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关于女性主义的一些阅读总结
“一个人不是生来就是女人,而是后天变成了女人。”法国女性主义宗师西蒙·波伏瓦在她的《第二性》中写下了这句女性主义箴言。波伏瓦认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也就是说,男权社会为女性这一性别强加了诸多本质 – “女人就该如何。”一旦某人置身于“女性”这一性别框架中,她就不得不去遵循男权社会为她制定的一系列规范。她服从了作为女人的本质 – 女人就该漂亮,苗条,会打扮,温柔,顺从,软弱,感性,不爱思考,爱男人,能生育。她履行女人的义务- 结婚生子,放弃事业,操持家务,服务于自己的丈夫,为了子女而献身。这些本质在婴儿降生时本来是没有的,但随着她渐渐长大,融入社会,这些价值被悄无声息,自然而然的施加在她身上,由此,她成为了一名女人。压迫进行的如此自然,自然到压迫者与被压迫者都无法察觉。
法国女性主义作家莫尼克·维蒂格发展了波伏瓦的思路。1981年,她以“女人不是天生的”为题目发表了一篇短文。文中指出,男权与异性恋霸权合谋,炮制出“作为一种自然物种的女性”与“神话的女性”(比如‘女神’这一称呼或者‘女强人’的形象,比如将女性视为比男性美好的物种来崇拜)。维蒂格最具革命性的观点是,“女同性恋者不是女人”,她们是不会成为女人的人。她认为,女同性恋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不是男权社会塑造的“神话的女性”,也不是“作为自然物种的女性”(女同性恋者拒绝了女人的自然属性,她们没有‘女人的本质‘)。因此,女同性恋者的存在就是在瓦解合谋者的压迫。同时,女同性恋者也拒绝成为男人,也不可能成为男人。于是,她们也就拒绝了男权社会所提供的权力以及男权思维。这样,在维蒂格看来,女同性恋这一群体本身就具备了彻底而深邃的革命性。另外,维蒂格提供了实际的抗争路线,她首先将两性看作两个阶级,而不是以生物特征为区分两个物种。她说,女性主义者的目标是消除男性这一阶级(而不是消除男性),一旦作为阶级的男性消失了,作为阶级的女性也不复存在,没有主人,也就不会有奴隶。她认为女性主义抗争的首要在于,要把女性视作一个阶级,女性要成为一个阶级,而不是一个物种。她说,女性主义就是为女性而抗争的人们,这意味着我门要为女性这一阶级抗争,直到瓦解这一阶级。但阶级并不意味着个体可以被忽视。在这一集体中的每一个女性必须意识到自己是自主自立的主体,每一个个体要有清醒的身份意识,自我意识,这是抗争的内在动力。每一个个体要意识到,尽管我必须要联合他人来进行抗争,但我要先为作为主体的自己抗争。同理,这种主体意识不是生理层面的,而是政治层面的。
美国女性主义学者朱迪思·巴特勒深受法国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在其著作《性别麻烦》中,巴特勒同样引用了波伏瓦的名言,并做出了精美的批判。巴特勒认为,波伏瓦的这句话,说明一个生理性别为女性的人,在成长过程中逐渐变为被社会要求的女人。也就是说,这里存在两种性别,生理性别(sex)与社会性别(gender)。巴特勒认为,波伏瓦预设了人是有生理性别的,人的生理性别不可更改,而后天习得的社会性别则可以变通。也就是说,如果将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看作不相关的两回事,那么,一个具有生理性别的身体,可以在之后扮演多种社会性别。社会性别与身体的性别是可以不相符的。但是,巴特勒认为,区分社会性别与生理性别是无意义的。社会性别本身就是对生理性别的一种展示。比较有争议的一点是,巴特勒认为,我们的生理性别也是被建构的。天生的生理结构怎么会是后天被建构的呢?有人批评她忽略了男女在生理方面天生的区别。我认为她的这一思想可以这样去理解:她指的应该是权力对身体的规训与改造。比如,对于“女性美”的规定-什么样的女性身体是美的。当你走近美术馆,看到那些女子的肖像,就大概对此有所感知。其次,巴特勒的这一观点可以结合维蒂格的观点来理解。维蒂格将性别看作政治性的建构,而非生理的本质。在权力体系的压迫中,正如福柯所言,我们的身体首先受到了规训。管理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先训练他的身体。我们的身体做出的一系列动作与行为,形成了被规训之后的社会性别。这样,巴特勒认为,社会性别就源自生理性别。
但是波伏瓦至少提出了性别是“变成的”。巴特勒的理解是,性别是可操演的(performative)。如此,巴特勒似乎为我们提供了一种主动性- 人根本没有固定不变的性别。既然性别是可操演的,流动的,这就意味着你可以突破男权与异性恋话语,去操演、建构、创造你的性别。这里并不是说人可以忽男忽女,像戴面具一样随意转换性别,而是说我们应该认真思考性别与身体这件事。承认性别压迫的事实。思考如何突破男权社会中已经固化的性别规范,如何突破被施加的诸多本质。
巴特勒回到维蒂格对波伏瓦这句话的论述,维蒂格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区分生物性别与社会性别,因为生理性别本身就是社会性别的一部分,二者都是在一种压迫性的文化之下形成的。维蒂格认为,只有女性才有性别,而男性则是宇宙性的人类(比如,‘她们’仅仅指女性women,而‘他们‘不仅指男性,也指普遍意义上的人类men)。所以,女性就是她的性别,性别就是女性的。在波伏瓦的论述中,女性这一性别是客体,男性为主体,女性是次于男性的“第二性”。
维蒂格认为一个人必须要确认自己的身份,这是抗争的源头。不少女性主义者也同样强调女性的身份以及身体自主。巴特勒的激进之处,就在于她倾向于消解身份。她认为,假如不能将性别二元论解体,不能将身体解体,不能由衷的将所有人都看作宇宙性的人类,性别平等则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