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岛田庄司《山手的幽灵》(2)
【译自讲谈社2005版「上高地の切り裂きジャッ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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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手の幽霊
2
“做过解剖了吗?”御手洗问。
“做了。”丹下立刻回答。
“死因是什么?”
“饿死。”
“饿死!?”
御手洗好像真的吃了一惊。我印象里御手洗还从来没有接手过饿死事件。
“是的,胃里面一点东西都没有,身上没有任何能致死的外伤,体内和血管中也完全没有毒药的痕迹。”丹下回答。
“在防核庇护所里孤身饿死了?”
“没错,从正木搬来封住庇护所那时起,大冈就化作尸体一直在里面了。”
御手洗沉默了一会,说:
“你刚才说大冈的尸体是死后多久?”
“足足有一个月了吧。不过您也知道吧,因为环境特殊,这种情况下根本做不出准确的死亡时间推定。但是……”
“嗯,这个胶囊房是密封的不锈钢箱子是吧?”
“是的。”
“饿死的人真的是大冈修平?”御手洗问。
“千真万确,所以我才头疼啊。我们找包括正木在内许多人当面确认过了,都说是大冈本人。尸体照片和遗体安置所的真人尸体也给能想到的所有人见过了。三年前大冈去看过牙医,根据留的牙型比对绝对是本人,牙医也断言了。而且,大冈没有兄弟。”
“但是,正木在给防核庇护所钉钉子之前没有确认里面有什么东西吗?”御手洗换了个角度提问。
“正木说有大致确认过。我们去问了那时候帮他搬家的医科大学朋友们,他们也觉得里面应该没有人。”丹下说。
“听起来不太自信啊。”
“他们进了别墅以后就先在正木带领下参观了庇护所,那时候地下当然没有其他人。之后他们好像就没进去过了。”
“在封死之前呢?”
“没人进去过,因为他们觉得里面不可能有人了。他们参观庇护所约一小时之后就把出入口封了,如果大冈是在这期间偷偷溜进房子钻到地下室里,那大概还有可能吧。但是正木的女朋友一直在厨房,所以也不可能。”
“哦。”
“要封死时他们先往地下室里喊话,再简单看了几眼,万一有朋友还在里面就惨了嘛。”
“嗯。”
“但也没有回音。而且要真有个活人在地下室,听到头上有人哐哐敲钉子在把自己关起来,怎么都该有反应吧。”
“可能他耳背吧。”御手洗开了个无聊的玩笑。
“那不光是耳背,还得在睡午觉嘞。就算这样,他醒来发现房间被封锁了,也会大叫放我出来,使劲敲头上的盖板吧。正木就在上面生活,肯定会注意到。”
“正木搬家之后有没有去长期旅行?”
“完全没有,那天晚上开始就一直住那房子里。”
“庇护所里有没有能让人藏身的家具?”
“啥都没有,就是个空荡荡的铁箱,昨天我也进去看过了。”
“大冈用过的那些家具都被拿出去了?”
“是的,一个不留。”
“你刚才说这个庇护所是个不锈钢制箱子,对吧。”
“是不锈钢箱,而且还是焊接的,可牢靠了,一个能钻的洞都没有。”
“那在横滨流浪的大冈是谁?”御手洗问。
“是幽灵吧,胶囊房男人的亡灵啊。他像着了迷一样坚持住胶囊式房间,可以算是人们说的那种回归母体子宫倾向吧,所以死后灵魂也还留在这里。”
御手洗有一段时间没说话,我也思考起来。按他这么说,如果我喜欢昏暗房间,那就是回归子宫倾向心理的表现吧。这么一想,我就对大冈这个陌生人有了几分亲近。
御手洗开口了:
“你刚才推测的情节有些奇怪。也就是说,你认为大冈是死在别的地方,因为灵魂还留在胶囊房里,所以尸体空间转移到了正木家的地下铁箱里?”
“嗯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啊。”丹下苦着脸说。
“大冈修平死后,身体传送到了你说的母体子宫内。或者,他还活着的时候因为过于眷恋这个地下室,在正木搬家那天避开众人耳目溜进来,悄悄离世了。”
“嗯……但是正木他们说,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说起来,搬迁后书面手续之类是怎么操作的?正木和大冈不需要见面吗?”
“啊对哦,是呀,他们怎么弄的呢。”
“在横滨街头游荡的人是大冈修平,没错吧?”
“都逮捕拘留过了,不会错的,不过好像没闹到起诉。而且正木也在本牧见过他。”
“难道警察拘留了一个幽灵?大冈不会有双胞胎兄弟吧?”
“没有,大冈没有兄弟。他太太雅子倒是有个弟弟。”
“那个人和大冈长得像吗?”
“差别大了,光是身高就不一样。他这个内弟叫渡濑和弘,个子矮。大冈个子挺高,不可能认错人。”
御手洗陷入了沉思。虽然他没思考太久,但我好久没见过御手洗如此认真的表情了。
“尸体身上带着什么东西吗?”
