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遍霓虹国2022版

2022年10月11日日本放开，看到新闻的那一秒立刻决定出发。三年来第一次打开Airbnb，Booking，Google Maps，旅行技能已经生疏，竟有些紧张。像翅膀萎缩，忘了该怎么飞翔。加上地球村的流动不比从前，一周只有一班飞东京的航班，机票贵得咋舌，入境也需要核酸和申请手续，国庆回四川一趟北京健康宝还弹了窗，可谓兵荒马乱。终于登机，听到日航空姐的问候，看到座位屏幕上的日语，陌生又熟悉的异国感扑面而来，仿佛是第一次出国，而飞机飞过的是沧海桑田。

【东京皇家王子大饭店花园塔（The Prince Park Tower Tokyo Hotel）】

网站：Agoda 价格：1000人民币左右（塔景房） 交通：地下铁芝公园站步行2分钟/大门站步行10分钟

第一站东京。订酒店的时候只有一个愿望，要住在能看到东京塔的酒店。

2015年在日本working holiday时，日记里写过一段：

“但还是在看到东京塔的时候心潮起伏。它像某种初心，承载了对这里最初的向往。它静立在街的尽头，等待我向它走近。旁边两个男人走过，瞥了它一眼，嘟囔了一句，‘东京塔呀。’他们的习以为常，却是我的久远念想，不远千里地奔赴，看别人眼中的习以为常。”

此时是同样的心情。七年了，我全身的细胞都换了一遍，我不是七年前的我，世界天翻地覆也不是七年前的世界。但东京塔静静伫立在那里，如永恒不变。

想在第一天第一晚就确认这种永恒，这种不变。

能看到东京塔的酒店有几家，要么价格数千，要么离塔太远，而东京皇家王子大饭店花园塔是各项综合指数最高的，在日本刚开放的十月，价格一千人民币出头。于是北京时间早上七点从三元桥出发去天津机场，一路听着“健康码、行程码、48小时核酸报告、天津大筛做了吗，扫一下码”，终于在东京时间晚上十点到了酒店。附近有大门站和芝公园站，来往成田机场和羽田机场比较方便；房间虽然装潢传统，但面积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属于宽敞；如果没有订到塔景房，入住时可以花五千日元升级；前台工作人员英语很好，沟通无需担心。

用十四个小时跨越了三年。拉开窗帘，看着窗外仿佛做梦。

后来看《东京贵族女子》，从富山县考入东京的水原希子，因为赚学费进入夜场，多年后历尽千帆，租了一间能看到东京塔的房子，跟好友自嘲当年去高级酒店吃下午茶的窘迫。“不过从乡下来到东京，去这种地标式的地方还是挺开心的。”“虽然这只是外地人所想的东京罢了。”“是啊，都只是大家期望中的东京。”

但人有时候非常需要某种象征，这期望中的东京带来一种力量。对我而言它是正常，是秩序，是笃定。下楼去便利店买晚饭，走在酒店外的马路上，等绿灯时抬头，它都无处不在。路上有男子夜跑，跑向它，这画面再次如梦境一般。而它只是日常，是世界本来应该有的样子。感谢这万变中的不变，在劫后余生中令人心安。

此刻已经忘记一路听到的“健康码、行程码、48小时核酸报告、天津大筛做了吗，扫一下码”，忘记了噩梦，忘记了囚禁，创伤应激患者忘记了所有。我只想喝一点酒，迎着窗外的东京塔举杯。

敬这朝思暮想的自由。

（第二天去了离酒店很近的增上寺，备用的手机还在弹窗，于是也带它看看世界。现在看来这张照片像一个遗迹。）

【札幌Premier中岛公园酒店】

网站：Agoda 价格：1000人民币左右（公园景房） 交通：地下铁中岛公园站步行3分钟

第二站北海道。在东川町的日语学校呆一个月。

上午上日语课，剩下的时间都在开会和工作。同班的泰国小孩四处玩耍，去旭川，去札幌，问我周末干什么，我回答，工作。啊，这个永远在工作的中国人。大概是七年前来北海道Working Holiday时基本已经玩遍，我好像失去了一点点他们初来乍到的兴奋。抑或旧世界还在拖住我，始终无法真正放松。

