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美《全圆佑复仇日记》
7. 4日 天气雨 天气烂得要死,在这个烂天气我要为烂人飞回韩国,实在是没有比这更烂的事。 接到老头去世的通知是在三天前,那天我和我妈对坐沉默了很久,我妈说:“你还是回韩国看看他吧,我就不去了,终究是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人了。”如果说世界上有最洒脱奖,我觉得我妈至少能提名。当年他发现我爸出轨,二话没说就离婚带我出国。在经过很长一段艰苦的日子后,重新找到了人生的幸福。 我妈常说,人生是朝前看的,答案总是在未来。可惜我一点没学会这道理。 宅子和我离开的那天没什么两样,甚至盛开了很多不知明的花,看得出来被打理得很好。 我又见到了他,距离上一次大概是七年前。 他没怎么变,仍然是温温柔柔人畜无害的样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一副样子才哄得老头什么都愿意。 “圆佑,回来啦。累了吗,你的房间收拾好了,可以直接上去休息。”他站在门口言笑晏晏,笑容好看得无可挑剔,可是越艳丽的生物往往越毒,而我知道洪知秀他属于最毒的那种。 7.6日 天气雨 天气还是下雨,但昨天一天没出门,今天还是计划出去走走,没想到洪知秀在家,更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亲自做了一桌午餐。 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我本打算直接离开,他却说:“啊,本来是想和你聊聊公司的事,看来不行了。” 好吧,他确实很擅长找突破口。 不得不说,洪知秀做的饭很对我的胃口,辣炒鸡肉、炖排骨、炒蔬菜和豆腐汤都很好吃。看来他为了讨好老头,确实学了一身好本领。 想到这我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准备让他直接进入正题。 但他满含笑意的望着我什么意思?那眼光和我相遇后马上转开,就像是偷偷观察被发现后害羞似的。 “怎么了,不好吃吗?”他说的很温柔,我却感觉被噎住。 要时刻警惕狐狸精! 我问他,“开门见山吧,你想要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很深,但我琢磨不透,随后他轻轻笑起来…… “当然是,该我的一样都不少。” 该他的?这个家的一切死老头都不配拥有一分,他又哪来的资格。 “你知道死老头是凤凰男吗?所有生意是我外公的一片心血,他骗婚我妈得到的一切,他配吗。” 洪知秀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看我,但我总觉得他眼神透着怜悯,我真恶心他这种眼神。 于是我说:“死老头是垃圾,你是垃圾中的垃圾,你们只配回到垃圾堆。” 他表情没什么变化,也对,想来这种话他听过很多,已经百毒不侵了。 “道德上你爸不配,我也不配。但法律上现在的一切属于他,我和你是同一顺位继承人。”顿了几秒他轻笑着说,“说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小妈呢。” 同一顺位,是啊,他不说我都忘了,他和老头是领过结婚证的,货真价实我小妈。 可是他怎么敢提,我实在太生气,话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是吗?那如果配偶是故意杀人,是不是又当别论,我亲爱的小妈。” 无所谓了,大不了明牌来玩。 他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我能感觉到他瞳孔有一秒剧烈震动,但马上他又笑起来, “大白天讲鬼故事吗,你怪会吓人的,圆佑。” 7.8日 天气晴 老头去世后的第三天,我在社交平台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信件上有两行字,第一行写老头的死因存疑,第二行写让我回韩国等待联系。 