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巴别塔毁灭》(飞鸟部胜则)——第二章 巴别塔生成——风见国彦的灾难 第一部分到第四部分(总共七))
i
我坐上了升降机,上面有着双人吊椅。
天空高远澄澈,冬天的晴天,空气似乎变得澄澈。白色的斜坡上,各种原色勾勒出流线。这是鲜艳的滑雪服颜色,有高手也有初学者,这时三个小学生模样的男孩从脚下滑过。
旁边坐着佐藤润一,白色基调的滑雪服上有蓝色和黄色的图案。
我是受他邀请来滑雪的,这里是盐泽的五乐园滑雪场。鹰岛没有滑雪场,必须渡海来到沼或上越。妻子本来也要来,但因为流感卧床不起了。我提出要照顾她,她说自己回想办法解决。她对我说,我也有小肚子,让我去运动一下。”
事务员吐着白气说:
“西方人是不会把伊势神宫列入世界遗产的吧?”
“因为每二十年改建一次吗?”
“因为要迁宫。世界遗产的材料必须是原创的,伊势神宫当然没有原创材料,弄不好就会被当成复制品。”
“可是,法隆寺不是世界遗产吗?”
“那个好像也是因为修复的时候换了材料才出问题的,因为要修改的人很多。”
“不像帕特农神庙那样原创不行吗?”
“对此有异议吧。法隆寺和伊势神宫都是活着的,都继承了文化。但是帕特农已经死了,基本上无人维护。日本除了物质之外还留下非物质。非物质指的是记忆和技术的传承,这也是优秀的文化传承吧,所以伊势神宫也是原创的。”
“有一种不依赖物品的留存方法,真是有趣。”
“由此产生了日本文化在保留旧的同时接受新东西的柔软性。西方人追求不变,所以使用坚固的材料,对永远的憧憬很强吧。对了对了,要说不变的话……”他稍稍抬起墨镜说:
“为什么叫《白色恋人们》呢?”
吊椅上的扩音器播放着熟悉的音乐。
“我每次来都是保罗·莫利亚,《奥利弗的项链》、《爱琴海的珍珠》。”
“我从小就喜欢这个滑雪场。”
“有点悲哀,又有点寂寞……哎,差不多该准备下车了。”
佐藤刚开始滑雪不久。刚开始的时候,很害怕上下吊椅,特别是下车时的时机很难把握。习惯了也无所谓,缆车出口的雪坡越来越近了,只剩十米了。他已经把滑雪板顶起来了。
“别着急。”
“风见先生已经习惯了,所以可以游刃有余。我才刚开始滑雪,这也才是第四次来滑雪场。”
“放轻松。”
“好紧张啊。”
在接近出口斜坡的瞬间,他抬起了滑雪板。落地。轻轻滑了一下就摆脱了。身后传来“哇”的一声尖叫。回头一看,佐藤倒在地上,升降机停了下来。从瞭望塔里走出来一个熊一样的工作人员,把他扶起来。他对工作人员连连低头,对着我说:“真是丢人。”
我们来到了滑雪场的顶端。斜坡延伸到脚下很远的地方,前方的盐泽町尽收眼底。观赏了一会儿风景,佐藤为了滑雪,明明还没开始似乎已经竭尽全力了,我看着佐藤的膝盖在颤抖。
“那么,能平安下来吗?”
“要想快速进步,首先要爬到最高,风见先生不是说过吗?”
“我说过这种话吗?”
“我只会波根,直滑降和波根。”
波根指的是将滑雪板呈叶字形打开,左右弯曲或停止的技术。当然是前窄后宽。只有转弯的时候才会呈“叶”字形打开,其余都整齐地滑行,这种技术被称为“普鲁克·波根”。走到这里,离把滑雪板摆好拐弯只差一步了。佐藤已经掌握了拐弯的基本功。
“那么,滑哪边呢?”
右侧的斜坡是初学者用的平缓的第六斜坡,左侧是高手用的陡峭的第五斜坡。
“当然是这边。”
他把托盘夹在腋下,弯下腰,以直滑降的方式冲进第五阶梯。飞快地滑下去,后背越看越小,很能干啊,刚这么一想,我就瘫了,一头扎进雪面,转了两三圈后停了下来。身体好柔软啊,大概不会死吧。
我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和人群,一边慢慢地滑下第六滑雪场。
离球场稍远的地方立着十根巨大的大头针,那是一个有一条红线的白色保龄球状的别针。好像是塑料做的,一个人球从斜坡上方滑了过来,是坐在汽车轮胎上的少年,撞倒了八根。工作人员竖起别针,接着是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是亲子球吗?打倒七根,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呼声,那是在滑雪场举行的大型保龄球大赛。
一群不可思议的人映入眼帘,所有人都穿着黑色或深蓝色的防寒装备,贴着白底红字的号码布,大概有三四十人吧,滑雪帽也是黑色的。一排一排地滑下来。还有很多人滑倒在地,滑雪的动作很很生硬。
我追上一群人,超过他们,停在最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抬头看,黑色军团缓缓地画着巨大的弧线滑了过来。都是初中生模样的孩子。一看号码布,是当地中学的学生,而且还经常摔倒,滑得很笨拙,也太蹩脚了,反而显得不自然。为什么呢?
看到他穿着的滑雪板,谜团终于解开了。
我想起了自己的中学时代,滑雪课是体育课的一环。是北欧那传来的,只要把它当作是用滑雪进行的马拉松就可以了。在校舍周围划出几公里的跑道,一个劲地跑。两条滑雪道的痕迹像铁轨一样延绵不绝,超越的时候会喊一声“ban fly”,跑在前面的人必须暂时跑出跑道。ban fly是什么词,是什么意思呢?仅仅因为有人从后面喊了一声,就必须让开一条路,总觉得很不合理。北欧滑雪板比高山滑雪板更细、更轻。另外,虽然鞋尖被固定在滑雪板上,但鞋跟一侧却能啪嗒啪嗒地打开,好像是木屐一样,跑起来很轻松。
滑雪课基本是在学校附近跑来跑去,偶尔也会出远门。老师把学生们带到附近的滑雪场,然后去斜坡滑,这比跑步有趣多了。但是有个问题,北欧滑雪基本上无法弯曲斜坡,体重的下落是弯曲时的关键,这时脚跟不固定会非常不舒服。在北欧滑雪中,拐弯需要一种独特的要领。如果不成功,就会摔倒。这是当然的,少年时代就经历过。
我站在斜坡的一角。
中学生们的先头部队果然很厉害,滑了一幅漂亮的画,跑了下去。那个戴着高头护目镜的男人应该是教员吧。过了一会儿,第二批人来了。还行吧。
有一个男生的滑行方式接近直滑降。他径直冲进了新手模样的少年身边,是一个穿着黄色夹克的小学低年级男生,在用博根式慢慢弯曲着。
危险,但是,就在最后关头,中学生超越了他,我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阵冲击。
我摔倒了,穿着蓝色衣服的中学生也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人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撞上了,屁股着地应该没什么疼的,我坐在地上瞪着对方。
衣服上的号码是11号,没有戴帽子,他梳着卷心菜一样的卷发,是一头泛红的头发,眼睛很小,鼻子横挺着。略显稚嫩的浅黑色脸上开始出现粉刺,就像以前的嬉皮士一样。他嘿嘿笑着站了起来,踉跄着转过身,看也不看我,滑了下去。
坐着目送他的背影,我满不在乎,并不生气。我还没有孩子,但我觉得孩子应该不要这样的比较好。
雪地上有个红点。一两个,越来越多。
是血,好像哪里断了。大概是被少年滑雪的用具撞到了吧。左手腕被割伤了,手套和袖子之间留有自杀失败时的浅浅的伤痕,新伤是擦伤,感觉有点火辣辣的。看着伤口,太阳下山了。
并非如此,是人挡住了阳光。
抬头一看,是一个中学生站在那里。
瞬间,对方的脸沉入逆光中,能看清是短发。我以为是那个孩子,我蹲下身子,避开他们的目光,侧脸来到对方前面。戴着黑色滑雪帽,穿着藏青色运动服的少女就像个男孩。她取下手套,摸了摸口袋。我忘记了伤口,看着少女的侧脸,细长的眼睛像是吊了起来,低矮的鼻梁。雪白的皮肤,紧抿着嘴——和往常一样,我以为那是藤川志乃。不同的是周围不是版画馆,然而对方甚至不是志乃,扩音器里传出甜蜜的音乐——“白色恋人们”。
我叫了声“你好”,她尖声回答“谢谢”。
“滑雪课吗?我在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上过,现在还在继续呢。我很讨厌滑雪,觉得很蠢。还是在斜坡上滑比较开心吧,哪怕是北欧滑雪。”
“是吗?”她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上面绣着银色的玫瑰,她的动作像机器人一样笨拙。
“请用。”
接过手帕,白色的雪浸湿了眼睛。接过来贴在伤口上,少女站起来,马上转过身去。她小声说了声对不起,开始滑了起来。
她没有必要道歉,我对着越来越小的背影大声叫道。
“谢谢,我洗了还给你。”
我记得号码布上是7号。虽然洗了,但恐怕还不了吧。她把托盘举过头顶,用力摇了两三下。
最后一组学生来了。每次想转弯都摔倒。有六七个人一组,斜坡很平缓,摔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了看手腕上的手帕,血微微渗出来,虽然和手帕上的少女只有一点点关系,但感觉比志乃更能沟通。今后的年轻人也不能放弃,怎样的教育方式才能让孩子变成志乃那样呢?即使有温柔的一面,平时也不会露出一丝一毫,连对话都无法顺利进行。真想见见她的父母。
滑到第四升降机乘车处时,佐藤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终于来了。”
“你还活着吗?摔了几次?”
