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十六）

娜娜说她外婆要她们姊妹去折点花回来供七月半的牌位，我和娜娜、菌菌、玲子就去山上找百合花。我们去娜娜家下面的老鹰坡找了一圈，找到了三支野百合花，还有一大把野棉花，拿回家插到两个啤酒瓶里，摆在外婆家才刚摆放好的供桌上。 供桌是今早才摆放好的，摆在一幅用于表示人死后登入极乐世界的图画前面，图画花花绿绿的，我们其实并不懂上面画的是怎样具体的故事。供桌上还放了一个盘子，盘子里放了几个苦李，几个桃子。盘子前面还有个生洋芋，洋芋上有三根香签。 靠着那幅画，我们摆放啤酒瓶的旁边，还有两只土碗，碗里的麦芽一点点嫩绿。麦芽是前几天外婆就开始发的：把麦子装在土碗里，每天喷点水，现在才刚开始冒出点嫩芽。等到七月半的时候，麦芽能长老长。 娜娜外婆在封包，就是把纸钱分成一叠一叠的，用画得有特定图案的白纸包起来。据说这样烧给过世的人，他们好保存，可以用到明年的七月半。封包一叠一叠地垒起来，再在中间夹张画的有戴着尖帽子挥着鞭子牵着匹马的人的纸，据说这是给收钱的人驮钱的马夫和马。 我的同学叶妮子跟我说，她奶奶告诉她，七月半那天晚上如果躲到桥下，能听到这些马轰隆隆跑过去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因为那天烧纸的人很多，驮钱的马也很多。我从来没有去验证过，不过看她言之凿凿的样子，我想大概是有这么回事的。 娜娜家的封包上没有写字，只因她家除了娜娜几姊妹，并无读书人。娜娜外公外婆是文盲，玉芬姨妈上过扫盲班，认识的字不多，会写的字就更少了。娜娜的爸爸是入赘的，向来除了打小工就是好赌，并不会坐下来写封包，况且娜娜几姊妹都不知道自己爸爸到底识不识字。 我在外婆家的时候，看过外公写过封包，封包上那些空出来的地方要写上诸如时间“辛酉年”、“甲寅月”，某某孝子贤孙奉上。我们并不知道今年到底是哪一年，只知道公元多少多少年。所以没办法写，反正烧的时候喊一声：某家某家老人来此地领钱了，保佑家里的人健健康康，保佑谁谁谁赚到钱，发到财！也就可以了。 娜娜和玲子烧好了饭，把饭菜先盛了一些到供桌上，彬彬在桌下烧了纸钱，菌菌本想点香的，外婆说早晚两次点一下就可以了，不要浪费。于是我便告辞回家了。 今天家里破天荒的是妈妈烧饭，她早上洗衣服来着，就没去打麻将，还烧了我最喜欢吃的洋芋。用煮过的洋芋切粒，放了辣椒、花椒、香葱一炒，不用米饭，我都能吃两大碗。不过妈妈还烩了豆汤，所以我是一定要吃饭的。 妈妈匆匆吃过饭就去打麻将了，我吃完了正准备去找娜娜三姐妹玩，奶奶一把抓住我，不让我出去：“你妈妈图快，想赶紧洗了衣服好去打麻将，这衣服我刚刚脱水，水里全是泡泡，你看好铺子，我挑到水井边去再清一遍！” 奶奶于是挑了衣服拎了大盆就走了。我把饭菜收进碗橱，桌子抹了，一边写暑假作业，一边守铺子。 奶奶刚把衣服晾好，我就溜了。刚拐进通往寨子的那条巷道，就撞着了娜娜三姊妹：“老大，我们正要去找你玩呢！”玲子兴奋地拉住了我。 “去哪里玩？如果去娜娜家玩，我们就从树林里绕过去，我刚刚从家里溜出来，等下我奶奶看到我又要叫我回去守铺子！”我拉着她们往寨子里走。 “不去我家，我们去偷花种子去！”娜娜赶紧说道。 我一听要去偷花种子，立马就很兴奋：“去哪里偷？偷什么花的种子？” 娜娜赶紧回答我：“就在寨子仓库后面有一家，我也不晓得是哪家。