我反查时,发送信件的账号已经注销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恶作剧。真相笼罩在一片疑云下。 老头是车祸坠亡,警方调查排除他杀嫌疑,结果判定为酒后驾车意外坠崖。 那是开往郊外度假区的一片山路,车上只有老头一人。那一片山路是视频监控盲区,但从进入此路的第一个摄像头,和驶出此路的第一个摄像头都没发现其他车辆,也就说在此段期间只有老头这一辆车独自行驶,没有其他车祸的可能性。 尸体没有进行解剖直接火化,我回来的时候老头已经变成一捧灰了。 昨天是老头的出殡日,我和洪知秀并排站在灵堂,口罩盖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眼睛,他有些累揉了揉,眼角处疲惫的痕迹拉出一片红红的印记,像哭过,但我知道他一点都不伤心,因为我也一样,每一位来祭奠的人看起来都比我们伤悲。 “你迫不及待的火化,想要隐藏什么。”人群散场后我问他。 洪知秀给老头上了三炷香,但没有鞠躬,腰板笔直,他回过头是微笑的神情,“天气很热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不火化,留着诈尸吗?” 我走向前靠近他,试图营造一种压迫感,我又问了他一遍,“你到底想隐藏什么?” 他和我对视,他的眼睛很好看,我一直都知道。笑起来弯弯的像盛满了星星,哭起来星星就碎在了他的眼里。 他靠近我,近到在香灰味围构出的世界里我能辨别出他身上的木质辛香味。 他说:“我想隐藏喜欢你喜欢得要命,却爱而不得的心。信吗?” 我信他个鬼,我推开他想走,他却抱住我,结实的,用尽全力的。 “全圆佑,我很想你。”明知不合时宜,可我的心还是极速跳动了一下。 我指了指老头的遗照,“你觉得合适吗。”他看了一眼,伸手直接把照片反扣下来,“那他就别看。” 疯子。 狐狸精下山,勾引人的时候又疯又野,我体会过了,不会跌倒第二次。 但晚上我还是做了一个梦,梦里17岁的全圆佑和18岁的洪知秀手拉手跑向太阳初升的黎明里,洪知秀说:“圆佑,我永远爱你。”可他马上又变成20岁的洪知秀,在冰冷的黑夜里说:“全圆佑,我不要你了。” 洪知秀是个骗子,20岁甩了我的人,给我讲什么爱而不得。 7.12 天气晴 我和洪知秀能心平气和坐在同一辆车里,是我没想到的。 早上洪知秀说要去公司,专门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直接把门别了,门里却飞快的伸出一只手。 “嘶。”洪知秀发出痛呼,挡门的手却没放下,我看见他手腕迅速通红一片。 “你有病吗?”我有点想发火。 “我只是想告诉你,今天公司开大会,重要的分公司都会来人,你要不要去见一见。” 我琢磨不透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我是绝不会信他会这么好心带我去认人,他可不是会把利益拱手相让的人。 但我还是和他去了,我到要看看他想干嘛。 所谓公司开会,不如说是黑社会聚会,老头做人没底线,好处是这种人赚钱会特别快,他把外公以前的老家底都投进了来钱快但见不得光的事业,拉皮条+酒店+地下赌场+高利贷一条龙模式。 洪知秀倒是混得挺风光的,感觉大家对他蛮尊重的,看来这几年老头确实对他不错,连事业都让他参与。一堆人里面,有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洪知秀叫他,“Jake,这是少爷。” 那人只是瞄了我一眼,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洪知秀又敲了两下那人面前的桌子,他才站起来,轻飘飘地说,“欢迎少爷。” 在场的人很听他的话,大家纷纷响应他,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欢迎声响起。 黑社会开会也很无聊,中间两队人为了争业绩开始互殴,洪知秀皱眉问旁边的人,“你不管管?”那人笑着说:“让他们先打。” 最后那个叫Jake的,给了两边带头的一人一嘴巴子,世界都安静了。 果然,那个人现在是老大,而洪知秀是可以操控他的人。 