“五六次,脖子很痛。”
“没骨折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再往上走吧,下次请好好教我。”
“摔倒的人进步快,一屁股跌坐的人进步快。”
“风见先生的手受伤了。”
“差点就死了。”
“夸张一点,手帕上的玫瑰刺绣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你这么少女。”
“不是我的,是女孩子送的。”
“撞到女人了吗?是故意的吧?”
“有个小鬼冲了进来,女孩刚好路过,两个人都是初中生。”
“孩子也会买手帕?这年头,很少见呢?”
“在我看来,她是天使。”
“可能是小鬼的恋人吧。”
“别让我幻灭。”
“你才不要让我失望,我期待你的指导。”
“教什么好呢?”
“斯坦特恩,我今天的目标是双脚并拢弯曲。”
“下次再上去就没命了。”
“快去坐缆车吧。”
是个坚强的男人呢,佐藤。
ii
海面上正在下雪。
大粒的黄黄的雪从灰色的天空落下来。
无数次降落,消失在大海中。波浪很高,来自暗苍的海。
下了小皮卡,雪似乎消除了海浪的声音,肌肉痛得厉害,大腿很紧绷。昨天滑雪的疲劳还残留着。佐藤很热心,但进步只有一点点,似乎他没有什么运动神经。最后是在一个奇怪的斜坡上滑行。对于初学者来说,可能已经很不错了。再去十次,应该就能双脚并拢地滑了。滑雪如果抱着‘能滑就行’的想法是不会进步的,装模作样也逞强很重要,佐藤是个有美感的男人,可能会比我做得好。
我们享受了三天的滑雪,昨晚回到岛上。今天早上上班一看,他活蹦乱跳的。我的身体很沉重,对比表现出了十岁的年龄差,但也可能是我平常运动不足吧。
我爱用小皮卡,和滑雪不同,汽车的外观不重要,只要跑就好,实用就行。绿色的白色卡车确实很破旧,但是作为作品和材料的搬运这就足够了。
现在也在从浦町运送陶土到大津町版画馆的途中。
是馆长拜托我的,让我到浦町的画具店去拿陶艺教室的教材,我问他平常监视的工作是怎么做的,他回答说星期二早上没有客人会来。身材矮小的老馆长向我伸出右手,说:“想办法找到一个地方。”我答应了。
大津版画馆周一闭馆。星期二上午可以说没有客人,我不在也不会出问题吧。即使有,版画馆里也什么都没有。虽然工作分工不明确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但多亏了这样,我才能在路上散步,与其在展厅里发呆,不如看看海,也没必要早点回去。
来到海岸才能真正感受到岛屿的存在,这个海岸夏天也有很多来享受海水浴的游客,现在除了我就只有一个人了。男人在波浪边蹒跚地走着,穿着深蓝色的外套和黑色的裤子,广阔的沙滩,遥远的大海,低低的天空和一片白雪。我就像一粒零星的小黑点,感到很孤独,而且海的对面也看不到土地。
我走近了他,对大衣有印象。他转向这边,是个少年。
“恭介。”
“国彦。”
是风见恭介,哥哥的儿子,是叔叔和外甥的关系。他没叫我叔叔而是叫国彦,哥哥经营日本料理店,经济状况好的时候进军过美国,恭介有个姐姐,死于不幸的事故。少年长着一张优雅知性的脸。四目相对时垂下了头,他愁眉苦脸,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看了看表,这时是上午十点。
两个人一起看海。
“你在干什么?”
“我是美术部的,想画冬天的大海。”
“我不是在问这个。”
少年用思念家乡的流放者般的目光望着远方。
“我跟班主任联系过了,你说身体不舒服要迟到,他没有怀疑你。”
“因为是优等生,所以不能偷懒。”
“我知道,再过一会儿我就去。学校就算少了我也是正常运转的吧,有我没我没差。”
“这不是学校的问题。”
“这我也知道,应该说是我自身的问题吧。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想要逃避,无法抑制这种感觉,我想看海……明白吗?”
“我不命吧。”
恭介扑哧一笑。
“你喜欢科幻小说吗?里面不是有关于毁灭的吗?全世界都毁灭了。不知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然后成为地球上最后的男人,男人窝在小屋里,开始写人类的历史。或者写世界上最后一本小说也可以。笔写着写着,身后就传来敲门的声音,小小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两声敲门声……”
“是幽灵吗?”
“不,她是地球上最后的女人。”
“真是出乎意料。”
“这是很有名的结局,这原来是美国玩笑,我忘了。不过,这都无所谓,大家都是地球上最后的男人和女人。”
“大家?”
“所有的孩子们。他们都是人类最后的幸存者,从世界毁灭前的现在开始。”
“你说什么?”
“在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他就是全员。所以人类之间没有面对面的事,因为没有他人。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就是说扮演着地球最后的人类。面对着电脑,沉浸在家庭游戏机和游戏的世界里。,只要把朋友、恋人和家人从里面拉出来就可以了。用随身听堵住耳朵,甚至闭上眼睛走路,我们是一个人。”
“这样社会就没法运转了。”
“我知道。”
恭介平静地说,确实是明白的吧。能把自己的想法用语言表达出来,这样还好。不会用语言表达的孩子们怎么办?像在滑雪场撞到我的那个卷发少年一样吗?还是藤川志乃?换个话题吧。
“听说你学校的美术老师被杀了。”
我找不到愉快的话题。
“是伊庭老师吧?他给人的印象很淡薄。是个放任主义的老师,对学生基本上放任不管。”
“可是学校很受打击吧?”
“有一段时间,学校里都在谈论这个话题,什么‘我被警察问了’、‘我上电视了’之类的,出乎意料地兴高采烈。而且话题只停留在去年年末,过了一年就迅速淡忘了,基本上就没人讨论了。”
“代替他的美术老师怎么样?”
“江上吗?因为是讲师,所以不是正式的教员。”
“也算是老师吧?”
“是暴力教师。放任主义虽然不怎么样,但军队式的管理也有点过了。有人在背后说他,说他把之前找不到工作的怨恨发泄在学生身上。前几天,也有不听他话的女生被他揍了。揍的身体都转了一圈。不过,惹他生气的我们也不好。”
“最近真是少见的体罚老师啊。”
“因为马上就要打官司了,他不想拖太久吧?对了,森川那家伙说过总有一天会揍他一顿。”
“以前叫‘拜祭’,毕业典礼结束后,老师就会挨骂。”
我小时候,体罚随处可见。仔细想想,好像老师基本不对现在的孩子做那样的事。尽管如此,老师还是经常动手,也有学生在挨打的时候,被老师的手表划伤了脸,现在的话应该会被免职吧。以前的老师很害怕,不是害怕暴力而被举报,而是害怕学生们用那些大人的手段来解决,最近可能不是这样了。
“比起江上,伊庭可能更好。”
“恭介……”
我说出了从以前开始就在意的事情。
“你有没有被欺负?”
“为什么这么问?”
“杀了伊庭老师的是谷川佑三,他是你的姐夫。这件事不会成为欺凌的原因吗?”