这样的节奏持续到第三周，我觉得需要出出门了。眼看北海道的秋天来到尾声，我见过它的夏天、冬天，还没有好好看过它的秋天。于是决定，去札幌。

决定之后，心情便变得不同。原来身在远方仍然还会向往远方。有期待的感觉真好。

何况还有我最喜欢的环节，订酒店。以前去札幌住的都是札幌站附近，一般人也多会住在繁华一点的薄野和狸小路，这次想选一个没去过的地方，于是把目光投向了中岛公园。中岛公园本身就是札幌的红叶胜地，一直都是抬头看红叶，不知道俯瞰红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围绕公园一圈有好几家酒店，但有的楼层太低，有的视野不佳，Premier中岛公园酒店够高层，正对菖蒲池，有水，景便会不同。只是临时起意，周末的公园景房已经比较贵。好在后来证明它值得。

因为窗外的景色，太美了。

彼时刚从村里出来，坐了两个半小时的JR到达，舟车劳顿，还背着稿债。然而看到窗外的那一刻，什么都忘了，什么病都治好了。

我坐在窗前，想象它冬天的样子，春天的样子。冬天中岛公园被冰雪覆盖，立在上面的黑色树枝像水墨画。春天中岛公园开满樱花，从窗口俯瞰又是一片粉色的花海。而中岛公园里还有江户时代的茶室八窗庵，明治初期代表性西式建筑丰平馆，札幌市天文台，后来看《初恋》，满岛光和佐藤健约会的地方。在公园里慢慢闲逛，也是乐事。

那晚泡了个澡，睡了一个香甜的觉。第二天早上，被日出唤醒。

窗外是朝霞变幻，此刻我感觉“无限”。《壁花少年》里，几个少年人站在车上张开双臂穿过隧道，“we’re infinite。”我没有迎着风，没有张开双臂，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一种infinite。好像跟日出融为了一体，好像成为了朝霞的一部分。

就算每次回答泰国同学“周末要工作”后会多加一句“残念”，但我感谢我的工作。它与自由并不相悖，甚至是通往自由的必经之路。它让我最后抵达自由，奔向世界。

【京都民宿】

网站：Airbnb 价格：500人民币左右 交通：京阪电车七条站步行2分钟

第三站，京都。我的本命。

2015年Working Holiday之后回来过两次，但这次是长住，所以我对住处的首要要求是，在鸭川附近。

很难解释对鸭川的爱，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条小河，却有一种魔力。大概它有灵，光是望着它就觉得被洗涤。而在鸭川跑步，会有一种“上辈子一定做了什么好事才换来能在鸭川跑步”的心情。据说村上春树每次来京都都会在鸭川跑步。

对住宿的第二个要求是民宿。长住，不想像游人和过客，想深入到生活的毛细血管里。

决定了这两点，在Airbnb的地图上就容易锁定。加上我最熟悉四条到七条间的区域，最后选了京阪电车七条站附近的一间民宿。它走到鸭川只要两分钟，离京都国立博物馆和三十三间堂也是步行几分钟的距离，京阪电车往北可到祇園出柳町，往南可到东福寺伏见稻荷，去京都车站也很近，交通十分便利。

最重要的是它有家的感觉。不管是我出去一天风尘仆仆归来，还是我一天没出门坐在茶几前工作，它都默默地容纳我。一次开完电话会下起雨，伴着轰隆的雷声，我睡了一个安稳漫长的午觉，醒来京都还在下雨，像下了一千年。

有时间的早上便去鸭川跑步。从七条大桥跑到四条大桥折返回来，大概3.5公里上下，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跑完这段路。第一次跑掉了头花，一个路人男孩追上来递给我。第二次跑掉了airpods，我又跳下河堤捡起来……骑自行车的人在身边经过，其他跑步的人在身边经过，跑过一座座大桥，仰望它们，蓝天打底，行人和车如织，只能用眼睛记住这宛如日本电影一样的画面。

还有一次跑步，看到鸭川边的阳台上，有人在晒被子。我突然被这幅平常的画面击中。原来除了在鸭川边发呆、跑步、赏景，有人可以在鸭川边晒被子。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可以推开窗就能看到鸭川，可以和被子一起晒着鸭川的太阳。像突然点亮了一个认知的盲区，好想买一个能看得到鸭川的房子。