回去的路上,我本来是准备打车,但最后还是做了洪知秀的司机,在他揉了第800次手腕后。 “你要不要去医院看下,没别的意思,我担心你残疾,算成我的过失。” 他笑了,我讨厌他那种笑容,让我有种被看穿的心虚。 “放心,怎么我都不会怪你,哪怕你让我去死。” 气氛沉默起来,我没办法回答他,他的话术日益精进,真假我分不清。真话让人害怕,假话又令人伤心。 “抱歉,看来我又把气氛搞砸了,我真的很开心来着。”他也不再说话,把头靠向窗外,风一路吹,他闭着眼睛,一缕碎发掉下来,被太阳照成了毛茸茸的金黄色。 首尔非常堵,不停的喇叭声让人烦躁,洪知秀说换条路走吧,我就近开进了一条小路,按导航规划重新走。 我们一路都没说话,直到他惊喜的回过头对我说:“圆佑,停车,停车,这里,你还记得吗?” 我看向窗外,然后车速戛然而止,下坡之后左手边那条路的尽头,怎么可能不记得,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但瞬间就充斥在我脑子里的,我和洪知秀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夏天。 在我10代的后半段,还有大把青春用来做梦的时候,我梦想是成为一名职业电竞选手。 为此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她对我的期望和大多数家长相同,希望我考好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上没什么波折的人生。 我其实能理解她,遇到渣男经历婚变一无所有,独自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异国他乡求生,其中经历的波折自是不必叙述,他自然是最向往安稳的。 可我不是她,也没办法按照她的想法生活, 我还是固执的决定回韩国,来这个电竞产业十分兴盛,我熟悉又陌生的国家。 尽管我妈放狠话,说就当没生过我,可我看见老头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原谅我了。她愿意找老头,应该是忍住了极大的恶心,为了我,她辛苦了。 “你妈妈说让你回韩国也至少要把高中念完去上大学。” “好……” “我会带你办入学手续。” “嗯……” “就对我这么没话讲吗?”我有点想笑了,他对于我来说几乎就是陌生人,我有什么可讲的。这场会面我和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是,“你借点钱给我,应急。” 他给了我一沓现金和一张卡,然后我就下车了。 “你真的不回家住?”他摇开车窗问我,我回答他:“我在韩国没有家,也没有家人。” 能看出来他脸色不好,我有点气到他了,他开车走了留下只有尾气的余味,这场好爸爸的角色扮演,他的耐心甚至不到十分钟。 我白天上学,晚上就泡网吧练技术,遇见洪知秀是极为平凡的一个晚上。 我和往常一样开完最后一局准备回家,路过隔壁的时候,有个半蹲的男人吸引了我的视线,他猥琐的蹲在沙发座前,上面还蜷缩着一个人。 他的手在往不该去的地方去,那睡着的人看起来没什么知觉,我本来不想管,走了几步总觉得良心不安。 “喂,起来,我们回家了。”我故意走过去喊到,猥琐男吓了一跳撞到桌子,鼠标掉在地上。 动静有点大,男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衣服已经被拉开,锁骨半露在外面,他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和我很是疑惑的样子。 他有点太漂亮了,也难怪有变态见色起意…… 我咳了一声,走过去把他上衣拉起来,又指了一下他的裤子,“这你都能睡着?” 他看见自己的上衣,被半拉开的裤子,以及慌忙想跑的男人,一下就醒了。 “shit。”他撑起来追,几下把猥琐男甩到墙上,我以为他要狠狠给他两巴掌,他却说:“不想我报警的话,给钱私了。” 美人是穷疯了吧,我不想管他的事了,准备走人,他却叫住我:“please……”,他让我留下当目击证人。 “哥哥,帮帮我吧。”他对韩语看来一点都不熟悉,怎么对着男人喊欧巴。 