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古典传说 之 画皮
只有对人间尚有流连之意的女人，死后才会变成鬼。爱怨痴嗔如游丝一般，网罗时生。
（一）
太原王陈氏德行温顺，是远近闻名的贤妻。虽一直未能诞下子嗣，但丈夫却未有微词。人人都赞这一对夫妻恩爱。
陈氏的本家是开中药铺的，自幼懂得一些药理，近日忽觉丈夫目光呆滞，眼神浑浊；抓了几副药调理后，病情却反而加重。陈氏愁得寝食难安，家中婢女不忍，告诉她，王生在书斋里藏了一位女郎。
一时间，晴天霹雳。
陈氏本有痼疾，如此一来更是一病不起，丈夫却在书斋里一连几日未归，家里家外议论纷纷。
王生回家后，陈氏道：“你若实在喜欢，将她接到家中便是，若愿意，娶为旁妻；不愿意，等我去了，叫她搬来这间正房……”
“你说这些岂不是存心让我难堪？”
陈氏泪下：“结婚七载未能产下一儿半女，你念结发之情未有纳妾之心，我怎不感恩。虽说‘妻年五十以上无子，方可休妻。’但我一直劝你不必拘于此说，更无需在意他人口舌。”
王生是好面子的人，辗转一夜，决意次日去遣女郎离开。
（二）
与女郎分开后，王生仿佛得了心病一般，在家愈发不自在。家中下人的议论让他很是在意，反倒是妻子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总是能这样”，王生想。
“当年科考不中，卖掉嫁妆，为我租了一处书斋；三次流产后常常劝我纳妾，但一家开销都是从妻公那里借钱维持，就算纳小，聘礼也要靠她来贴补；这几年她四处出诊，造福邻里，虽对家中之事难免疏漏，但远近享得美名，我虽不愿意，也不好横加干涉。”
父母在世时对儿媳交口称赞，时常劝诫王生莫要犯下“孟子休妻”之过。这竟然成了王生的梦魇。午夜醒来，望见身边憔悴的发妻，他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翻身离去，与女郎重修旧好。
但没过多久，王生便在道士的提点下，发现了女鬼画皮的真相，他去求道士相救。道士说：“只有对人间尚有流连之意的女人，死后才会变成鬼。这东西不容易，刚能找到替身，我不忍要它性命。”于是把赶蚊蝇的拂子交给王生，让挂在卧室房门上。
王生把拂子挂上，女鬼见了果真没有进来，过了很久才离开，但一会儿又回来，骂道：“用这种玩意唬我，当我怕了不成！”她抓过拂子，一把扯碎，弄坏了门进去，径直登上王生的床，抓裂他的腹部，捧了他的心走了。
陈氏带着婢女赶来时，王生已经死了。点亮蜡烛一看，胸腔喷出来的血狼藉一片。婢女嚎哭。
陈氏也哭，却因害怕没能发出声来。
（三）
陈氏依道士所言，上街哀求乞丐疯子，任由其打骂，忍辱食下浓痰。街上人群目睹此情此景，无不被她救夫之心感动。
陈氏回到家，呕出的浓痰化成人心，落在王生的胸膛中搏动，热气丝丝缕缕地从胸腔中蒸腾出来，缭绕在王生周身。
陈氏愣愣看着……
她想到出嫁的前一天，母亲指着她的胸口，对她说：
“一个女人，一旦嫁了人，心就不在这里了。”
婚后第一年，明知丈夫不具文官之才，她还是支持他再考。那些卖掉的嫁妆里面，包括了从4岁开始日日书画用的湖笔徽墨……
婚后第五年，父亲为她诊脉，担心她元气大伤再难有喜，于是独自入深林寻稀有药草，被猛虎重伤，从此卧床不起。
婚后第七年，父亲过世，她开始替父从医。起初，人们不相信一介女辈的医术，对妇人抛头露面又沾染病残臊秽之事，颇有微词。但慢慢这种声音被感激取代。她也觉得，每一次救了别人的性命好像把自己从黑暗中往回拉了一寸。直到那一日，她察觉到王生与婢女的淫事……
从此，炎炎赤日下，她周身发冷；皎月当空，她明盲通宵。
她为丈夫亲自抓药调理，只等着某一日的到来，却不曾想得知了“书屋藏娇”的事……
烟慢慢散了，凝成了一颗蜡心。
突然，一个身影将一颗火球塞进了王生胸中，两只手合拢胸腔，极力的抱紧挤压。女鬼撕下衣服，用棉布把胸腔束紧，用手抚摩着尸体，感觉慢慢温暖过来。
“你为了他，又杀了人？”，陈氏问女鬼。
女鬼狰狞的一张脸上两道泪痕：“我15岁溺毙，还没来得及许配人家。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我吃他的心，是因为他先不要了我。”
“他要你，但要的只是一副皮囊。”
“可我要他的心。”
“你得到过了……”
“……我后悔了。”
陈氏笑，笑得无力，笑得惨淡，笑得仿佛心肝肺拧到了一起。
都说鬼比人痴情，原来是真的。只不过，那仅仅是因为鬼没有心。
一个女人，一旦嫁了人，心就在夫家身上，在孩子身上，在三纲五常上，在汲汲营营上，单单不在自己身上。而鬼，不用担心生老病死，不用担心无衣无食，不用担心被抛弃，她会真爱上一个男人，只因为她没有心。
陈氏掏出了一把拂子，刷地往女鬼脸上扫去。
女鬼应声倒下，魂魄化成几缕青烟，在屋中缭缭盘旋着，不肯散去……地上只留下了一张人皮。
王生的胸膛又裂开，火球一般的心脏滚落在地……
（四）
道士拿回拂子，对陈氏说：“你请我替你夫君驱鬼，却私自调换了拂尘，激怒女鬼，害死王生，心肠太过阴毒。”
“我早已不爱这个男人，却无法名正言顺地离开。即便离开，又能去哪里？”
“如今你又能去哪里？”
陈氏沉默了一瞬，言：“听闻道长的师父在苦练灵丹，独缺一棵千年雪莲做引子。奴家可否用此珍材，换道长手中一物？”
（五）
陈氏送走了道士，遣散了下人，把家门锁上。
她把人皮扑在床上，拿起笔，蘸墨作画……
只有对人间尚有流连之意的女人，死后才会变成鬼。但想变成鬼的女人，在人间又有着怎样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