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是得了阿斯伯格的狗

猫是村口屋檐上的狸花猫，狗是村头晒太阳的大白狗。

猫爱生病，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病，像蚊子叮血，小病不断。狗不生病，狗每天到处疯跑，泥塘里打滚，身体倍棒，吃嘛嘛香，恨不能啃骨头都要加麻加辣。

猫不爱叫，嫌鸟叫声吵，嫌太阳刺眼，嫌树荫挡不住热，嫌周围的一切，就喜欢猫着躲着，藏在黑黢黢的小角落里。人都以为猫在盯耗子，它不盯，它就是假装深沉，实则发呆。

狗天天叫，欢快地叫，跑着叫，把鸟都给吓跑。狗把嘴拱进小角落里，把猫叼出来，拽着猫和它一起玩。猫觉得狗真是够讨嫌，一爪子拍它脸上，狗鼻子上多了两道血口子。狗不知道猫为什么突然发怒，呜呜地走开，尾巴也垂下来。

狗好久不来找猫，猫去找狗，看见狗顶着鼻子上两道血痂，不叫了，也不去追鸟了，尾巴也不翘起来了。狗趴在桌子底下，那里一片黑，它白得太突兀。

猫竖着尾巴钻进去找狗，很快的，狗高兴起来，跑出来四处打转儿。猫追着，跟着狗上蹿下跳一起发疯，把狗的快乐还给了狗。

此后，猫还是经常躲进小角落里，狗还是不厌其烦地把它叼出来。猫还是打狗，但是收了爪子。

过年，好多年不见的亲戚来家里做客，见到猫爱不释手，搂搂抱抱一下午。狗过来，把头搁在客人腿上，客人没领会意思，把它头推开。狗又把头搁在主人腿上，主人终于想起来，刚才忙着寒暄，忘了给猫狗喂饭。狗见主人会了意，乐颠颠地叼着饭盆过来，一吐在地上，原来是猫的饭盆。

啊！对！主人一拍脑门，想起来，猫容易生病，要定时喂饭来着。这点，狗倒是记得比人还清楚。

狗参加村里孩子们组织的狗王争霸赛，先由村尾跑到村口就是“村中狗王”。猫也去了，猫也不知道为啥要去参加狗王比赛，它是被狗硬驮去的。等到了地方，猫还没站稳，一声令下，一群狗子绝尘而去。村子不大，猫在后面追着，开始还跑得挺卖力，后来看见追不上，索性放弃了，慢悠悠地踱起步来。猫看见夕阳下，堰塘的另一边，一只狗在田埂上极速飞驰，渐渐地超越其他狗，像一道白色的闪电。猫没想到狗能跑那么快，惊讶之余又有些安心，管它呢，村里以户记单位，狗赢就是猫赢。

等到猫走到村口时，比赛已经结束很久了，狗脖子上挎着啤酒瓶盖做的银色小奖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走路都打颤，看见猫来，张嘴把猫叼住，慢悠悠地往家走。远远地，主人站在门口嗑瓜子，看见狗把猫叼回家还觉得奇怪，后来想明白了：狗脑筋不转弯，认死理，它大概以为猫跑了跟它一样的路程，它都累得腿发软，猫平时又不爱跑，肯定更累。

亲戚在城里开大饭店，看中了猫捉老鼠厉害，想把猫带去逮老鼠。为了培养好关系，亲戚连着好几天买了鱼给猫，猫叼着鱼在村里逛，尾巴竖得像旗杆。狗不吃鱼，亲戚也没给狗买骨头，可狗就是高兴，围着猫汪汪地叫，陪着猫在村里巡逻，似乎要把全村的人都吵醒，来看猫有了大鱼吃。

猫被亲戚带走，去了饭店才知道，饭店是真的大饭店，亲戚是真的大老板，亲戚家养的也有狗，好几条，个个昂首挺胸，长得膘肥体壮，怪不得看不上村里瘦瘦的狗……还有红的金的鱼，会说人话的鸟、乌龟、螃蟹、虾……奇形怪状，千姿百态。相比较之下，猫就是只普通的狸花猫，哪个村头都能看见好几只。

猫没见过这些动物，它前半辈子只见过一种动物，猫以为这些动物都是狗。它竖着尾巴走过去，鹦鹉差点把它尾巴毛叨秃。

狗还是每天在村里瞎溜达，晒太阳，村里还有好几只狸花猫，有时候狸花猫会互相串门子，它们的主人都分不清。狗分得清，每只狸花纹路不一样，村里的狸花虽然长得很像，可没一只是原来那只猫。狗看见这些狸花就生气，每次看到有猫路过主人的小院子，它就呲牙汪汪叫。

主人在院子看闲书，书上说，“猫是得了阿斯伯格的狗”。主人看着院子里晒太阳的狗，狗已经很久没把脑袋再搁到主人腿上了，狗也不爱去跟鸟对着叫了——可能狗从来都不爱追鸟，只是猫讨厌鸟，狗就去树底下汪汪叫，吓鸟。狗落寞地趴在地上，晒着太阳，半阖着眼。

狗似乎真的变成了猫。

主人看看怀里，觉得少了一团毛茸茸，沉甸甸，又暖烘烘的东西。

等到老鼠逮绝了，主人又把猫要了回来。猫回来的时候，狗正要埋着头吃饭，不知道是听见车子轰轰隆隆地响，还是隔老远闻见了猫味儿，狗突然兴奋起来，疯了一样扒门，看见猫进院子里，激动地围着猫跑，四处撒欢。猫表面看起来没那么激动，可尾巴快翘到天上去。

玩了一会儿，狗突然一愣，开始慌乱地四处嗅，找东西。狗从院子角落的柴禾堆里扒出来一管空心棒子骨、一根鱼脊梁骨、半截干了的红薯，然后——

狗张嘴吐到地上，金属撞到水泥地，一片咣咣啷啷声响。

那是坑坑洼洼的，猫的饭盆。

主人看了眼手机，下午六点，狗比人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