄罕有書此者。余前家居。坊友江君持富春殘劇五十餘種。有《牧羊》《綈飽》等古曲。余杖頭乏錢。還之。至今猶耿耿也。’ ”
八月初七日(西四日):“雨。早起部署行裝。將後房架上書。移至樓上樟木箱內。因中有好書。如《曝書亭集》。明本《文中子》。初印《庾子山集〉。嘉靖本 《檀弓篇》。以及歲寒堂文正。忠宣二公集。皆世謂名貴者也。⋯⋯”
十三日(西十日):“⋯⋯林公鐸有恙。往訪不值。見其幼女。云是神經錯亂。此沈湎於酒之故也。惟住中央醫院。則頗為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