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前面是虚空,后面是深渊。 我像一个病人,不但表演健康,还给别人开方。 应该说,在此之前与在此之后,都很难再有一夜,比得上那一夜了。 很多刻骨铭心都来源于情感的复杂纠葛,来回拉扯,但那一天的刻骨铭心不是。 竹小玉,我们相识在一家艾灸馆,她当时是我的理疗师。疫情原因,她一直戴着口罩工作,我只能看到她的眼睛及以上,那是一双典型的丹凤眼。我们谈天论地,东拉西扯,我讲了很多自己的风流往事,不避细节,她听得哈哈大笑,表示钦佩。她那双眼睛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2年之后我才见到她眼睛以下真正的模样,就像刮奖一样。相遇那一天,也是我们分开的日子。 那天我们在商场转来转去,像绝大多数漫无目的的年轻人一样。很多孩子在开心地疯跑,像是把一切都拥有了。我们后来吃了粤菜,看了电影,那是一个演技过于夸张,用简单的剧本设计引起广泛共鸣让简单的观众集体哭出声来的烂片。当我从影院的椅子上醒过来的时候,电影已经临近尾声。她哭着告诉我,说我是一个冷漠的人。我说该去做点什么,她也这么认为。 她忽然想起,“之前不是说去红玫瑰探秘吗?”“你来真的?”“对呀。” 巨大的富有节奏感的音乐声和主持人的调动氛围的呐喊袭入耳朵,差点把我挡了出来。每当灯光暗下,舞池中央的男男女女就开始跳舞。说是跳舞,可是我们都知道,这是个黑舞厅,就是趁着灯光昏暗,做一些擦边的事情,搂搂抱抱摸摸,但也不会违法,聊得开心就一起走了。一些年轻的女孩子会被邀请,坐下来喝酒聊天儿,一小时200。 我们面对面坐着,就那样坐着。音乐成了一种聒噪的背景,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看不清她在想什么。无孔不入的无聊,再一次席卷而来。 灯亮了一下,从一闪而逝的表情中,我看出她和我感受一样。“走,去跳舞吧!”“我不会跳。”“我们玩个游戏,你站在那群舞女中间,冒充一个陪别人跳舞的小姐姐,有人点了你,你就逢场作戏跟他聊聊,赚的钱我们去吃好吃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内心闪过一丝担忧,不是害怕她觉得我是个渣男吧,我本来就没多好。我是害怕她拒绝,如果她因此而生气离开,那又是无聊的一个晚上。 生活多么无聊啊,一潭死水,有时候总得有一些事情发生,充当一下把死水弄出一点涟漪的石头。这只是个游戏,我很兴奋,这些话以前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可是她不了解我,或者说她了解的我是表演出来的我,我扮演得很自如。没有想到她答应得很干脆,甚至眼里闪过一丝兴奋,这倒让我的浪子心态稍微有了一点波动,我的兴奋降下去了一点。 她自信地走向人群,我就坐在不远处,看着她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等待被点的小姐姐身边。衣着随意,漫无目的,清纯又不羁。那些狗男人就喜欢这样类型的,我也是这样的狗男人,我很确定。 很快他就被一个中年男人招呼了一下,他们走到了一个卡座坐了下来。他们倒酒,他们碰杯,他们喝酒,他们凑近了说话,她哈哈大笑。他们到了舞池,舞动起来,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他的手开始往上抚摸,她继续扭动着,并且不经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挑衅,甚至一点蔑视。 当我们从黑舞厅冲出来的时候,空气鲜而冷,我们既没有逃离昨天的夜,又感受不到新一天的曙光。回想刚才,酒瓶砸在他脑袋上,玻璃渣子四处飞溅,那一刻的悸动,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脱下一个女生最贴身的衣服。我仿佛从出生就一直在期盼那样的一刻,砸碎些什么,冲破些什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蛋里面。 我们到了酒店,记不清楚是怎么过来的,是谁提议的,是谁付的钱。酒精还未散去,脑海中一直在循环黑舞厅的旋律,酒店暧昧的灯光,让我有胆量在关上酒店门的一瞬间就抱住了她,我的手肆意地抚摸她的身体,像在她的身体上跟一双无形的手奔跑比赛,看谁先抵达某个目的地。 她发出了一些声音,也许是因为不舒服,我的力气有点大,但是她也没有拒绝,没有让我停下。我一件一件开始脱掉她的衣服,就像解开一个包装严实的外卖,那些动作略显紧张,有点笨拙。她忽然笑了,喘着粗气在我耳边说:“暴露了吧,你并不是个像你表演出来的老司机,你就是个爱吃醋的小男人哈哈哈……” 我愣住了,停下了,她带着挑衅鼓励我,来啊,继续脱啊,怎么停下来了?她帮我脱了上衣,我忽然忍不住,蹲下来哭了起来,那是灵魂被脱光衣服的感觉,羞耻,愤怒。她让我想起来15岁第一次恋爱,2月初庙会的时候,我和初恋一起去爬王母宫山,站在山顶平坦开阔的地方看着夕阳,四下无人,我的右臂搂着她的肩膀,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僵持很久,我在想要不把手臂放下试试?已经有点酸痛了。古原料峭的春风吹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跟个傻逼一样。 但我还是维持住了那个僵硬的动作。她察觉到了,一开始她在等待,但显然没有我有耐心。于是她甚至开始暗示,细微的动作里面包含着包容、鼓励,那一刻我想死的心情都有,我放下胳膊,转身向山下走去。 没想到已经12年过去了,我好像没怎么变,我拒绝了最后的那个让我一开始有点期待的结局,憔悴着离开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