少年轻轻一笑。
“我说了奇怪的话吗?”
“国彦有这种担心也不奇怪,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真出乎意料。”
“我没有被欺负,我姐夫是杀人犯之类的,简单明了的说法并不能成为意外的原因。被欺负的理由是更模糊、更不明确的,谁也不知道从何开始。假设学生A说学生B是臭的,实际上B是不是臭都无所谓。只有‘臭’这个词,看到B就会说出‘臭’这个词。不仅是A,其他的人也会这么说,这就是欺凌,与原因无关,而且无法阻止,不是毕业就是转学,或是紫砂,总之一直持续到它不存在为止。”
“那这样的家伙太可怕了,我建议你逃走。”
“就算想要战斗,对手也太过茫然了。是忍耐还是逃跑,生死攸关,还是不顾一切地逃跑比较好。”
“活得很辛苦啊,中学生。你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能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我是你的叔叔,但我依然是别人。至于想法是否正确,姑且不论,能和别人沟通就很了不起了。”
恭介像是准备考试似的说:
“communication,传达,联络,通信,意思是沟通,传染,传导,传话,交通。语源common,在一起,一起做什么。同类的语源,communion,共同的事,共享,亲密的交,伙伴。——不是吗?”
“不知道,我只是想说,你可以和别人建立正常的关系。”
“如果鲁宾逊出生在孤岛上,从一开始就生活在那里,他能成为人类吗?”
“你不可能成为‘鲁宾逊·克鲁索’吧?在孤岛上二十七年不与人交往,不可能活下去吧。”
“本来人就存在于与世界的关系之中。只要生物关系成立,人就能生存下去。只要有大气、大地、太阳光线等创造出来的东西,人就能生存下去。只有环境性、自然性的关系不能成为人,不能成为鲁宾逊•克鲁索,只有生活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才能成为人。”
正是开始对“讲道理”的哲学感兴趣的年纪。“嗯,你说得没错。”
“你认为最强的沟通方式是什么?”
“那是……爱情行为吧?”
“可能是恋爱吧。”
稍微偏离了点。“行为”才是重点。
试着用少年哲学家风见恭介的口吻说,恋爱从心灵和身体的接触开始,走向沟通的完善。完成即是合一,同时也是消灭。俗话说两个人是一个人,而且肉体上的合一关系到新生命的产生。孩子的诞生是父母最终沟通的结果,……我的话应该做不到,恭介应该可以。
他似乎读懂了我的意思。
“心的合一、沟通的完成是可能的吗?恋爱的时候,觉得两个人的心的距离消失了是错觉,这是很多悲剧的根源,恋爱是人类想要永远缩短距离的行为。”
“恭介,你恋爱了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大海。
“国彦,跟你说话很容易,因为你会听。老师不行,父母也不行。朋友就只是朋友,跟他们说话要小心。”
“我不懂小孩子的心情。”
“你是懂的,我不期待什么意见和指导,国彦这样的人正好。”
“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
“对了,除了伊庭老师,还有谁跟学校有关?”
“报纸上没有报道吗?”
“听说是行政人员自杀了,从学校偷了毒药。”
“我想是勤杂工自杀了。”
“听说是办公室的女职员。”
“是男勤杂工吧?”
“好奇怪啊。”
对事实的认识就是如此模糊。但他想起了一条线索。
“想起来了,这次我们版画馆要开陶艺班。”
“太唐突了,我和社团的顾问江上老师一起参加。”
“是啊,参加者中有个叫木中小姐的常客,是个很性感的美女。”
“美女?”
“我听说那个美女的老公年末自杀了,好像是中学的勤杂工,服毒自杀的。勤杂工中有没有叫木中的人?”
“勤杂工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连老师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收回前言,如果我记得正确的话,应该是‘勤杂工服毒自杀’。”
“结果是‘女事务员从楼梯上摔下来意外死亡’。”
“……除了老师之外,还有两个人死了?”
“好像是。学校方面没有特别说什么,可能是刻意隐瞒了。再说,本来就算就有什么事务员、勤杂工之类的人,待了三年也不知道。”
“如果我是老师的话,自杀或意外死亡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对教育没有什么好的影响,而且受影响的还有本人的名誉。短时间内死了三个人,简直就是魔鬼学园。”
“请不要这样,不然学校也太糟糕了。”
少年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责备道。
“——回糟糕的学校去吧,恭介。”
“能送我吗?”
“别撒娇了。”
“我就知道。”
“走着去,也不是很远。如果你开车载我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中学生开车?这是犯罪。不过我很感兴趣。”
“小皮卡可以的话,随时借给你。”
“在考驾照之前,让我练习一下吧。”
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如果突然让他握住方向盘会怎么样?是不是意外地操纵得很好呢?现在的孩子对机械的适应性似乎比当时的我们强得多。恭介轻轻举起右手,消失在防沙林那边。
差不多该回版画馆了。必须把陶土送过去,陶艺教室预定在一月十五、十六、十七。利用成人节和星期六、日进行。四天后开始,参加人数与往年持平,那时还能见到恭介吧。
雪停了。
只剩下沉重的灰色天空。
海面上弥漫着冰冷的黑暗。
iii
用手掌把黏土抻平,做着小碗底,确定直径,用剪针剪出形状。涂上一层溶化了薄薄的黏土的土墙,把黏土紧紧地粘在底部,再往上面堆一堆黏土。
陶艺教室的第一天从捏绳成型开始,不使用电动六角轮,始终手工制作。用绳状的黏土做形状。小碗是基本课题,但如果有余力,做其他什么都可以,也有人挑战花瓶和烟灰缸。
正在做第二个小碗。大致成形了,只是有点歪斜。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风见先生,你用一下这个,像这样。”
男人拿起木制的塑形手,整理了一下形状。稍微的修正就会有很大的变化,男人有可以教给我的东西,作品的好坏只是小小的差别。
这次陶艺教室的讲师是诸川玲。
据负责事务的青年说,他是“全国知名的陶艺家”,“感觉有点可疑”。以地井户玲的笔名写随笔,一头乱发,身穿蓝色工作服,像是软弱的落魄武士,被逐出并不强大的故乡的武士。从垂下的刘海露出的小眼睛里,不时流露出阴森的光芒。这是把人生赌在一技之长上的男人的眼神吧,看上去也不是单纯的变态。低沉的声音中也带着几分知性,年过五十还单身,是从京都来到鹰岛的。
“诸川先生是在京都开窑的吧?”
“是啊,那真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为什么要来这座岛?”