“脏夹克衫的口袋里有钱包和几万日元现金。他身上的夹克衫有些脏,像流浪汉穿的,下身是牛仔裤。”
“还带了什么?”
“口袋里放了脏兮兮的手帕、约一米长的细绳,还有劳动手套、纸巾,就这些。”
御手洗忽然起身,去拿来了无线电话,递给丹下。
“请给正木打电话,就说我们马上去他家,能否让我们看一下庇护所。”
我们搭出租车抵达正木家时,正值夕阳西沉。正木家位于半山腰,后边是一片自然林,周围竟然有许多样式相似的房屋在道路两旁鳞次栉比。看来是因为山手的地段十分热门,建筑商就在半山腰强行造出住宅用地,量产建售住房出售。
环顾四周,也难怪野狐会发怒了。这里已经不是人类的领域,而是野生动物或是丹下说的江户时代魑魅魍魉的地盘。循着电车的声音望去,透过房屋间的空隙能看到根岸线从樱木町站方向驶来,沿着铁路穿过我们脚下。
丹下警部按响围墙上的门铃,有人应门,然后一名二十几岁的青年出门迎接。“我是正木。”他低头问候我们。丹下已经见过他,介绍说:“这是御手洗老师和石冈老师。”“啊,请问贵姓?”青年补了一句,有些腼腆地笑了。他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态度和蔼,让我颇有好感。
别墅带一间小院子,有花园和一座相当高的土制假山。越过假山斜面和花园里种的郁金香眺望,能看见山下根岸线的铁路。高处的风景真是赏心悦目。
“这个假山是?”御手洗问。
“我听说是大冈先生做的。”正木用柔和的声音回答。
“郁金香也是他种的?”
“是的。”
“因为他女儿得病了嘛,大冈好像是想让她能透过这个房间的窗户看见花,就种了这些。”丹下替正木回答。
“原来如此。种在假山斜面上的话,他女儿在床上也方便观赏吧。”御手洗说。这时正木好像有话要讲,不过还是作罢了。
别墅里有几间宽敞舒适的房间,让我这种住狭窄2LDK的人心生羡慕。进入玄关就能看到面积很大的客厅。
丹下说:“宏美小姐好像就是睡在这里。”
“咦,这里不是客厅吗?”我问道。
“是啊,但是空气泵真空机这些生命维持装置、电视、电脑、各种杂志、传真,以及像大型电动床之类许多生活必须的机器都放在这里,非常占地方,好像是为了不让宏美小姐感到无聊。所以这里就成了宏美小姐的病房,客厅搬去二楼大冈的书房了。”丹下这么说明。
“真空机?”我询问。
“嗯,我听说是叫这个。”
“ALS患者可能死于喉咙积痰,因为他们无法把痰咽下去,所以就有必要定期吸走他们喉咙里的粘液。”御手洗解释。“机器价格很高,看护人还必须二十四小时陪护,十分辛苦。”
正木在旁边点点头,没有开口。
“防核庇护所在哪里?”御手洗问正木。他就是来看庇护所的。
“在这边。”正木带头来到走廊,不久就进了餐厅。餐厅的一角放着餐桌和厨柜,另一侧的空间似乎是厨房,光线充足,看着就令人心情舒畅。
“就是这里。”
正木指着餐桌旁边靠墙的地面,平凡无奇的地板一角开着通向地下室的入口。洞口一米见方,像是蔬菜或罐头的储藏室。我还以为入口会更正式一点,按这个大小,桌子一类的大型家具都无法通过。
“原来长这样啊。如果你的未婚妻一直待在餐厅的话,大冈先生就根本无法避开她潜入地下室吧?”
御手洗询问道。
“是的,但是……”
正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讲下去。可能因为生性腼腆吧,他一直是这幅神情。我也是这种性格,非常理解他的感受。
“但是什么?她是否有一段时间离开过?”
御手洗责问。
“不,并没有。”
正木又噤默了。御手洗也一言不发,等他再次开口,似乎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
正木说:
“莫非您觉得,大冈先生有可能在我敲钉子封住这里之前进去?”
“没错。”
御手洗当场回答。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我在搬来的第二天和大冈先生通过电话,是他打来的。而且我还在本牧见过他……”
“这下面的庇护所里不会没有电话吧?”御手洗说。
“没有的。”正木笑着否定了。“更何况,我在敲钉子之前还看过里面,大致检查了一遍。”
正木跪在庇护所入口旁的地板上。
“这个梯子边上有个电灯开关,庇护所里也有,总共两个。在切断电源敲钉子之前,我先把灯打开,像这样往里面张望。”
正木抓住梯子,做出倒吊的姿势。我也从上面望了一眼,发现这个防核庇护所不是完全埋在地下,在厨房位置地板下方的空间能看到庇护所屋顶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从庇护所里敲天花板的话,声音应该能传到上面。厨房的木质地板和庇护所的金属天花板之间离得很近,如果有人敲天花板,正木可以清晰听到动静吧。
我进一步思考。那这是怎么回事?大冈在地下,不敲天花板也不大声喊叫,就这样安静地死了。他为什么这么做?