我还是帮了他,都怪那天的灯光太亮,让我看见他泫然欲泣的眼睛。 后来他拖着行李箱磕磕绊绊跟了我一大截路,他说他从美国来韩国被黑中介骗了,现在很缺钱,正在找打工的岗位,我瞄过一眼他的电脑,确实都是招聘信息。 “哥哥,就一晚,能不能就收留我一晚。” 那天,他靠着重复同一句话,拖着行李箱,住进了我的小阁楼。 7.15 天气雨 我和洪知秀从那天意外故地重游后,就没有再有过交流,确实那天实在是太不愉快。 那天在洪知秀明显的惊喜面前显得我这几年的痛苦很是呆头呆脑,也太憋屈了,于是我说,“什么破地方,这个大个下坡,也没个预警,刹车差点干费。”是的,我故意装作不记得,我看着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眼睛里的光逐渐消失。 他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不记得。” 是啊,怎么可能,我气得发疯,他就是有逼疯我的实力,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对他吼:“你希望我记得吗?要我记多久,你丢下我的时候像扔垃圾一样头也不回,现在装什么念念不忘。” 他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世界变成一片沉郁的黑,车里道路广播提醒首尔今夜起持续大雨。 第二天洪知秀就去出差了,也正合我意,于我而言是好事。 我想进洪知秀的卧室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还准备好了开锁的工具,等到晚上没有佣人的时候开门,却发现门根本没有锁。 ……无语。 翻翻找找也确实没什么有用的发现,除了在他床头柜发现了一本装着全是我们以前照片的相册。 封面是我和他的第一张照片,塑封得很精美。 那时候他去找工作要简历照片,我陪他去了相馆,他非得拉着我拍了一张合照,两个人笑得傻不拉几的。 原来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好。 刚认识洪知秀的时候,他真的是个好人,努力又诚实,比如他说在我这借住一晚,第二天就真的离开了,我回家的时候,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房间的垃圾和堆着的衣服都被他整理得干干净净。 我又没有赶他走,莫名其妙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随后有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听见房东大妈在院子门口和人说话,“刚才我去公园散步差点被吓死,有个人直挺挺的躺着公园长椅上,盖着一件白衣服,我还以为是死人呢。” “哟,我走上去看,是个小伙子,还好活着会呼吸。” 我跑向公园,我有种预感,果然,预感被证实。 躺在长椅上的人,脚架着放在行李箱上,托行李箱的福,我一看就知道是洪知秀。 我走过去,洪知秀惊醒,下意识抱紧双臂,发现是我,笑得很是惊喜,那亮晶晶的眼睛我现在都记得。 “哥哥,是你啊。好有缘啊。” 他看我没说话,尴尬得摸了摸鼻子,“路过发现这个公园还挺舒服的,就躺了一会,哈哈哈哈。” 哈个屁,白痴一样,不知道他睡了几天公园,露在外面的地方被蚊子咬得一片一片的疹子。 “房租一人一半,继续你睡沙发,我睡床。” “可我还没有找到工作……” “那就等你找到工作付。” 我把他行李提起来,他望着我,他可能不知道,他看起来有多耀眼,明明近乎破碎,却还努力笑着。他在生活的苦海里拼命挣扎,有着我没有的强大生命力。 那天我以为我捡回了一条顽强的小狗,后来我祈祷他终身和我相伴,再后来我们就没有后来了。 因为小狗变成了白眼狼。 7.17 天气雨 这两天我一直睡不着,一方面因为那个该死的相册,我一直想起那些该死的过去,一方面因为昨天我收到的一张诡异的照片。 我又在社交平台收到了一条消息,消息是让我去延世路的储物箱,我在储物箱拿到了一张照片,里面是一个男人在地下停车场。 男人带着帽子口罩捂得十分严实,他在开车门而旁边的车子特别熟悉,我几乎马上想起,事故鉴定报告里老头坠崖的就是这辆车。 