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一条龙
吃过饭，青椒炒牛柳（青椒先煸出水分，表皮微焦），清炒荷兰豆（胡萝卜无边斜切成菱形），一人一个馒头，我们沿着苏州河散步，经过一个户外灯光球场，铁网里有两个球架，下面各有一个男人在打球，动作相似，像是镜像。
我也想打篮球了。我说。
那你去买一个篮球。她说。
不用买，有人打进去就能一起打。我说。
那你现在进去打。她说。
今天不打，穿靴子打不了。我说，下次把篮球鞋洗了再来打。
我们走出河边公园，往回家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我先看到马路对面的彩票店，她停下来和我说，我想去买张彩票，我这周有偏财运。
那就去买。我说，买了不遗憾。
不会遗憾的。她说，我看到有人中了六亿的新闻，就在想要是我中了六亿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我问。
不知道。她说。
我也看到了那条中了六亿的新闻。我说。
所以你也会有这样的念头吧，看到彩票店就想进去买一张。她说。
偶尔吧。我说。
每次路过彩票店，好像都有一个声音在和我说，我在上面都安排好了，你倒是进去啊。她说完哈哈大笑。
你真是想不劳而获啊。我在斑马线前停下，绿灯还有两秒。
是啊，我现在就只想不劳而获。她在我身边停下，不停地笑。
犹豫了一下，多说了两句，绿灯变成红灯。只好继续等，本来安静的马路上突然来来去去很多车。
四个同样身高的男人站到我们边上，都穿着一身黑衣裤，就差一副墨镜，或者一副棺材。直到绿灯再次亮起，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再给他们PS点什么上去，就把他们PS掉了。
走到彩票店门口，是一家店，但是上面挂了两个招牌，一个是福利彩票，一个是体育彩票。
我应该买哪个？她问。
你可以各买一注。我说。
彩票要怎么买？她问。
你就说机选。我说，这是你的偏财，你要自己去买，我就不进去了。
等她进去后，我趁机抽了一支烟。
她买好出来和我说，把剩下的给我。
我把烟递过去，只剩下最后两口。
买好了。她抽了一口。
他说可以买双倍，我不懂，我没买那什么倍数。她又抽了一口，把烟头递给我。
往前走出一段路，我找到一个垃圾桶把烟头扔进去，和她走过马路后说，我刚才在想，你要是中了几百万几千万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她说。
我摇了摇头，没想出来。
她开始笑，你怎么和我妈一样，我说什么你们都信。
人还不是都一样。我说。
我奶奶和我说过天上掉下一条龙的故事。她说，有一次我跑去问我妈妈，以前天下掉下一条龙，是真的假的？
妈妈的目光飘向远方，露出小孩子那种傻傻的表情说，可能，是真的吧？
我也问过我老姑同样的问题，我的老姑比较聪明，但是露出的也是小孩子那种傻傻的装机灵的表情说，这个，不好说。
我还问过我大姑这个问题，她露出一种盲目自信的不屑表情说，假的。
你说奇不奇怪，她们都是四五十岁没有男人的女人，听到这个问题，还会露出小孩子那种傻傻的表情。
我停下脚步，微微转身看着她说，你不是一直想拍一个你家里的女人们的故事吗？天上掉下一条龙，这个标题就能写出一个好小说，回去我要记下来，就写你们家的六个女人，六个没有男人的女人，要是加入你爸爸，那就是一个男人和六个女人的故事。开头第一句就是，我跑去问我妈，奶奶说天上掉下过一条龙，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是这么问她，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纠正。
嗯。我继续往前走，她跟在边上继续往下说，她们三个人性格完全不一样，但听到这个故事，露出的表情都是那种特别小孩子似得傻傻的表情，挺好笑的。
我奶奶眼睛看不见，但是她总是给我说各种故事。她说。
我奶奶的眼睛也看不见，她也跟我说了很多故事。我说。
她还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在家里被鬼火劈死了。她说，不对，不是鬼火。
闪电球。我说。
对，闪电球。她说，她说完之后，后来每次下雨打雷，我都要去把窗户关上，觉得她说的故事都是真的，就算有时候认为是假的，也会觉得是真的。
这些都是以前那些故事会什么的上面的故事。我说。
不是，我奶奶说的都是她自己知道的事，她又不看书。她说。
故事会上那些故事都是传播比较广的故事。我说。
那条龙是掉在我奶奶老家隔壁村的，奶奶说的时候可真了，还说有人拿了片龙鳞回来，我问奶奶她跑去看了没，奶奶说，我手里那么多活，哪有空去看那玩意啊。
她那时候在农村，每天都要干各种农活，可能要割猪草什么的，换成是我，肯定什么都不想干了，第一时间跑去看那条龙。
我们走到住处的楼下，是个老居民楼，推开铁门就看到台阶，在感应灯下显得特别高，特别苍白。
小孩子其实都很喜欢看着天空，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看着天空，我们那里的天空和内蒙的天空很像，云彩可好看了。我就一直在想，我们这为什么叫黑龙江，天上会不会真的掉下一条龙。
后来我念大学，剧本创作课，我们老师让我们每个人说一个自己听到的民俗故事来创作，我就说了我奶奶说以前天上掉下一条龙的故事。
我老师和我说，你奶奶是哪里人啊。
我说是河北的。
老师点点头说，天上掉下一条龙的事不是传说，是真的。
我奶奶给我说的故事居然是真的！太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事情是发生在我奶奶年轻的时候，但是我的妈妈姑姑她们都不知道，就我知道，她为什么只说给我听呢？
她在住处的门口处停下，转头看我，又看看密码锁，我又忘记密码了。
我输入密码时她一直在边上看着，上次她忘记密码也是这么看，等我输完密码将门打开之后，也是这样点点头说，噢。
她换上拖鞋，真可惜，我一直没有问过我爸爸这个问题，不知道我奶奶有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天上掉下一条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