更奇怪的是,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用什么方法进入这个铁箱的?
“现在里面通电源了吗?”
“通了。”
正木打开了入口处的电灯开关,下面的空间瞬间亮堂了,梯子一直延伸到铁箱的地板。
“可以进去吗?”
“可以。”
于是,御手洗爬下梯子。正木好像不想进庇护所,我就跟着御手洗下了梯子。梯子就装在庇护所的墙壁上。
下面比我想象中要宽敞,按榻榻米算的话有三叠[1]左右,或者稍小一些。墙壁和天花板都是象牙色。天花板一角上有被铁丝网围住的白色荧光灯,下方的墙壁上有电灯开关,再往下是插座。尸体的腐臭好像还没完全散去,隐约能闻到异味,让人不想久留。
“头都不敢抬高啊。”
御手洗个子高,他把手放到头上测距,和天花板隔了三个拳头的距离。
“石冈君,怎么样,是不是正合你意?”
御手洗的话语在冰冷的铁箱中产生回音。
“不太行,脚下有点冷。”
“因为把地毯拿走了嘛。”丹下一边爬下梯子一边说。“毕竟躺过尸体了。”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焊接的。”御手洗蹲着调查了地板和墙壁的连接处,说道。“这里有两个插座,夏天时可以把小空调拿进来使用。天花板上那个是排气孔吗?”
御手洗指着天花板上一个直径约十厘米、带铁丝网的风机。
“是吧。”丹下回答。
“地板上这块带螺丝孔的区域是什么?”
接着,御手洗指着地板中央靠墙位置一块长三十厘米、宽五十厘米的长方形平面。我下来之后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块地方。
“啊,这是用来藏重要文件的地方。要拿螺丝刀来吗?”
正木刚爬了几级梯子,说道。
“要,有劳了。”御手洗回答。
御手洗接过一字螺丝刀,卸了四个角上的螺丝,用螺丝刀撬开盖板。下面是深约十五厘米的凹洞,似乎是用来放置土地产权证、合同、存折、纸币等贵重物品的空间。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御手洗用螺丝刀尾部把凹洞的角角落落敲了个遍。
“哼,以前藏在地板下的瓶子里,现在是在地板下的庇护所里。”
他站起身,说:
“四个大男人挤得难受。好了,这里已经不用看了,出去吧。”
看来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
“大冈先生的尸体出现在地下室,你有什么看法?”
在会客室坐下后,御手洗询问正木。正木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认为大冈先生的尸体为何在那里?”
“我也搞不懂。”
正木始终低着头,既不和御手洗对上视线,也不看丹下。
“敲钉子封死庇护所到发现尸体的这段时间里,你是否曾拔掉钉子打开庇护所的入口?”
“完全没有,搬家那天钉钉子之后就一直没动过。”
“有没有可能有人趁你不注意把钉子拔了?”
“不可能,钉子还是我钉的样子,我能看出来。而且,搬来之后我每天睡前都认真检查门锁,窗户、玄关门和庭院门从来没有忘记锁过。”
“哦?这是为什么?”御手洗问。
“你问为什么……是出于警惕。”
“警惕什么?”
“没有警惕什么具体的东西,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正木又陷入沉默,我们再怎么等他也不愿多说了。
御手洗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表情变得逐渐狡猾起来,眯起眼睛做出睥睨的模样。他像这样的时候基本都是在打坏主意。
“正木先生,我和丹下警部已经对这起事件以及你本人做了深入调查,毕竟我们也不想白跑一趟嘛。”
“是。”
正木的头垂得更低了,但他还是保持缄默。
“你相信怪谈吗?”
御手洗问。
“不信。”
正木的回答很简短。
“你家地下出现了尸体。尸体已经半木乃伊化,丹下警部推断已经死了一个月以上。你搬来这里有多久了?”
“一个半月。”
“这么说来,这期间大冈先生的尸体就一直在地下。然而,却有人在横滨多地目击到大冈先生的亡灵。大冈先生的幽灵好像在横滨街头到处游荡啊。”
说到这份上,正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大冈先生格外关注你,你认为呢?”
过了好一会,正木才挤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御手洗走出正木家大门时小声对我说:
“这人嘴还挺硬啊。”
丹下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御手洗,每次他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时都会这样。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御手洗突然向遛着狗朝我们走来的妇女搭话。
“这座假山真景致啊。”
他指着身后正木家院子里的假山。
“他们家卧病在床的女儿看了一定很欣慰吧。”
妇女露出吃惊的表情,过了一会她说:
“不,这是在这家人女儿去世后才堆起来呀。”
我和丹下惊讶地面面相觑。不知道御手洗是什么心情,只见他一脸深受感动的样子夸张地点头。
“啊,是这样啊。”
妇女离开后,御手洗对丹下说:
“正木真是会骗人啊。请你彻底调查一下他的交友关系,特别是未婚妻这方面,没准能问出有趣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