这个男人是谁?这个照片是什么时候的?这个停车场又在哪里? 我又去了洪知秀的卧室,又仔仔细细的找了一遍,又是一无所获,只有床头柜的相册在引诱我,但我不会再翻开了,我已经发过誓了。 我关掉手电筒走出去,刚开门就吓一跳,几乎是一瞬间整条走廊的灯被按开,洪知秀靠在墙上,笑得讽刺无比。 “找到你想要的了吗?” “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你住回宅子里,就是为了刚才吧,不然你全圆佑怎么会愿意和我共处一室呢。” 他说的确实都对,除了最后一句,我想辩解却无从辩解。 “圆佑,到底为什么你不相信这是场意外,你就得怀疑我呢?”他朝我走过来,手抚摸我的脸,凉凉的,带着外面潮湿的雾气。 因为又出现了一个男人,他于你什么身份,在你的故事里扮演什么角色,我一概不知,实际上,你的很多事我都不清楚。爱上你的时候,我一无所知,恨你的时候,依然如此。 洪知秀不会对我说实话,我早就认清这个事实了,我选择回避,我拉开和他的距离,“你不是要一个星期才回。” 他看起来失望透了,“明天7.17,全圆佑,你说我为什么连轴转机也要今天回来。” 他眼睛下面有深重的青紫色,脸色也惨白,整个人都在说他累得要命。 他的手机响起提示音,他按掉了,我看了眼走廊挂着的钟显示12点。 “全圆佑,生日快乐。抱歉,虽然你不需要,但我还是自作多情了。”他把放在门边的盒子提起来递给我,“蛋糕不想吃就扔了吧。” 我接过来,他背对我开门,“还想要参观吗?如果没有兴趣了,我准备休息了。” 我怀里揣着的那张照片变得滚烫,没有火焰但烫得我痛,洪知秀也这样给18岁的全圆佑过过生日,那时候他连续三个月兼了几份工,用全部的积蓄给全圆佑买了最高配的全套游戏设备,他说:“全圆佑所有的梦想我都支持。” 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曾经因为他清晰,18岁爱过的人,怎么28岁就变成仇人了。 我拉住他,“不许愿不算过生日,你说过的。” 洪知秀回过头,每一滴泪都落在我的掌心里,每一滴泪都让我越界。 7.19 天气晴 我和洪知秀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见面了能打招呼,但坐下来又尴尬。 我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生日那天的失控,他吻了我,我上了他。 他痛得哆哆嗦嗦,却没有任何退缩,如同我们第一次。很久之前一个平凡的夜晚,我们吵架他摔门而去,后来这家伙回来的时候居然掏出了一盒柠檬味的套子。 他说我要和你做,他把我推倒坐上来,我们坠入欲望里,他嘴里面的烟草味道很冲,他宽衣解带,他身体的每一寸都很令我着迷。 尤其是他耳下的那颗痣,被我吻后像朱砂中的一滴墨。 我又收了一条消息,这次是约我到s酒店,还规定我必须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指定的位置。 我如约而至,停好车下车,走了几步我就觉得不对,然后就发现了令我毛骨悚然的事,这个位置,就是照片里那个男人上车的位置。 我想着照片的方向,拍摄位置应该是在斜下方,我朝那边望过去,有一盏车灯朝我闪了闪。 我走过去,犹豫了,那车窗却摇下来,里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平凡的人,就是路过他也不会记得的那种人。 那人帽子压得很低,他说:“全圆佑先生,终于见面了,期待迎接真相吗?明天下午我会约你,你准备好现金支票,第一次5万美金见面礼不过分吧。”然后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他开车走了。 s酒店,是老头旗下的产业,开在偏僻的度假区山脚下,这片度假区并不红火,人流稀少,我去过酒店前台,得知S酒店地下室没有监控,实际上S酒店很多监控都是摆设,供斯文败类娱乐消遣的酒店,那能容得下那么多摄像头留下把柄。 我看过警察的调查记录,里面酒店工作人员很肯定地证实失事那天洪知秀和老头来过酒店并提供了开房记录,有两个工作人员提到:“老板醉酒了,他趴在洪先生的身上。”