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书写的舞台事件
序曲
有一天,我从梦里面醒来,舞台上有一只带着弯曲帽子的兔子突然对我说:你怎么还没有开始,我们都已经撒下了糖果。 我还没有开始,我一直都还没有开始,我应该开始什么呢?是一个掉落的事件吗,还是一次虚构的强度书写。如果是书写,我要写一种可以在灵魂的舞台上表演的事物。 兔子吹灭了蜡烛,整个舞台上下一片漆黑,只出现了两扇门:一扇门后的屋子里满是触手可及的光鲜亮丽的词语以及精致体面的珠宝;另一扇门的背后看上去只有灰色的墙壁,墙壁上写满了阻力和不可能性。 还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兔子已经跳进了后一扇门里,我不得已追随了进去。进去的一瞬间,门上闪过了一行字: 这里没有可见的宝石,只有奇遇发生。 没有逃跑的动物们
我追着兔子在灰色的墙壁之间奔跑,道路不断地拐弯转折,两边时时伸出带刺的树枝。我一定是误入了迷宫之中,想到这一点我不得不紧紧追着兔子,深怕迷失了方向。 不知道跑了多久,在一个转弯之后,一个圆形花园出现在我的面前。花园的中心是一座高塔,我走到高塔前,却惊讶地发现高塔上贴满了我从前写过的所有文字,难道这是一座用我曾经所有的书写堆积起来的高塔。我好像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只是之前几次都是在梦中。我顺着楼梯一边阅读一边往上爬,从少年时代开始的过于漫长的书写,珍贵着、厌弃着、但又始终延续着。 到了高塔的顶层,却是大片大片的空白白纸,我好久都没有书写了,仿佛一切都停滞在一片失语的泥沼中,圆形花园里的花朵也日渐凋零。我站在栏杆边失落地眺望着远处,随着高塔高度的上升,我越来越可以看见刚刚迷宫的全貌,但更远的地图仍然无法望见。 兔子在花园里对着我摇了摇铃铛,一时间,不同的动物们从花园里各自的隐身之处奔跑了出来,狂乱地叫着。这些用木偶和弹簧制成的动物们,它们突然跑上来攻击我的高塔,用它们长长的牙齿、或是尖锐的角。 我好恨这些动物们,每当我想要开始创作的时候,它们就从花园里跑出来攻击我,扰乱我将要成形的灵感和思路。高塔在它们的攻击之下显得颤颤巍巍、几乎就要摇晃起来,我不得不撕下几页我不满意的文字往它们身上砸去,将它们驱逐。 被我的词语砸到的动物们,就逃匿进花园中,谋划着下一次的攻击。它们本来可以逃出这座圆形花园,却不知道是来自高塔还是何处的引力,使它们一直留在这里。或许,在我和这些动物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一种互相留恋的关系,没有这种关系,我、高塔、动物们都将不复存在。 就这样,我一边努力经营着思路,一边提防着动物们的进攻。高塔上的时间像晶体的颗粒,每一粒都同时折射出万千面向的光线。等到夜晚,星星的光芒聚集在高塔的顶端,我面前的白纸上出现了一个令我无比眩晕的洞口。 不可能的天使
当我钻进这个比我的身体还要小的洞时,我看见了一屋尘封的天使。它们在布着灰尘的塑料薄膜下,泛着隐隐约约的金光和丰沛的肉体,像是商场里会发光的人体模特。它们是从哪一段历史碎片里堕落出来的天使,它们又讲述着哪一个国度的语言。 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上帝便赋予了我一项能力,使我可以进入一切更深更内里的地方;但与此同时,上帝赐予了我一项我无法摆脱的缺陷:它使我在每一个地方都感受到一种深深的阻力。这种想要进入事物的迫切欲望和受阻的力量时时刻刻在我的身上同时作用着,相互摩擦,让我无比刺痛。 而如今,我遇见了天使。它们是因为对人间的好奇堕落至这里,还是因为贪玩迷失了回到天堂的路。我想要抱着它们逃脱出这个洞口,可是它们的身型是我整整三倍,我无法带着它们的身体走出这个洞口。我无法救赎它们,正如它们亦无法救赎我。它们将永远只能存在这个我肉身无法再次进入的洞中。 我忍不住揭开它们身上的塑料膜,在黑暗的洞口里,它们发出的金光像打开的水阀,在时间中越来越积涨,弥漫如同一座金色光泽的水池。一种向上的浮力使我的身体浮起,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和天使已经在光的水池里四处游动了起来。这不可能,这里的一切都不可书写,又如何可能发生。当我的身体离开这个洞口之后,我便再也无法书写在这里发生的不可能之事。 水池中的天使开始了合唱,声音越来越高涨。与此同时,金色的光泽越来越强烈,光的水池就快要漫过我和天使的全身,使我窒息而灼烧。我感到我的眼睛仿佛要失明了,我必须在还没有被烧伤之前,像来的时候一样钻出这个洞口。我长长地憋了一口气沉入底部,用尽最大的力气钻了出去,一切都突然寂静了下来。 降临在冰面上的节日
我掉落到了一块冰面上,这里光滑而没有任何痕迹,四处所见看不到任何边界,只有隐隐的寒意。我想要奔跑,却怎么也跑不出这个平面。再也没有比一块光滑无痕的冰面更让人感到虚无了。 几只蝴蝶降落在我的面前,它们的翅膀色彩斑斓,像从天上洒下的彩色碎片。 “我该如何走出这里?”我向蝴蝶们大声问道。 在一片喧哗和骚动声中,我听到了一个不断被呢喃的词语,仿佛在说“节日……节日……”。 可是什么才是一个节日的象征呢?等我想要再次问道的时候,蝴蝶已经从冰面上融化了。在虚空和困惑中,我开始了等待,等待日历上某一个节日的到来,在这块无法辨识出任何时间足迹的冰面上。 有一天,几个白色的无脸人向我走来,他们提着一只信箱和几封信。我央求他们帮我寄一封信,寄给我想象中的一个男人。“这种信啊,有去无回。”他们冷漠地笑了一笑,之后就带着我的信就去了我无法前往的地方。 之后那几日,我每日都感到格外地寒冷,极度地渴求无脸人再一次的出现,可是我始终都没有等到一封回信,只有那句话在我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荡着。 直到一个飘雪的下午,远处走过一支马戏团的队伍。我拼命地跑上前去,五颜六色的马戏团,有穿着体操服和跳着芭蕾舞的女孩,也有练习着形体表演的杂技演员。“我想要加入你们,把我从这里带走吧。”我几乎是祈求道。 “你的身体还达不到我们的条件。”他们让我从一个圈中跳过,如果跳过去就收下我,可是我怎么也跳不过去,我的身体毫无灵性,我怎么也无法使用身体这一物质性的表演道具。 我再一次一个人留在了这片光滑的冰面上。在绝望中,我开始不断地吐出词语,从沾着水的空无中吐出词语。我想要吐出那种只有我自己才可以创造出的词语,这种词语,它们没有光鲜亮丽的色彩和珠宝的价值,它们只是在阻力和不可能性中不断汇集成奇迹般的意象。而意象在冰面上诞生的时刻,便是属于我的节日降临的时刻。 寒冷的冰面上,我什么都没有,找不到任何位置,只有不断地创造意象。或许节日从来都不存在,我只是在一次次虚构中想象它的形象;或许节日早已终结了,我只是在一遍遍的回忆中将它重新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