“……大概是人际关系变得麻烦了吧。”
男人低声笑了,但眼睛还是阴沉,也许发生了什么大事。居住在有着悠久艺术传统的古都,作家之间的摩擦想必也相当激烈。他的眉间布满了深深的竖纹,或许也有言外之意的复杂情况,但我没有追问。
“我来剪个口沿吧。”
诸川拿起针,用手转动六轮,像女人一样白皙的手柔和地动着。好像有别的生物从袖子里钻了出来,是种异质的感觉。这种异样在某种程度上与恐惧相连,讲师修改完后,我拿到了成品皮,把表面做好,用切线从黑布上剪开就大功告成了。
他移到别处去了,我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在关心他。领导者既不能放任自流,也不能过于张扬。诸川玲是合适的人选,今年的陶艺教室会顺利进行吧。去年发生了很严重事,讲师大岛和听课生吵架了,甚至发展到互殴的地步。都怪大岛说得太多,听课的是一名艺术家模样的大学复读生。他是个二十岁的青年,一心追求艺术大学,两人的自尊心都太强了吧。今年的讲师冷静得近乎冷漠,即使学生出错也不会被骂。听课的学生有十一个,大都很老实,其中似乎也有例外……。
这个房间被称为“市民大厅”。制陶用的工作台、烘箱、干燥架、窑、水槽等设备齐全。房间中央设有火炉,出入口的门边有教学桌和移动式黑板。工作台是木制的,脚架很结实,可供六人使用,脚架两排,每排三架。最多可容纳三十六人使用。十一个学生分散得很开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不寂寞。但是,因为空间宽敞,所以也可以说是学习制作的好地方。
下午的实习就要结束了,上午部分从开幕式开始。馆长打招呼地介绍了讲师和负责人。之后是诸川玲的演讲,进入实习阶段。
负责人是艺员眉村敬二和我,眉村是个像海豹一样矮胖的男人,眼睛混浊,和踏实肯干的外表相反,总是很忙。动不动就说“风见先生拜托你了”,然后就消失了。不参加实习,结果,从准备材料、工具到照顾参加者,几乎都是我的工作。虽然现场的责任全部交给了他,但他并没有什么不满。因为喜欢才参加,所以照顾别人也不觉得辛苦。
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右端,在洗碗池附近,从窗户往外看。下了一点雪。推土机在建筑物周围除雪。
江上康夫又在洗手。
这个男人心神不定地跑了好几次洗碗池。做陶艺手脏是理所当然的,大概是神经质吧。用了大量的水,仔细地洗,难道手稍微脏一点,就会影响作品的完成度吗?也许是完美主义者,但有点病态,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觉得连他毛衣的绿色看起来也不健康起来。
他是大津中学的全职讲师,因伊庭猝死而顶替上来。经历东京艺术大学三次退学后,进入多摩美术大学并毕业,但在教师录用考试中落榜,虽然这样但有教师资格证。他的专业是设计,崇拜横尾忠则。目标是在二十多岁时达到艺术顶点,也许正为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而烦恼。
据说是暴力教师,难道不是因为很难上课才会这样吗?毕竟他继承了死去的伊庭,不过据恭介说,前任的杀人事件对学生们并没有什么影响。
教师在学校被殴打致死,应该是异常的事件,但是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据说学生们反而很兴奋,这个事实比事件本身更反常。学生们病了,也许是日常生活太过麻痹了。以前曾发生过女教师在中学走廊被刺杀的事件,拿着刀的学生在校舍里刺了老师一刀,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事件。然而,这件事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受到重视。好像没有像其他学校发生的校门压死学生事件那样成为话题,那件事的话是教师为了把迟到的学生拒之门外,关上校门,但门倒下来压死了学生。教师折磨学生,学生折磨教师。这两件事都应该是很强烈的事件,但在社会上风化消失得却很快。也许是因为比这更严重的异常和大事件接连发生的缘故吧,我们习惯了那个。伊庭的死对孩子们来说,或许只是多起不合理事件中的一件。或者,完全将他人的死与之隔离吗?是今天的考试和明天发售的游戏软件更重要的世界吗?
我不知道。
江上留着短发,长着一张长脸,长相让人联想到马。虽然不是粗野的马,但脾气很倔。浓眉大眼,黑黑的皮肤,说他是西班牙人也不为过。感觉总是被什么追赶着,总是焦躁不安。明明好不容易参加了讲座,好好享受就好了,他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地方。
暖炉附近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房间中央装着一个黑色的大型煤油炉,水壶发出声响,每两个小时要浇一次水。即使不冷,人们也会自然而然地聚集在火炉周围,聚在一起开始聊天。
“一头漂亮的银发,还长得像肖恩·康纳利那样英俊。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来、来吗?”
男人抚摸着自己稀疏的银发。
“你听不懂‘来了’这个词吗?对不起。”
他慢慢地停顿了一下,问道:“你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哦,加拿大。去年来的。”
“您的工作……工作是什么?”
“我是画家,但是我教的是灰色的会话。球棒,小心是诗人。”
“画家,身份是英语会话老师,内心是诗人。很有意思的人。为什么要来这呢?”
“我觉得日本的传统文化很有趣,托儿所、浮世绘、庭院、神社、寺庙……”
“陶艺、浮世绘、庭院、陶器、寺庙……”
“寿司、富士山、游戏社。”
“寿司、富士山、艺伎?”
“开玩笑。”
“是一个好男人,还很会说话。虽然是个画家,却很随和。聚集在这座岛上的艺术家都是些变态,要不要教他们画画?英语会话是不行的,因为他们都是笨蛋,白天的话还有时间。是啊,当模特怎么样?”
“我想画画,但不擅长,还是让你画比较好。要不要画我?我有时间,而且我是单身,丈夫已经死了。”
男人快活地回答:“哦,模特,OKOK。”
很悠闲的感觉。
江上康夫在附近把黏土拉成细绳状,他的后背在微微颤抖。是在意窃窃私语还是有其他理由?他好像是斯巴达教师,一定是在教导学生不要在课堂上说话。
两人毫不在意周围的一切,继续交谈着。
女人有着与模特相称的华丽面孔,虽然双眼间隔有点大,但却是一双大大的双眼皮。眼白看起来有点淡蓝色。高高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她化了浓妆,嘴唇涂成了酒红色,没给人低俗的感觉,是很适合的妆容,感觉不错。我有眯着眼睛看人的习惯,她似乎对自己作为女人的部分很有自信。比起绘画模特,她更适合做照片模特。用颜料画出浓妆的脸不是很困难吗?而且,照片的话一瞬间就能搞定,而且感觉她不是那种能长时间呆着的人。
和妻子正好相反,我妻子是一个忍耐力强、爱唠叨的居家女人,绘画和照片都不适合当模特,我觉得每个人都有相应的价值。
她叫木中贞子,是个寡妇。是去年自杀的大津中学勤杂工木中稔的妻子,贞子在一家叫“布莱克”的酒吧工作。兴趣是工艺,是陶艺教室的常客。
和贞子说话的大汉是一个叫欧文·哈特的加拿大人,是第一次参加这个活动,比我高十厘米,我身高一米七五,不算矮。在这个房间里,能让我抬头看的只有加拿大人和政府的青年。
灰色运动服的腹部被黏土弄得脏兮兮的。是笨拙还是不习惯?那么大的手是如何制作陶器的呢?虽说是画家,但用那样的手能涂细微的部分吗?与诸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粗野的手,但眉清目秀的像电影演员。他的表情夸张,经常挑着一边眉毛做出讽刺的表情,看起来并不难相处,洋溢着幽默的气氛。嘴边挂着笑容,蓝色的瞳孔有种被吸进去的魅力,头发稀疏,从鼻子到嘴的皱纹很深,虽然年龄不详,但称得上是美男子。
两人还在继续交谈,声音变大,。欧文的情绪尤其高涨。五官和手大没关系,但神经大条就麻烦了。我站起来,走近他们,因为意识到自己是主办方的人,
“两位的声音好像有点太大了,请您们注意。差不多该开始上课了吧?”
外国人说了声“好、好”,马上走开了。
另一位把手伸向火炉,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她说了句“那就做吧”,就回去了。
环顾房间,学员们静静地做着陶艺,甚至弥漫着紧张的空气,集中的专注力才能创作出好作品。在每个人紧张的间隙,诸川玲静静地继续巡视。
少年叫住诸川,是风见恭介,他穿着茶色夹克和牛仔裤。几乎对所有的美术都感兴趣,但他是从三年级开始才进美术部的,在那之前都在滑雪部。在滑雪项目上似乎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在考试前放弃了继续化学,美术的话,喜欢什么时候就可以做。他的目标不是岛上的高中,而是内地的重点高中,这次是美术部顾问江上带领他来的。
外甥是个灵巧的少年,以前就是这样,因为日本料理店长的儿子。我哥哥也是个精明的男人,不仅是做饭,修理电器等也很熟练,手的灵巧遗传了父母吧。哥哥在美国销售失败,回国了。恭介出生时住在美国,所以有爱德格这个绰号,过年的时候,我经常和哥哥一家一起过,哥哥会很有趣地聊在异国他乡的苦心,还是一副梦想少年的表情,时间似乎把痛苦的经验变成了甜蜜。以前,他经常和年幼的恭介坐在被炉里玩扑克牌,有一次,游戏结束后,少年把卡片立起来堆在一起,屏住呼吸工作着,漂亮的卡城完成了。看上去也像一座塔,那是一座至今仍历历在目的卡片城堡。
恭介在陶艺方面也发挥了他天生的灵巧。,小碗做得很顺滑,是我无法比拟的。此时正在和讲师商量如何处理小碗底的高台,那眼神就像即将考试的学生一样认真,因为长相本身就是优等生的样子,中分的发型从上中学以来就没变过。,官端正却不柔弱,诸川仔细地传授着自己的知识。
陶艺教室为期三天,参加者大多是留宿的,旅馆由主办方这边准备,未成年人必须有监护人陪同。当然教员也可以住,第一天用捏绳成型制作小钵。先用手摸一摸,使之与泥土融合,虽然做不出薄薄的小钵,但能做出有独特味道的作品,第二天用电动六轮制作茶杯。第一天的实习结束后,我就去安装电动六轮,这是一件大事。使用电动六轮的第二天结束后,有了做陶艺的实感。第三天是自由制作,三天的实习就这样结束了。作品在这里保管,干燥,素烧。两周后,学员再次聚集,以本烧为前提,涂上釉药,也可以绘画,也可以直接带回去,一周后交付成品。
只有包含住宿的三天才是真正的讲座,每周有两次是自由参加,也有参加者不来取而要求邮寄的情况。旅馆每年都定在“轰庄”,这是一家楼梯磨损很厉害的老旧旅馆,我也以参加者兼负责人的身份投宿。
今年的参加者中有很多学校相关人士,十一人中占四人,加上木中贞子的话,大概有五个人。
大津中学的教师中,除了江上,还有一位叫田村正义的社会课教师,在门口安静地实习着。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厚旧夹克。中等身材,大概比我矮十五厘米,长相平凡,不显眼,苍白的脸上带着大正时代知识分子的气质,长得像是有结核病的作家。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神很锐利,眼睛周围有红色,只看那里的话感觉是个危险的人,看起来有点紧张,整天心神不宁。就像马面江上一样,学校的老师都是这样吗?这是大津中学年轻教师独有的特征吗?被什么追赶着。追的是什么呢?