另一个工作人员说:“老板叫了酒店服务,我给他送了毛巾。” 在事故发生整段过程一共有三处可视摄像头:第一处离酒店外面三分钟路程的cctv,显示车往酒店地下室方向开,第二处是酒店到度假区山顶盘山公路处,显示车往山顶别墅方向开,第三处是度假区盘山公路尾段,显示没有车驶出。 这意味着三处摄像头闭环形成了一个密室,从酒店驶向山顶的这三十分钟有且只有老头一人驾车,只进没出。但如果从一开始就错了呢,如果从一开始就还存在另外一个人呢。 我回家的时候洪知秀在厨房里,我在后面看了他一会他没发现,他先是打飞了两颗蛋,接着看菜谱的时候把油烧糊了,然后切菜的时候又把手切了,这厨艺还没当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好。 他好像不打算处理他的手,拿了几张纸胡乱的擦,他对自己的方式还是这么潦草,我受不了去客厅给他拿药箱。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回来晚了就错过你精彩的表现。”我调侃他:“你这厨艺那天一桌子的菜怕是找的枪手。” “才不是,我那天搞了3个小时~”尾音小小的被拖长,他在对我撒娇。 “为什么?” “因为你以前很喜欢来着。”他小声说,头低着像犯了错的孩子。 我的心变得又酸又软,是轻飘飘的无力感,是我知道不可以却停止不了的下坠。 我说:“现在也很喜欢。” 他开心起来,没受伤的那只手托着脸,“那你那天怎么都不吃。” “以为你厨艺进步了,这个事实让我很生气。” 我消完毒,给他贴了一个创口贴,他看着创可贴半天没吱声,我以为他怎么了,他却捏着受伤的手指傻笑,“以前也是这样,你给我处理完伤口,总是会吹一吹。” 吹一吹……是的,那时候爱他连一个小小的伤口都觉得心疼,我失笑,习惯真可怕,我耸了耸肩掩饰尴尬,说是吗? 洪知秀凑过来轻轻和我头抵头,“嗯,吹一吹,亲一亲,完整步骤。” 他捂住我的耳朵和我亲吻,世界寂静,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息声,今天的洪知秀是桃子味的,我不喜欢桃子,但他很好闻。 7.20 天气阴 我去见了那个男人,他说他是记者,拍到照片纯属偶然。 “我本来是去S酒店追小明星援交的新闻,调试相机的时候,拍到了这一幕。” “我清理相机的时候发现了这张照片,我们当记者的就是对新闻敏感,我马上想到你父亲坠崖这件案子。” 他还想滔滔不绝说,我打断他,所以呢,你的目的? 他哈哈笑着,掩饰内心的鬼,过了几秒他俯下身,“我可以把相机交给你,里面有案发那天的时间水印,这是完整的证据,必要时,我甚至可以出庭做你的人证,你可以直接让洪知秀不得翻身,拿到所有的财产。” “我要得不多,500万美金,不过分吧。” 我让他直接去找洪知秀谈判,他大笑,“全先生,你开什么玩笑,我直接找洪先生不是找死吗?” 原来他还知道啊,我看着他,“所以我是你唯一选择,甚至可以说是你唯一活路,你拿着当筹码的东西,也是你的催命符。那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全先生我是人证,你得保着我,物证人证合一,他洪知秀才没有翻身的机会,法律可给有钱人留了大空子,你得一击致命。” 他见我不说话,气急败坏,“400万,一分都不能再少,全少爷,那一半的财产怎么都得上亿了,您是不是有些太不会计算价值了,大不了最后我交给警察。” “去啊,警察局会颁你一个见义勇为好公民奖,别的什么都得不到。啊,对了,记者你也是有家人的吧,你去警察局的路上,可一定要把他们藏好,你也知道洪知秀的人可没什么人性的。” “你……你疯了,你怎么可能告诉洪知秀这件事。”他表情极度震惊,是不加掩饰的慌乱。 是的,正常人当然不会,但诚如他所说,我是个疯子,几年前就疯了,表面平静内里早就崩坏。 “目前不会,但心情不好就说不定,所以别给我谈条件,规矩得我来定。” 我让他回去等我消息,等我弄清楚了一切,再决定他的价值,走的时候他还不死心,“全先生,我们是一条道上的啊,你想洪知秀不得翻身拿到完整的继承权,我想要钱,我们合作根本是上上策。” 自以为是的蠢货,就没一条是弄明白的。 