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裁者手册》摘记
我们将学到的一个重要教训是,凡是在事关政治的地方,意识形态、国籍和文化远没有那么要紧。我们越快放弃思考或谈论如“美国应该……”、“美国人民要求……”或“中国政府应该……”这样的句子,我们就越能更好地理解政府、企业和所有其他组织形式。在对待政治时,我们必须使自己习惯于思考和谈论具体的、有名有姓的领导人的行为和利益,而不是思考和谈论那些含糊不清的理念如国家利益、共同福祉、普遍福利等。一旦我们开始思考是什么因素帮助领导人获取和维持权力,我们也将明白如何去矫正政治。政治,正如所有的生活,是关于个人的,每个人都致力于去做对自己有利的事,而不是对他人有利的事。——15
关于“世界应该怎样”的诸多大问题的确很重要,但它们不是我们所要关心的。有关哲学价值的隐喻性抽象概念的问题不适用于接下来我们要呈现的关于政治的观点。我们不会把“我们觉得应该怎样”作为出发点。很难想象有谁包括我们自己会在乎“我们觉得应该怎样”。我们也不会劝诫别人改善自己。这倒不是因为我们不希望根据我们自己的观点去寻找改善世界的方法,而是因为我们认为只有先了解了世界运行的方式和缘由才有可能改善它。先搞清楚政治领域里人们行为的缘由至关重要,才能想办法使政治变成做好事符合他们的利益。——19
国家不会有利益,人有。……任何国家中最主要的利益推动者是居于顶端的人——领导人。所以我们从这个简单的出发点开始:统治者们的自私算计和行为是所有政治的推动力。——20
没有哪个领导人是单枪匹马的。如果我们要理解权力如何运行,我们必须停止认为独裁者可以为所欲为。……没有哪个皇帝、哪个国王、哪个酋长、哪个暴君、哪个首席执行官、哪个族长能够独自统治。——26
对领导人来说,真正的麻烦不在于必须削减公共开支,而在于他丧失了必要的资源去换取核心支持者的政治忠诚。——27
对领导人而言,政治情势可以被分解为三种人群:名义选择人集团、实际选择人集团和致胜联盟。名义选择人集团包含了所有在选择领导人时至少具有某些法定发言权的人。在美国,指的就是所有合格选民,即所有年满18周岁的公民。……第二个政治阶层由世纪选择人组成。真正选择领导人的是这个集团。在沙特阿拉伯的君主政体下,指的就是皇室的高级成员;在英国则指的是支持多数党议员的选民。最重要的集团是第三种,它是实际选择人集团的一个子集,构成了一个致胜联盟。他们的支持对于一个领导人的政治生存至关重要。……从根本上讲,名义选择人就是领导人的潜在支持者;实际选择人则指那些其对领导人的支持确实有重要影响的人;而致胜联盟只包括那些领导人不可或缺的关键支持者。这三种人可简单概括为:可相互替代者、有影响者以及不可或缺者。——30
我们的经验趋向于认为政治光谱的一极由独裁者和暴君组成,另一极则由民主人士组成。我们坚信这两个世界的领导人必定天差地别。这是一个很省事的幻想,但毕竟只是一个幻想。政府都一个样。差别只在于选择人和致胜联盟的维度。……我们必须谨记,像“民主制”或“独裁制”这样的标签是一种方便之物,但也仅是方便之物。——34
“独裁制”这个术语在我们这里的真正意思是,政府建立在极少数不可或缺者的基础上,而他们是从数量非常庞大的可相互替代者以及通常相对较少的一群有影响者当中产生出来的。另一方面,当我们提到民主制,我们的真正意思是政府建立在数量庞大的不可或缺者和可相互替代者的基础上;同时,有影响者的数量几乎与可相互替代者一样多。当我们提到君主制或军事独裁制,我们的意思是可相互替代者、有影响者、不可或缺者的数量都很少。【寡头政治、民主制度和军国-帝国主义】——34
事实是,没有哪两个政府或哪两个组织是完全一样的。也没有哪两个民主国家是相似的。——35
对领导人来说,最有效的资金分配方式是让很多人受穷,通过重新分配让挑选出来的支持者发财。——46
有利于老百姓的政策不仅未必能让核心支持者产生忠诚,而且太贵。解饿的人民不可能有精力推翻你,大可不必担心他们。相反地,失望的致胜联盟成员则会变节,让你深陷麻烦。——46
历史上,一些“国王“其实是选举产生的。一些”民主领导人“却是以专制君主的权威统治他们的国家。换句话说,独裁者与民主领导人之间的区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48