美术部的顾问除了带上恭介之外,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学生。
是藤川志乃。
我在参加者名单上找到了名字,还以为是别人呢。参加在公共设施举办的市民讲座,本身就是一种积极性的证明。周围有很多陌生人,年龄层也各不相同。不像是参加这种活动的孩子,她看起来像个消极、爱孤独的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这个位置只能看到瘦削的后背和金字塔形的头发,穿着水手服,姿势端正地坐着。她总是穿制服。是没有平时穿的衣服,还是制服是平时穿的?很少有女孩子如此不注重时尚,虽然看不出她的表情,但可以推测。应该是面无表情地在做陶吧。
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走近少女的黑背。
是诸川玲。
讲师接近听课生是理所当然的,不自然的是没有发出脚步声,而是悄悄靠近,而且还是在背后。就像在电车里接近猎物的色狼,一头乱发的男人紧紧地贴在志乃的背上,太近了,我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蓝色工作服的后背完全盖住了少女,移动到洗碗池附近,这样能看得更清楚。诸川从后面以拥抱的姿势进行指导。说得好听点,就是父亲从背后拥抱女儿的样子。男人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唾液一样。
“这里再薄一点。”
声音的质量和对别人的时候不一样,是特别温柔地说,
“成型刀具是这样用的,再仔细一点。”
手把手地教着,明显摸过头了,在陶艺界,师傅教徒弟是这样的吗?——不会吧,我很不愉快。志乃低着头,脸完全被头发遮住,看不见表情。小麦色的小手,被像女人一样白皙光滑的大手覆盖着。男人的手从少女的右手缓缓爬上她的肩膀,然后再次静静地下降。从肩膀到胸部……对膨胀着的胸部,停了一会儿。志乃看着下面,一动也不动。诸川的手移向腰部……
除了色狼什么都不是,但是志乃并没有反抗,连声音都没有,真是奇妙。在这样的环境和状况下,对孩子恶作剧的中年男子很奇怪,但毫无反应的受害者也很奇怪。诸川依然抚摸着少女的身体。
我很生气。
就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
“诸川先生。”
一个低沉而响亮的声音响起。从门那边。
“完成了,想请您看一下。”
七三分的秀才脸青年像警察一样锐利地瞪着他,是田村正义。视线带着压力,诸川像是被推了一步,手离开志乃。我松了一口气。
诸川茫然的表情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张脸就像刚从梦中醒来时的懒散,好像是去了什么地方。但那张脸只出现在一瞬间,马上又变回了讲师的表情,戴面具的方法真漂亮。就像舞台演员一样,这个男人一定是戴惯了面具。
诸川毫不犹豫地慢慢走近田村。
看了一会儿作品,
“好吧,这是一幅漂亮的作品。集中力体现在作品上,美术这东西归根到底就是集中力,决定优劣。”
嘴上夸完后,用充血通红的眼睛看着田村。
“请搬到干燥架上摆放。”
干燥架设在房间深处的墙上。陈列着一些已经完成的作品,田村用猎狗般的眼神瞥了诸川一眼,低声说:“我知道了。”真是很厉害,那眼神甚至可以在审讯室里审讯杀人犯。
我走到志乃身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她抬起头,并没有看我。视线的前方是移动式黑板,黑板上什么也没写,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细长的双眼皮眼睛里没有表情,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平静得出奇。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红色,这是我在展厅里经常看到的侧脸。很难想象是在接受了那样的行为之后。为什么能保持冷静呢?我突然觉得她应该已经习惯了,但我没有根据。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事吧?”
志乃慢慢地把棒状的黏土堆起来。
过了一会儿,冷淡地说:
“什么?”
仅此而已。
回到了自己的地方,再做一个吧,开始把粘土做成棒状,形状扭曲了。刚才那令人作呕的景象忽闪忽闪,让人无法集中精神。诸川都一把年纪了,还对小孩子做什么呢?不过,奸淫少女的愿望或许与年龄无关,就像事务员佐藤指出的那样,如果这种东西是时代的流行,那就麻烦了。
中学生参加是很少见的,今年有藤川志乃和风见恭介两个人,往年的听课者中老年人居多,今年年轻人很多,两个学生自不必说,江上康夫和田村正义也都是二十多岁。浓妆艳抹的木中贞子也是如此吧,这五个人和另一个在公所工作的年轻人都属于年轻人。欧文·哈特的年龄不详,大概四十岁左右,不太清楚外国人的年龄,在我看起来一般都很老。另外还有三名退休的男性和五十多岁的家庭主妇,共计十一人。除了恭介、志乃、江上、田村、欧文之外,其他六个人都是每年都会来的常客。
今天的讲座还有一个小时就结束了,原定于五点结束,但当各自完成作品并摆放在干燥架上时,已经过了五点十五分。
江上做了三个精致的小钵,形状各有微妙的不同,看得出是有意改变的。学校里似乎有可以教的东西,恭介做了四个同样形状的小钵,无趣。有趣的是志乃的作品,一个是普通的小钵,一个是绳纹陶器,后者可以说是充满激情的作品,不可能是一向冷静的少女的手。欧文的与其说是小钵,不如说是土瓶,可以说是不拘小节的作品。不过烤的时候可能会碎。我的是歪头小钵,真羡慕恭介的巧手。
田村创作了独特的作品,两个的小钵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是,剩下的一个东西很奇怪,是歪斜的圆筒形重叠在一起,圆筒形的直径越往上越小,就像人的排泄物一样。里面是空的。我问这是什么,
“塔……不……是花瓶。”
这个社会课教师也很奇怪。
iv
刮起了暴风雪,遮挡住了挡风玻璃,强风把积雪吹散了。沿着车子勉强擦身而过的狭窄道路往上走,如果是晴天,前方应该可以看到高山,穿过小小的针叶林时,下起了大雪。因为降雪和暴风雪看不见前方,雾灯也只有五六米的视野,简直就是雪墙,开着车保持了和接送巴士之间的安全距离。
到“轰庄”大约需要二十分钟,整理完实习作品后,一行人乘坐巴士前往旅馆。我开着自己的小皮卡跟在巴士后面。今晚喝酒,住一晚。但是,明天早上必须比参加者早到会场做准备,所以要自己开车去。
看到旅馆的黄色窗光时,雪已经小了。在小湖边,有一座古老的旅馆,界内没有其他民宅,也可以说是很寂寞。“轰庄”到了。停在离巴士稍远的停车场,停车场相当宽敞,就算三十辆普通车绰绰有余,下了巴士的人们快步走向旅馆入口,我也下了车。
视野的一角捕捉到了奇妙的东西。
停车场出入口一侧有半圆形的雪块,就像一个巨大的棒球被切成两半,相当大,高2.5米,宽约3米。走近一看,原以为是堆的雪人,但这恐怕是镰仓雪洞。大概是喝醉的客人想做镰仓雪洞,中途放弃了吧。必须把雪堆得更高,在里面挖出一个圆顶,这是重体力劳动。
在前台要拿钥匙的时候,已经都被拿完了。参加者几乎都订到了单间,但房间不够,我只能和田村同住一间。他在房间里等着,在房间放下行李,两人立刻向大厅走去。拉开拉门,大家已经集合完毕。在这里吃过晚饭,就直接走进了宴会厅。
吃完晚饭,恭介和志乃回到房间。
宴会异常热烈。参加者、馆长,甚至是无关版画馆的职员,一共二十人,我不喜欢宴会上的料理。岛上无论到哪里都以生鱼片为主,虽然喜欢鱼,但生鱼片也太没有技巧了。明天要早起,不能喝那么多。卡拉ok开始了,眉村研究员开口道,请允许他担任前座,觉得是时机成熟,便站起身来。我向馆长告别,从田村手中接过房间钥匙,走出会场。
大厅在一楼。走到走廊上,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上楼梯。吱吱作响,每走一步都有“吱”的一声。二楼隔着中央走廊是一排房间,靠楼梯的两个房间是合住的,其他都是单间。馆长、眉村、我和田村住进了同一个房间。我的房间在右边最靠前的地方,离楼梯最近。楼梯发出的声音大得让人担心如果有人半夜上下楼会睡不着,把钥匙插进门。
咔嚓一声,同时右侧里面的门打开了。
恭介从里面走了出来,那里不是他的房间。应该是志乃的房间。我想起曾经看了一眼部门分配表,也许吃过晚饭后两人就在一起了,是和那个少女一起度过时间吗?