还有一次跑步，继看到有人在阳台上晒被子之后，发现对岸的窗户里有人穿着婚纱在结婚。鸭川真有趣，隔着河看对岸，就是一个个后窗，演着一个个人生。

还有一次经过鸭川，是一个下午的四点多，京都已经日落。我在五条大桥上停下脚步，鸭川边一个女子带着狗也停下脚步，我们素昧平生，但此刻一起看向落日的的方向。

那时还有一周就要回去。感觉有了这样的时刻，又能撑过无数个漫漫长夜。

【高野山惠光院】

网站：Agoda 价格：1400人民币左右 交通：南海电车至极乐桥站转缆车再转巴士

在京都的空档去了高野山。想去很多年，终于如愿。

从京都出发大概要三个半小时。转电车，转地铁，在天下茶屋站转南海急行，整个车厢只有我一个人，然后在列车摇摇晃晃的行进中，我睡着了。

睡着之前，车窗外还是城镇，醒来后，电车已经行驶在山中，森林茂密，到处仙气飘飘，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感觉像桃花源记，从都市进入一个秘境。而电车的终点便是秘境的接引站，极乐桥。

一座朱红色的桥，俗世与圣域的分界。一下车已经觉得神清气爽，是能量丰沛的地方。高野山作为弘法大师空海的道场，直到现在人们还相信他在地下的密室里入定，每日送去两餐饭。对，就是《妖猫传》里的染谷将太。整座山更被誉为米其林三星旅行目的地，西方人尤为钟爱。而这米其林三星的含金量，我觉得尽在三个字：住一晚。

高野山有一百多间寺院，其中五十多间提供宿坊，我选了声名在外的惠光院。一来它提供很多体验活动，包括冥想、早课、護摩祈祷，而且高野山最精华的体验夜游奥之院，集合起点便在惠光院，集丰富与便利于一身。事实也证明惠光院这一晚，是两个月日本之行的巅峰。

首先是住。虽然是寺庙，但惠光院的住宿已经非常成熟。整栋建筑集日式美学之大成，光脚踩上长长的木地板走廊已经觉得灵魂共振。各种房型的榻榻米房间堪比高级日式旅馆，干净整洁。到时间会有工作人员来铺床，久违的松软的布团，与山中寂静一起助眠。

其次是食。住宿里包含早晚饭，都是精进料理，日本的素食。不说是什么绝世美味，单是看工作人员逐一端来案几，讲究的器皿，精致的摆盘，就不自觉地沉浸在一种仪式感。

再次是体验。到达的下午会有冥想课，负责的僧人用流利的英文教授，除了我之外，周围都是金发碧眼的西方人。第二天早上有早课，听僧人诵经，然后举行護摩祈祷。每个房间的茶几上都摆着護摩木，在上面写下愿望，此刻僧人便会将其投入火中，寓意智慧火焰焚烧众生烦恼，净化身心。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晚上的夜游奥之院。空海在这里入定，一千多年来包括织田信长、武田信玄在内的将士、名人、贵族、平民伴其左右，20万座墓与碑形成了日本最大的公墓。如果是我自己，晚上断然不敢去，但有了欧美游客的做伴，二十多号人一起夜游，却别有一番风味。仍然是操流利英文的僧人带队讲解，在步道两边石灯笼的微光中，我们穿过了日本的半个历史。

黑暗中的墓地没有丝毫恐怖感，反而带来一种静谧幽然。两公里长的步道尽头便是空海的御庙，据说他的肉身还在，信徒每日供奉食物，等待他在自己说的那个日子复活。抛开宗教的加成，总觉得这个故事有些浪漫。带队的僧人对着空海的方向合十参拜，然后为我们念起《心经》。日语的《心经》韵律优美，我闭上眼睛听。僧人的声音在夜空回荡，我们这群人不同肤色不同人种，但此刻在空海前，在《心经》中，一期一会。

高野山惠光院的两日一夜，在记忆中留下了最日本的日本。那天国内已经开始默认阳性患者不再隔离，我在山中的一夜，人间即将巨变。而我在日本的这两个月，又像极了这山中一夜，走的时候和回的时候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人也不是同一个人。

我重新拿回了对自己的掌控感，重新与地球连接。也知道这世上永远有一个地方可以托住我，容我稍作休憩，重新出发。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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