与专制同行们相比,民主领导人的问题在于面临的是大不同的约束条件,不得不更具创造性。他们并不常常成功。即便如此,比起独裁者来说,他们一般能为国民提供较高的生活标准,民主领导人通常在位时间比独裁者短。——48
忘记我们必须从一个潜在支持者的视角来理解什么东西构成了“正确的事”。它可能与对社群或国家最有利的东西毫无关系。如果有人以为统治者在做他们应该做的事——即对国家最有利的事——他最好去学究而千万不要涉足政治。在政治中,上台掌权与做好事毫无关系,而永远与做有用之事有关系。——71
经济上的解放并非小事一桩。它意味着给予公民更多的个人自由和政治自由。好的一面是,这使人民得以交流、协作和互动,有利于经济增长;坏的一面是,允许人民交流、协作和互动将助长大规模的政治抗议。——76
但这不等于说在民主政治中就不存在私相授受。确实存在。这解释了为什么王朝式规则就算在民主国家都很常见。……历史上20%的美国总统相互之间有近亲关系。偶然和公平竞争可解释不了这一现象。王朝式规则在民主国家司空见惯的原因与在独裁国家和君主制国家毫无二致。有谁比家族成员还能更好地保护家族财富和威望?——79
只要你有好的或至少受欢迎的理念,你也有望在民主国家上台。而在独裁专制国家,造福人民的好的理念及户不可能助你掌权。——80
在民主国家,竞争是智力上的,而非肉体上的。对于独裁者来说,杀掉对手很奏效,但在民主国家这样做无疑会让自己在政治上万劫不复。……在民主国家,政治是关于理念的军备竞赛。——90
菲奥利娜对董事会进行洗牌以及提高董事会成员待遇似乎都是为了让忠诚分子能各就各位助她生存下去。……这就是政治的本质教训:归根结底,统治本身就是目标,而不是统治得当。——98
独裁统治只关心对领导人有利的东西,不关心对人民有利的东西。——100
有些时候拥有一些能干的顾问是必不可少的。拜占庭、莫卧儿、中国、伊斯兰王国以及许多其他国家的君主相出了一种很有创新的方法来防止这些顾问成为敌手:他们全都在不同时期仰赖宦官。——103
熟悉会产生蔑视。——104
独裁国家的农民及户成不了核心支持者。农业经销机构被设立来剥削农民而不是帮助他们。——138
一旦某个国家从矿产财富中获利,它就不可能民主化。——145
更大的经济总量意味着更大的偿债能力和借更多债的能力。【借钱给富人是做投资,借钱给穷人是做慈善。】——148
确实如霍布斯相信的,快乐的、得到良好照顾的人民不太可能造反。让民众富裕和快乐,他们就不太可能起而反对你。然而似乎同样正确的是,病怏怏的、忍饥挨饿和无知的人民也不太可能造反。——158
谁会进行革命?是了不起的中间派,是那些既不穷困潦倒也未被骄纵的人。前者太弱,畏惧造反;后者心满意足,没理由造反。确实,只有广大的中间派才对政权稳定及其领导人真正构成威胁。【“在一个有奴隶制度的社会里,会闹事的不是新遭奴役的人就是刚获解放的奴隶。……那些最大声呼吁自由的人,往往是最不乐于住在自由社会里的人。(霍弗)”】——158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独裁者会让农民保持足够健康以工作,让他们受足够的教育以干好活。无论怎样,不管识字还是文盲,他们仍然是农民,而且永远都将是农民。——165
公路通向两头,独裁者必须很谨慎,不能修建太多路,特别是不能把路修往错误的地方。修路的成本很高,而且很容易掩瞒真正的成本。这使得修路成为营私舞弊的好源头,相应地又使得修路非常具有诱惑力。但是把国家建设成交通太良好会导致产生新的地区权力中心——政治的、经济的,或其他方面——这将削弱独裁者的统治。如果局势升温到足以刺激叛乱的地步,独裁者修建的这些道路反过来将是他的梦魇。许多国家的基础设施之所以质量低劣,往往是统治者故意为之的,并不是什么被迫忍受的灾祸。——174
如果路线的选择仅仅只是一个经济问题,有人可能就会觉得富裕国家的首都通往机场的道路普遍比较直。但如果政治凌驾于经济之上,那么笔直的路在独裁国家比在代议制的民主国家更普遍。驾驶距离与直线距离之间的差异与政治有关,特别是与领导人需要多少核心支持者有关。……当独裁者需要一条通往机场的公路,他可以征用人民的财产。……民主领导人认识到,动用征地权在政治上要付出代价,他们更愿意绕开村庄或房屋而不是将其铲平。——176