“恭介。”
少年似乎吃了一惊,但很快又露出笑容。
“啊,国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喝不了那么多,而且又不是客人,明天也还有事。”
“有招待的必要吧?”
“你到底多大了?帮我干活吧。有空的话,我们聊聊吧。”
把外甥叫到房间里。八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带浴室和卫生间。隔着桌子和少年面对面。我泡了茶,一喝,很苦。叶子放多了,但又喝了一口。
“国彦,明天十点开始吧?”
“宴会气氛特别热烈。明天可能大家都瘫痪了,不能如期开始了。算了,上午就不工作了。话说回来,我以前就觉得你说话这么客气,作为现在的小鬼,真是少见啊。”
他喝了口茶,“好苦啊。”
“偶尔也试着不使用敬语。”
“‘敬语’是语言的铠甲,是保护心灵的屏障。”
“有那么脆弱吗?”
“明天上午是诸川老师的演讲会吧?”
“也许对宿醉的脑袋很好——睡吧。”
“是主办方的意思吗?”
“恕我冒昧,你对诸川玲是怎么想的?”
“怎么说呢……有种不愧是陶艺家的感觉。手法完全不一样,教的方法也很有礼貌,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干净,但是个绅士。比江上教得好得多。”
也许是这样,对志乃以外的人来说。
“江上是什么职位?不是老师吧。”
“跟教育实习生差不多。”
“我终于明白他当暴力老师的心情了。没有人会因为被人小看而心情舒畅。”
“嗯,江上老师也比伊庭老师好,让我参加了讲习会。”
“准备考试不好吗?”
“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学习。”
“那孩子也是美术部的吗?”
少年往茶杯里倒了温茶。慢慢地喝了一口。
“那个孩子?”
“别装傻了,短发美少女。”
“美少女?藤川志乃。为什么不说名字呢?真讨厌。她是即席部员,她是听说这个陶艺教室才加入的。”
“不是想和你一起参加吗?想在毕业前留下回忆。”
“不是吧。”
“是恋人吗?”
“我们只是青梅竹马。藤川参加的理由我不太清楚,讲习会的事是我告诉他的,只是偶然提到的。我说大津版画馆每年都开陶艺教室,今年我要参加。藤川好像没听说,但她突然说她也要去。”
“你没什么好抱怨的。”
“老师好像很无趣。”
“说是动机不纯,我也不知道。”
“江上老师是以美术为生命的人,他说不能陪学生玩。确实,藤川的动机还有一点让人无法理解,她并不是特别喜欢美术或陶艺。”
那么,志乃为什么要参加呢?
“她每天都来大津版画馆。”
“那家伙去版画馆?”
我往茶壶里倒了热水,好像还有剩余的茶水留在里面。往自己和外甥的碗里倒茶,端上来的是温吞的茶水。
“临近闭馆的时候来,每次都来看同样的版画,我还以为她想成为版画家呢。”
“为什么每天?”
“我还想问你。”
恭介把玻璃烟灰缸放在桌子上,吸吗?我问道,少年拄着拐杖,没有反应,但很有风度。
“藤川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光说圣经和神话,不谈艺术家的事。也不看电视,对电视剧和综艺节目的话题不通。电影也不行,游戏也不玩。又不是运动少女,到底平常在干什么呢?”
“不是在学习吗?那和你不一样。”
我嘲笑他,但被他搪塞过去。
“成绩还可以,不会反抗老师。应该是个很老实好对付的学生吧,缺点是经常迟到缺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问题学生,不去学校时去干什么呢?”
“比如在森林里坐在树桩上读《圣经》,或者在寻找青鸟之类的。”
“也许吧。”
“我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刚才我去藤川的房间,她在看书,我找她说话。但是不管我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直接无视我。而且她看到的书很不寻常,你觉得是什么?”
“往生要集。”
“那个和尚源信写的?她只是女中学生吧”
“平安时代的书有什么好看的?紫式部和清少纳言倒也罢了……源信。”
“是准备考试吗?”
“不是,是关于净土教的。”
“净土教吗?我不太懂宗教。”
“我也是。不过确实写了地狱的样子,就像但丁的神曲一样。”
“前面是血池,后面是针山?”
“我记不太清楚了,有八个地狱对应着不同的罪行。杀生的人会被打入无尽的互相伤害的世界,偷窃的人会被砍在热铁上。”
“也有拔舌头的吗?”
“越往上面的地狱,罪孽就越重,是吧?杀生、偷盗、邪念、奸淫、饮酒、妄语,也就是说谎、胡言乱语,犯了这种罪的人会被拔去舌头,名字就叫大叫唤地狱。国彦你也要小心点。”
“我在反省呢,你这不是很了解吗?”
“我对地狱、天堂之类的东西很感兴趣,所以调查过。《炼狱之魂》里的炼狱是什么?”
“她也有兴趣吗?”
“应该是吧。”
“还是在做死的准备?”
“是要事先调查目的地吗……”
“我去看看情况吧。”
“去藤川的房间?”
“你也去吗?”
“……我还是算了。”
“是吗?”
一下子成为了考试学习的话题,如果参加高中入学考试,我肯定会落榜的。中学时代的功课忘得一干二净,在实际生活中是不需要的。“因为将来需要”,当时的老师们这样说,那样的将来在哪里呢?现代的教师是怎么教的——是在糊弄人吗?但我并不认为初中和高中的学习是不必要的,不学的话连是否有必要都不知道,有时候浪费也是必要的,人不能只吸取精华,如果只被必要所束缚,出现不必要的东西时就收不进去,就会变得‘愤怒’。据说恭介并不讨厌学习,所以能在某个地方找到兴趣,是个头脑很灵活的人。
闲聊了一会儿,少年出去了。
慢慢抽了一根烟,打开电视,一打开就是新闻主播的特写。我看了一眼,关掉,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飘着冷气,身体微微颤抖,丝毫没有人的迹象。宴会似乎还在继续,和恭介说话的时候,没有爬楼梯的声音,有人上来就会注意到吧。走向里面的房间,敲了敲门,小心翼翼的两次,然后是用力的两次。没有人回答,我试着转动把手,里面没有上锁。总觉得太疏忽了。
“我进去了。”
打开门,通往日式房间的拉门从一开始就开着。志乃端坐在榻榻米上,面对着桌子。她露出右脸,像修行者一样端正的姿势,正在目不转睛地读文库本。从这里看不到书名和作者,大概是《往生要集》吧。桌子上放着几本书,是两本文库本,还有一本大型画集。
我径自走进房间,盘腿而坐。志乃纹丝不动,不敢坐在对面,所以坐在右边从少女的右侧看着她的侧脸。我总是看着志乃的侧脸,她绝对不会笑,但我之前对她的笑已经有了印象。
她侧着脸问道:“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很开心。”
被无视了,和恭介一样。
从桌子底下取出玻璃烟灰缸,点了烟。来了之后,我在想我来这里做什么,桌上的画册映入眼帘。用塑料包装,还没有打开,好像是外文书。书名是《The Tower of Babel》、《巴别塔》,封面上印着精密的巴别塔图案。
我一边吐出紫烟一边说:
“可以看看那本画册吗?”
