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译高威·金奈尔二首

译自诗集《莫纳诺克山上放牧野花》

夜之诗（Poem of Night）

1

移动着，我的手掌拂过 斜坡，丘陵，视觉的隆起， 拂过几近不可触碰的睫毛， 那轻易就松软的嘴唇， 还有它们底下的一种惊奇—— 骨头冷漠的笑。

像被裹住了，又几乎没有遮掩， 鼻甲骨，上颚骨，颧骨。

2

我的手掌 搭在你脸的一侧， 你把头稍稍斜入 我的掌中——于是 我知道你是只睡鼠， 在冬眠里浸泡， 一块孤独的、晕厥的重物。

3

颧骨， 弯曲的额头， 苍白的眼睑， 漂浮于黑暗， 现在我辨认出 一只眼，黑的， 随遥远的，无法解释的光游弋。

4

几乎碰不到，我握着 我唯一能念及的某物 仿佛我怀里最深的记忆， 不是我的，但似乎我体内的生命 正慢慢记起那是什么。

你，现在，躺在你的物质之中， 那现实的美丽之尺度。

5

白昼，破浪而来的木筏，到了。

我想起那几根骨头 夜里漂在一条河上， 星光照耀于河面， 河流浪一样倾入虚无。

路的中途（Middle of the Way）

1

肩胛骨多年的痛 使我夜间惊醒， 我，奇异地躺在 黑暗中吱呀作响的树下， 那硕大的世界树底。

我躺在地上一如 火焰躺在柴堆里，一如 精子或卵子中一枚有关未来的印痕。 我爱大地，且永远是它 黑暗中的陌生人。

2

早上6点水又结冰。先使它融化然后泡茶，吃了一个生鸡蛋和最后一个橙子。漫长的睡眠收获身体的更新。这条小路在八英寸厚的雪下几乎无法分辨。上午9点30分，有些地方的雪高过我的膝。当我停下休息时，衬衫下的汗水开始结冰。无论如何，森林中充满了第一批溪流夸夸其谈的躁响。上午10点30分，太阳终于升起。树枝上的雪即刻融化，落下时发出微弱的滴答。薄雾横卧于山谷。11点45分，慢慢地，闪烁的浪花在十里外的海滩上翻滚，很蓝，很平静。正午12点，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像有什么喜讯绕过大脑，直接传递给了我。下午2点，从高迪山顶，我回头望向荷波谷。“城堡岩”嵌在云中。一阵凉风自谷地吹来，一种清新的，属人间的风，含着雪与树的味儿。它不像那类超然的微风般使人心痛。它带来幸福。2点30分，迷路，以至啄木鸟看着我在雪中跋涉，试图找到它。太阳已退至树的后方。3点10分，还在找线索。越来越冷。站在高处，我可以看到东南方向一片开阔的景色，一片失了树木的白丘，起伏，呈奇异的褶皱状。它们顶上是苍白的半轮月亮。3点45分，靠地图与指南针前进，一分钟前，一只鹿在15英尺外跑过。晚7点30分，在阿尔德溪的源头扎营，将一张床踩入雪地，在其底部塞满树枝。黑暗中燃起一团火。吃猪肉和豆子。一两口威士忌使我喉咙发麻。夜晚很清朗。很冷。半轮月亮挂在那儿，树梢上显现许多星辰。火已化为煤块。

3

煤块熄灭了， 最后的烟袅袅升起， 复又消散于群星。 这是我头一次躺入 创世前的黑暗。

在人的心底睡着 一条绿色的虫， 它环着人心盘绕， 梦想能有对黑色的羽翼， 有一日能飞向黑色的天空。

我让我的眼睁着， 我躺在这里，忘却了我们的生命。 我所看到的只有漂浮 在硕大星群间，漂入空无的我们 乘着这艘没有灯的小船。

我知道——我爱白昼， 爱山间的太阳，爱太平洋 的闪烁，爱它于波涛中成就的自我， 但我也知道——我有另一半活在世上， 我有另一半生命 属于荒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