警察对于一个政权的生存非常重要。警官被赋予了维持社会秩序的重要责任——经常表现为镇压反政府示威,打击反政府活动分子头目。要鼓励这种行为的话需要警察要么对政府高度忠诚,要么必须得到很好的报偿。但与其他地方一样,腐败的逻辑发挥了更复杂的作用。尽管私人报偿可以直接由政府财政拨给警察,补偿警察忠诚表现——包括愿意镇压同胞——的最简单方式就是给予他们自由腐败的空间。工资那么少,他们必定意识到腐败不仅可以接受也是必须的。然后他们会加倍效忠于政权:首先,他们会感谢政权给他们敛财的机会;其次,他们会明白,如果他们三心二意,将很可能失去特权并被检控。——204
至于迪莫夫斯基的自揭家丑行为,倒确实促使克里姆林宫采取了一项行动。俄罗斯中央政府通过一项法令,对于那些敢于批评上级的警察将施以严厉惩罚。——206
赢得奥运会主办权所需的票数大约是赢得世界杯主办权所需票数的四倍,也就是58票对13票。假如被揭发出来的腐败细节属实的话,那么赢得奥运会主办权的贿赂金额要比赢得世界杯的金额低得多,也就是每票10至20万美元对每票80万美元。这直接说明了现行制度所起的作用,也让解决方法一目了然。随着所需的支持票数上升,私人物品的重要性随之降低。直接扩大国家奥委会的规模就可以很容易让贿赂行为成为历史。……不管哪种方法,不出数年国际奥委会的规模就将扩大,参选的官员和申办城市就不得不在领导力、赛事和设施的质量上展开竞争,而不是比拼奢华的旅行。——215
凯撒的错误是不顾支持者的利益而去帮助人民,这同样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领导人帮助人民致富本来没错,但必须从领导人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钱来,而不应该从联盟的口袋里掏钱。——220
独裁者也具有公益精神,心存善意,热衷于为人民谋福祉,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信赖这些心存善意者的问题在于,他们不受大型联盟的问责约束。一个领导人很难知道人民真正需要什么,除非领导人是通过投票选举产生,并且允许新闻自由和人民自由集会表达诉求。没有自由公平选举、新闻自由、言论自由、集会自由带来的问责,小联盟统治者们即使心存善念也只会做他们和联盟参谋们认为是最好的事。【但是“人民”本身并非一个整体,很多时候“人民”也并不确定、没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人民”渴望稳定的生活,但在他们看来,这稳定也许有着不同的含义、甚至彼此之间相互抵牾。】——226
援助的主要目的毫无疑问不是为了减轻受援国的贫困或惨境;它的目的是让援助国的选民过得更好。外援无法消除贫困并非是因为援助国的给穷国提供的钱太少。倒不如说援助国给的钱正合适,因为它的目标是提升援助国本国选民的福利,使其下次继续选举现任领导人。相似地,援助也并非给到了错误的人手上,即给到了盗用的政府而没给到懂得正确利用援助的地方企业或慈善机构。没错,是有大量援助给了腐败的受援国政府,但这是有意为之的,并非出于偶然或无知。援助之所以要给这些盗用的政府恰恰是因为这些政府会出卖本国人民以换取自己的政治安全。【以金钱援助换取他国在国际局势上的政治回报;而因为这回报有利于援助国的政权稳固或话语地位,所以对外援助的政治优先级是完全可以高于本国国民的民生问题之上的。毕竟当前还不用挨饿的居民也不会因为“给外国修桥而不给本国贫困地区修桥”而意图奋起反抗。】——239

向一个民主国家收买政策的代价很高,因为有很多不喜欢这项政策的人需要得到补偿。向一个独裁国家收买政策容易得多。……因此不奇怪的是,大多数对外援助来自于民主国家。收买政策让步的价钱取决于问题的重要性和受援国领导人联盟规模的大小。联盟规模越大,受援国领导人需要补偿的人数就越多,才能施行援助国希望的政策。换句话说,收买政策让步的价钱与受援国核心支持者集团的规模成正比。这就产生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动态。随着一个国家变得越来越民主,收买该国政策所需的金援数目将随之上升。但由于价钱变高了,援助国向其收买政策让步的可能性随之降低,因为太贵。贫穷的独裁国家最有可能得到外国援助,但金额不会很大。尽管他们可能胃口很大,但会被很便宜地收买。——244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富裕国家似乎一度真诚相信可以用它们的慷慨将世界从贫困中解放出来。但援外工作刚一展开,生存的政治就立即侵蚀减轻世间痛苦这一崇高目标。政治压倒慈善,这一点都不奇怪。历史的记录不会骗人:外国援助已被证明在减轻贫困和促进经济增长方面是无效。——253