“不行。”
眼睛也不离开正在读的书——《往生要集》地说,我把烟灰弹进烟灰缸。
试着把烟圈吐出来,但她还是连看都不看。
“对了,我在版画馆也经常看到同样的版画,那也是巴别塔,为什么?”
“你……”
把话咽了回去,她依旧沉默不语,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反应,我把烟掐灭了。
“听说你是为了参加陶艺班才加入美术部的。你喜欢陶艺吗?”
志乃再次说道:“……”。
沉默。
“今年要参加考试吧?是去岛上的高中?还是去内地?”
“……”
沉默,还是沉默。
就像被行使缄默权一样,她到底怎么了?到底想传达什么呢?明明只要说清楚就行了。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看来还是放着不管比较好。
转身要走的时候——
“风见先生。”
被叫住了,第一次被叫了名字,我受到了轻微的打击。回过头来,少女低着头,眼睛停留在书本上。
第四次,第四次沉默。但是,我等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少女喃喃道。
“能给我烟吗?”
有中学生吸烟也不足为奇,好坏暂且不论。
但让我在意的是,志乃似乎隐瞒了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偶然出现的台词。
“中学生能吸烟?”
“大家都在抽烟。”
给了她一根,少女用旅馆的火柴点着了火。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一副大人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已经习惯了。确实,小时候有一段时期,只要抽根烟就能沉浸在大人的气氛中,那个程度和水平是不同的。
她像银幕上的女演员一样,在烟雾中眯起眼睛。
“吓了一跳?”
“吓了我一跳。”但这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
又来了。我有点厌烦了,但等待我的,却是惊讶。
“我……我是一个人,总是一个人。无论是在学校,在家,还是在镇上……总是……”
她的声音像是在低语。会有什么开始呢?
“总是一个人吗?”
在这一点上,我也是——即使有老婆。
“学习也很用功,在家里制定计划做。尽管时间很少,因为不想待在家里。在学校里成绩算是靠前的,即使考得不好了也不会掉到中间以下。对老师很诚实认真,上课也认真听讲,周围的孩子都乱糟糟的。体育啊音乐什么的也尽量参加,我在表演,我总是在表演。注意着看的人,想让他们觉得自己在好好地表演。但是,也不能太认真,所以要偷懒,要迟到,要休息。不要浮在水面上,不要引人注目,不要碍事,不能有存在感,这是很重要的。总是和人隔阂,隔着空气墙生活,不和其他人不要来往,这是安全策略,息事宁人主义。我要和空气一样的存在,否则是危险的,随时一触即发。不进入别人的领域,不进入自己的领域。我的班级里也有欺负人的时候,被欺负的孩子想要去死,欺负人没有什么理由。没有其他什么,她割了手腕,但是没死,真像个笨蛋。与其死不如逃,欺负人的也是普通的孩子,不是坏人,因为普通所以改不了,矫正不了,这种行为是停不下来,所以要逃跑。只有逃跑,我没有参与欺负人,也没有帮助,只是看着,只要这样就好。教师是无能为力的,同他们对话是徒劳的,语言无法沟通。巴别塔,混乱,语言的混乱,这就是我们,我从一开始就想逃跑,想逃跑,但是做不到。”
——从何说起?
“大家都戴着面具,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老师,田村和江上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们为了自己的事情竭尽全力,但总是被什么追赶着,战战兢兢,感到不安。越是年轻的教师越是不可信任,和父母一样,口才好的老师就越受欢迎,也只是一味地想要博得别人的欢心。但是就这样,我们还在配合他呢,无法配合老师的笨孩子也越来越多,无法被控制。未成年、小孩、中学生、义务教育,所以认为做什么都可以。可以被原谅,胡闹,无理取闹,暴走,毁了自己,也毁了别人,毁了自己的人生,真是对不起。”
——我知道了。够了……
“对不起,我不能恭顺,也不能反抗。总是算计,到处都是算计。我也会,对大人只要摇动尾巴就好,他们就会给我开路,不摇的话就会被咬烂,就会被抛弃。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就这样被利用就好了,但是,其实我不,我不。”
——我知道。
“……恭介也是这样吗?”
志乃停下了话头,大概是因为我这个外人的介入吧。她用意外的语气说:
“他……我不太懂,是个很老实的孩子,和我不一样。”
正面回答了问题,这似乎是和志乃见面以来的第一次,也许我在她身上找到了一席之地。
“我——”她还想继续说下去。
“志乃。”
被我尖锐地打断了。
已经够了……志乃。
慢慢地抓起少女的香烟,我也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今天是纪念日。这是我们互相叫对方名字的第一天。把抢来的烟叼在嘴里,湿乎乎的。吹两三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吐烟圈,一两个,三个,这次少女也斜眼看着我。
“真难看。”
是啊,我很丑的。
“藤川志乃。”
蹲下来摁灭香烟,望着志乃的眼睛,她移开了视线。
“你想说话,想袒露自己的内心,想找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你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我和素不相识没有什么区别。这才太丢脸了。”
志乃的表情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打断她,怒吼道。
“把烟戒了。第一对身体不好。第二违反法律。第三给别人添麻烦。第四是对父母和学校的背叛。然后第五,我看不惯你,一看到装成大人的家伙就恶心。”
并不是真的生气。少女有点迷糊地说:
“你……是谁?”
“不是你,是风见先生。”
“我……”
“吵死了,别摆出一副你知道的样子,过来。”
抓住少女的手,硬让她站起来,我拖着她,体重很轻。把她带到屋外,简直就是绑架。志乃没有叫一声。下楼梯。到户外去,稍微有点雪,志乃穿着水手服。
“好冷。”
“闭嘴!”
简直乱糟糟的。
停车场里有我的小皮卡,把中学生塞进驾驶席,我坐上副驾驶座,插上钥匙发动了引擎。
“你干什么……”
“出发。”
“什么?”
“出发了。”
“为什么?”
“起步,左脚,控制踩离合。左手,控制档位。右脚,控制油门。”
少女试着踩下离合器和油门。
“那是刹车,用左脚踩,挡位是这样的。”
“……好的。”
“好,做起来。”
“是的。”
熄火了。
“慢慢松开离合器,再来一次。”
失败了三四次。但是,这次,
“可以开。”
少女的脸很有意志。
出发了。车身一边抖动一边往前开,跑了三米,冲击马上就来了,我们身体向前倾,撞上了雪墙。眼前是停车场周围被清理过的雪堆,但没有太大的打击,反正也是破车。
“意外。”志乃喃喃道,感觉形象有点生动了。
“这是你啊,你的身影。明白吗?”
“好冷。”
我快速走下汽车,驾驶席方面打开了车门。
“出去!”