是彬彬跟我说的，他昨天和小狗熊他们去后龙山玩，回来的时候从仓库后面过，看到有家门前种了好大一片指甲花，什么颜色的都有！” 什么颜色的都有？那太好了，我们学校里的指甲花只有梅红色和白色的，感觉很单调。而且那家人有一大片，我还没有见过一大片的指甲花是什么样子。我们一路小跑，就跑到了寨子中央的晒谷场，从晒谷场对面的小巷子拐进去，就是寨子的仓库了。 我听奶奶说过，寨子的仓库是余家的，余家旧社会时是地主，新社会时他家就被没收了。于是余家那好几栋木楼全都收归了集体，大集体时期用来堆放集体的粮食、农具什么的。后来分土地了，余家也没分到什么，余家的子孙全都不在这里了，就剩一个老人，因为识字，乡政府就让他负责抄电表。 我们都叫他余爷爷，余爷爷头发已经白了，据奶奶说他年纪还不到六十。他每天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穿件藏青色的中山装，藏青色的粗布裤，一双同样军绿色的胶鞋，行走在各个寨子，手里拿根打狗棍，挨家挨户抄电表，收电费。他从不多说一句话，瘦高的身体有些佝偻。余爷爷居住在寨子的最后面，就是后龙山山脚下，家里还有个老婆子，从不串门。他们的儿女很早就出门去读书了。 仓库里现在有几户人家居住，都是苗民，我来这里吃过酒席。木楼梯踩上去吱呀吱呀的。我们穿过仓库的院子，就看到了一大片指甲花，还有很多棵高大的鸡冠花，一丛丛的胭脂花。 这是一户人家的院子，没有狗冲出来太好真是了！“这家人真是太懂事了，为我们种了这么多的花！”玲子很满意地说道。“你脸皮不要太厚，等下人家抓到我们，看你还敢这么说！”娜娜一边笑一边打了下自己的表妹。 “放心，没得人，你看房屋都是锁起来的！”我指了指上了锁的房门。“好了，我们去摘花种子吧！”玲子一边慢悠悠地掏出塑料口袋，一边悠哉游哉地走到花丛旁边。 或许是主人舍得施肥，这些指甲花长得比我们学校里的高大多了，长到了我们的胸前。红色的、梅红色的、白色的、粉红色的、淡粉色的、浅紫色的，果然是什么颜色都有！在阳光的照耀下，花瓣上还亮闪闪的。菌菌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摘了一朵鸡冠花，我们便把花瓣撕下来，每个人的额头都贴了花瓣，假装我们也是大公鸡。 指甲花的种子成熟的有很多，要摘那种半透明的，轻轻一碰，外壳就突然炸了，种子就蹦到了手心里。这样的感觉很刺激，像是捉了什么小虫子，菌菌被突然炸开的种子逗得哈哈大笑。有个老爷子突然出现在院子里：“你们是谁家的小孩，敢来偷我家的花？” 我本想开口说好话，我们只是想摘点花种子回去种。无奈玲子比我还快：“我们是谁家的小孩关你屁事啊！”再加上我们额头贴的花瓣，是来偷花的无疑了，态度还这么蛮横。老爷子气的不行，操起门口的长竹竿就要打我们，我们赶紧抱头窜走，一阵风就跑出了院子，一口气就跑到了晒谷场。 “玲子都怪你，你干嘛那么凶地跟他说话啊？”娜娜有些气不过。 “哼，真是小气，偷他家点花种子就要打我们！还好我们跑得快！”玲子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所幸我们已经摘了不少花种子，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种下去，我们也会拥一大片五颜六色的指甲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