民主国家常常声称想帮助其他国家实现民主化。他们经常以此为基础将经济援助和军事干预合法化,但几乎没有证据表明他们确实促进了民主。……民主领导人青睐顺服的外国政权甚于民主政权。民主干预主义者尽管声称使用武力追求民主化,实际上深深喜好削弱目标国的民主程度,同时通过便宜收买来的独裁者去增加这些国家的政策顺从度。——272
他们刚刚还声称愿意帮助世界上真正的穷人。只要不花他们自己的钱!——276
很多革命的结果无非是让一个专制政权取代了另一个而已。某些情况下新政权实际上比前政权更坏。——282
独裁者讨厌各种自由权利,因为它们使人民能更容易了解彼此共有的悲惨境况并且相互协作起而反抗政府。任何时候只要可以的话,独裁者都要取缔集会自由、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把自己和人民的威胁隔离开来。对独裁者来说不幸的是,由于他们很难方便地交换意见,哪怕是有关如何改善工作环境。而如果人民工作效率低下,独裁领导人就无法获得足够多的税收收入。——285
安全部队拿不准是否能保住长期的特权,拒绝镇压民众,两面下注。没有安全部队控制街上的示威人群,亚努科维奇的支持者纷纷倒戈。——290
组织一场抗议集会突然变得相当容易。愿意参加的人是现成的,他们无可再失。由于政府几乎缺席,这些社会团体变成重要的政治力量,迅速展开大规模的反政府抗议活动。由于无力对抗这些团体,政府只能迁就它们。人们普遍认为这些团体在墨西哥民主化进程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政府必须积极“保护”人民,以防止他们凝结起来形成独立的政治团体以保护自己。“黑手党的英文‘Mafia’源自阿拉伯语,意思是指‘逃难’。这个名词被借用来指一班在西西里岛居住的中年男子的松散组合。当时的西西里岛被突厥人及诺曼人占领,他们组织起来,原先是要保护家人,免受这些侵略者的骚扰。”】——291
独立的司法体系不仅鼓励创业精神,还保护人民的公民权利。——312
民主领导人宣称渴望推广民主。实际情况是,民主化不符合他们的利益。随着战败国的致胜联盟规模增长,该国的领导人日渐感到压力,必须推行本国人民喜欢的政策而不是操纵国人民喜欢的政策。如果民主国家领导人希望外国领导人按他开出的政策方子施政,他必须帮他的傀儡从其国内压力中解脱出来。这意味着要缩小战败国的致胜联盟规模,以此使扶持傀儡政权和收买政策变得更便宜和更容易。——347
政治生活的基本事实就是人们都在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360
民主化并不要求某个领导人仁慈善良。我们很难找到这样的领导人,这是一种被误导的期待。——380
最普遍但最没用的解决方式之一就是选举。面临风险的领导人常常决定举行欺骗性的选举以给外界造成公开公正的印象。无需多言,虚假选举通过扩大可相互替代者集团但保持有影响者集团和不可或缺者集团不变,夹带了统治者的权力。当然,有意义的选举是人们的终极目标,但为了选举而选举绝不该成为目标。当国际社会敦促举行选举却不关注其到底有无意义,选举的结果无非是进一步巩固了一个肮脏政权。——385
终极而言,选举应该跟在扩大的自由之后,而不该被视为自由的先导。——386
每一个依赖小联盟的政府和组织最终都会将自身的生产力和创业精神消磨殆尽,在自身的腐败和低效能的重压之下面对崩溃的风险。当那些关键性的机会时点出现,当劣政的重压将独裁者困住,一些简单的变革就将改变一切。——3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