把她拉了下来。
“暖和下身体。”
从后备箱中拿出两把铁锹,把其中一把转交给了志乃。
“这里拥有丰富的雪”
“是的。”
很好的回答,我像疯了一样在铁锹铲雪,并将雪堆起来。少女也在帮忙,不知为何,一股悲伤涌上了我的脑海。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志乃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雪积累到相当的高度。我已经汗流浃背,志乃也喘着粗气。“我来巩固一下。”我用铲子推了上去。“打个洞,挖个洞。”圆顶建成了。
镰仓雪洞完成了,时隔三十年制作的。
急忙回到车里,拿来塑料布、便携式小火炉和那个茶色的架子。把那个架子递给志乃,她气喘吁吁地说:
“有股怪味。”
“不要奢求。”
在镰仓雪洞里铺上橙色的塑料布。
“休息吧。”
两人走进镰仓雪洞,应该做得很大,但没有富余。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点燃小火炉。两人立刻举起双手。逐渐变暖。呼吸渐渐平静下来。脸颊上有一丝暖意。镰仓雪洞是用雪做成的,看起来很冷,但意外地暖和。志乃的小手在火炉上摩擦着,不知不觉中,我也做了同样的事情。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依偎在身边的少女身体的渺小,志乃身材矮小。我没有孩子,有一头柔软的头发。火炉的火焰无声地摇晃着,雪已经停了,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从半圆形的出入口可以隐约看到停车场和平原上的积雪,对面的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一瞬间,我觉得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们,误以为只有两个人在大雪原上。雪中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或许就是她的世界。太阳总是露出半边脸旋转的昏暗的北极或南极,人迹罕至的零下雪原。纯属巧合,我被邀请到了那里。
“你是第一次做这个吧?它叫镰仓雪洞。”
“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进去,也是第一次做。”
“小时候经常做。过年的时候,和附近的朋友一起做。烤年糕,吃橘子,打纸牌。在家里也能做。但是在镰仓雪洞里做,一切都不一样。雪墙,外面的景色,独特的空间。那时候觉得这个空间很宽敞。原来我们还小啊,现在完全看不到镰仓雪洞了。孩子们都不做了,在这一点上,你也一样。”
“第一次……第一次开车。”
“我在反省。”
“吓了我一跳。”
隔了一拍,突然改变话题。
“我的父亲是建筑公司的社长,他很胖,总觉得有点女性化。眉毛很淡,眼睛很细,嘴唇有点发红。他不是亲爸,是后爸……但他让我他爸爸。”
“不太清楚。”
“没有血缘关系。我是母亲带过来的孩子,母亲是再婚,她丢下我逃走了,去了父亲以外的男人那里。”
“这是常有的事。”
“父亲对我拳打脚踢,打得我吐血。比起脸,更喜欢打我的身体和手脚。”
“别说了。”
“打得很开心。”
“很少见。”
“打完之后就变得格外温柔了。”
“太过分了。”
“我很害怕,因为害怕,痛苦,疼痛,我就去海了。晚上在海边散步,每天晚上,从家里溜出来。那时我上初中一年级,有一天晚上,我走在波浪边,不知不觉海水已经淹到脚踝了。就这样往里走,往深处走,往海里走。我想舒服一点,我不想回去,我一步一步地往海里走。海水从脚踝流到膝盖,从膝盖流到腰部,流到胸部,流到下巴。我想就这样消失,我不想再回来,我想死,但是……但是,但是做不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水到嘴边,无论如何都浮起来。想死,身体却浮起来。无论如何。试了几次都不行。身体浮起来,就像坐在水面上的大淫妇一样。”
“那就是巴比伦的大淫妇。”
少女曾经说过,说自己是巴比伦的大淫妇。坐在水上的大淫妇,和我一样。夸张地说,我笑不出来,她亲眼目睹了世界的灭亡,那是一个少女的狭小的小世界,被现代所摧毁,被继父彻底摧毁,她确实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巴比伦的大淫妇。少女抵抗着,虽然是以选择死亡的形式,那是终极的逃跑和斗争,是舍命与什么战斗,这怎么能笑呢?志乃舍弃生命与某物战斗。然后,我输了,这样就可以了,因为我是通过失败生存下来的。
“我没对别人说过……只有告诉过风见先生你。”
我想了想说:
“听起来很冷漠,但我帮不上忙。不管你现在处于什么状况,遇到什么困难,我都救不了你。我什么也做不了,能做的就是听你说话。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不管多少,我都会听。有些事说了就能释怀,我什么都听。但是,我无法保护你,最终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我不会说安慰的话,我想你会变得坚强,让自己变得坚强。明天的你会比现在强一点,一年后的你会更强一点,真的会变成什么样还不知道,但是要相信这一点活下去。也不要勉强自己,要拒绝不喜欢的东西,抵抗吧,做不到的话就逃避吧。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很抱歉,这不是适合女孩子的故事,丰臣秀吉还是木下藤吉郎的时候,打了败仗,战败撤退的时候,信利的军队为了防御而让同伴逃走。木下的军队开始守城,所有的友军都撤退了。到了晚上,木下假装准备战斗,丢下一切逃走了,第二天敌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结果木下没有损失士兵,当上了殿军。这是很鲜明的时机,不能拖泥带水。该逃的时候就彻底逃,不管卑怯也好什么也好,总比死强。我能说的也就这些了。”
“……谢谢。”
这不是很坦率吗?怎么了?
“没有理由道谢,我也总是在犹豫。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如必须戒烟啦,什么时候从烦人的老婆身边逃走啦。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男人,不能说别人的事。唉,总而言之就是俗人一个。恭介也好,你也好,现在的中学生知识水平都很高,以前的我根本无法想象会去版画馆,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年龄相差如父亲那么大,也能建立恋爱关系吗?”
“又是在说些毫无条理的东西,但我觉得那是不成立,想都不敢想。”
“我……晚上要去书法补习班。补习班的老师正好和我父亲一样大,长得帅。和我父亲不一样。”
“练字,是吧?”
“那个人和太太分手了,是单身。他说,等我十八岁了,要不要和他结婚?”
“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说要结婚吗?都四十来岁的大叔了。”
“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就更不要说了。他真是个变态大叔,简直是毁了你的人生。以后会遇到很多好人,你可以选择的。”
不知为何,志乃一时语塞。
“——不去补习班就好了。”
“也别靠近我,我很擅长无视你。”
如果要去书法私塾,那就是离开大津版画馆之后再去。我突然意识到这是编造的故事,还没来得及讨论这个问题,少女就转移了话题。
“还记得去年二月的事吗?”
“不管怎么说,我都忘了。”
“二月中旬的某一天,星期天的下午,我去了大津版画馆,天阴了,好像要下雪了,但我没带伞去,看了两个小时左右的版画,那天是我第一次去看,但看着看着就腻了。心想回去吧,可是,正要出去的时候,我的脚停了下来,在玻璃门前,我的脚不往前走,我不想出去,我不想回家,我不想见到父亲,磨磨蹭蹭的,就在这时,蓝色制服的保安来了。不耐烦地把我赶出门外,上了锁。不知不觉间,闭馆的时间到了。我没回去,因为根本不想回去。开始下雪了,但是没有伞回不去。天黑了,我蹲在门外,浑身发抖动不了,下着很大的雪,当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是把我赶出去的那个保安,板着脸,穿着黑色外套。他打开伞,不高兴地说了声“走吧”,然后让我钻进了伞里,没有对话,只是偶尔问一下路线。我只是回答说右、左,慢慢地沿着雪路走回去,雪大得看不见前面。除了我们,好像没有其他人,就像现在一样。那是一个沉默寡言,表情可怕的中年男子,在我看来个子很高。结果,他把我送到了门口,那个人用焦躁的语气说了声再见,就顺着刚才的路往回走,那人就是你。”
“那个人不是你吧,风见先生。”
寻找记忆。我确实曾送蹲在版画馆门口的少女回家。是去年冬天,不知道是不是二月。她好像不舒服,所以我不能置之不理。她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我记得我好不容易才到家,觉得自己是个多管闲事的老好人。那天之后,我得了流感发烧了。身体不舒服,可能在雪道上走了很长一段路。关于送人回家却一句谢谢都没有收到,我觉得自己很傻。她好像是一个梳着辫子的少女,但不记得长什么样了。我甚至忘了有没有问过他的名字,那是藤川志乃吗?
“我们之前就认识了吗?”。
“后来我开始去版画馆了。”
“从年末到年初,你几乎每天都来。”
“因为我不想回家。”
“是吗……”
“雪停了。”
从不久前开始就停了。
少女想要出去,拉了拉袖子,宽敞的停车场,到处都是车。从薄云间隐约可见月亮,雪灯微微的照亮四周。两人并排发了一会儿呆,于是——
志乃向前走了三步。她猛地回过头。
正面,第一次看到整张脸……感觉就像为了给我看了一样。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月光把少女的脸照得苍白,云飘到月亮上了。少女静静地问。
“跳舞吗?”
“你说什么?”
“来跳吧。”
“你会跳吗?”
“不知道。”
“会模仿吗?”
我没跳过舞,更别说两个人跳舞了,对我来说是遥远的世界。如果是电影或电视剧的话,在月光的舞台上一边说着‘我不怎么能跳’,一边表演得相当精彩。我不行,但是,这是两个人的舞台。这是一个没有观众的舞台,把手搭在志乃的背上,手挽手,她的身体有些僵硬。跳舞的步骤……不知道,连跳舞的念头都没有,但愿迈出的每一步都能成为她的第一步,志乃不擅长和人说话,不能把想法说出口,只是无法传达而已。跳舞吗?我只知道这个,暂时放开交叉的手,站在少女旁边。右手握住右手,扶在她肩上,握着她纤细的手指,左手拿着左手向前走。然后迈出一步,悲伤和滑稽同时涌上心头,一步一步地旋转。真是笨蛋,我怎么都不行,跳起来像是俄克拉何马搅拌机,那是只有两个人跳舞的俄克拉何马搅拌机。
……停下脚步。放开手。
志乃看着前方说道。她的声音有些激动,是错觉吗?
“真难看。”
真是的。没有讨论的余地。但是,我也反驳道。
“你跳的也不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