7.21 天气阴 我想了一夜,还是决定和洪知秀谈谈,可他很晚才回家。 他今天喝了酒,回家的时候醉醺醺的,看见我在楼梯上,伸手就要抱抱。 “头晕,抱抱……”华丽的水晶灯折射出绚烂的光芒,可我却只看见当初我们小小阁楼上暖黄的灯光,那时候我们每次吵架洪知秀也是这样,他总是很迁就我,求和的时候就拉着我的手一晃一晃的让我抱抱。 “圆佑,抱抱我嘛……”他撒着娇往楼梯上走,跌跌撞撞的,每一步踏过的都是我的青春。长大之后我听过很多人的议论,无非说全圆佑这个人都感觉没什么情绪,可是他们不知道我也曾爱一个人爱到悲哀烧到骨髓,连眼泪都被蒸发到杳无踪迹。 我把他抱回房间里,他蜷成一团,是很没安全感的姿势,以前睡觉他不是这样的,我才发现这么久了,我没有问过他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吗,变成幸福的大人了吗? 看起来是没有的,幸福的人不会在梦里哭得这么伤心。 7.22 天气雨 早上洪知秀问我,昨天是不是我把他送回房间,我说是的。 他靠在客厅的餐桌上,情绪有点暴躁,撩了把头发,“我没胡言乱语吧?” “什么算胡言乱语,7.1日算吗?”他听见7.1整个人都惊惧了,身体直起来,瞳孔剧烈的放大。 实际上我的心里已经拼出一个大概了,只是我要弄清一些细节,比如那个男人是谁?他们又是怎么杀了老头把他弄进车里的。 可我没有机会,那个叫jake的男人来接他了,他们要去办事,我在客厅看见他上车,看见jake开车关车,总觉得有什么地不对劲。 直到我路过书房看见摆着的勃朗宁手枪模型,我想到了,那个jake的开门手势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他们都是用左手开门,右手放在腰侧像是抓着什么东西,现在我明白了,那是抓枪的防卫姿势,长期混迹黑道的习惯暴露了他。 原来,洪知秀拼命要隐藏的人是他,我觉得我的确是反应迟钝,老头的情人和老头的得力助手,多么完美的杀人搭档,好一对恩爱鸳鸯啊,不知道在老头眼皮子底下勾搭多久了。 真的活该,说过别再对他心软,现在又自尝苦果了吧,余情伤人也痛得要命。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却始终在同一个人那里摔跤。 7.23 天气雨 我和洪知秀摊牌了,在首尔多年不遇的暴雨天,我和他坐在对立面,闪电在窗外不停闪过,空气里蒸发着尘埃和雨水的气味,这一切和他甩了我的那天一模一样,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只不过那天是在院子里,我不懂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老头的车里,我跟着他进了我从未踏足的家,听他站在夜风里一字一句说:“全圆佑,如你所见,我不要你了。” 然后是老头虚伪的脸,他看我的眼神怜悯又轻蔑,他说:“儿子,你最不屑钱,可是你看看没有钱,你什么都留不住。” 他说他尽老子的义务,教我做人让我明白什么是现实,我在20岁的那年学会了,背叛和贪婪就是人性的底色,没有人可靠,那怕是至亲之人。 我驱赶脑子里令人不快的场景,把故事拉回正题,此时此刻此地,我要知道真相。 我把照片拿出来:“7.1日那天,车上到底几个人。” 洪知秀的脸上是浓重的悲哀,他拿起冰凉的酒杯贴着脸上,吐出了长长一口浊气,像是要把身体排空一样,许久,他仰头把整杯酒灌下,重重放下酒杯,笑着说:“两个人,一个死人,一个活人,你不是知道了吗?” 过程并不复杂,他们策划了一段时间,在7.1日下手,天气预报那段时间都有雨,下雨天会冲刷很多罪恶的痕迹。 “我给他说我想和他去度假区散心,对于我不常见的邀约他欣然同意,他让酒店给他留好了总统套房。那天我们先去吃饭,市区监控众多,留下了大量他本人驾车的证据。” “他习惯饭后饮茶,他的茶都是我来泡,我给他下了药,三十分钟生效,车子那时会驶入人烟稀少监控缺失的度假区。果然不一会他说感到很累渐渐昏迷过去,jake早就换好一模一样的衣服在附近等,我们把他抬到后备箱,车子继续往酒店开。” “为了让酒店工作人员做为证人,jake假装成他醉酒,匐在我的身上和我一起上去。然后两个小时后,再假装酒醒叫酒店服务。jake是世界上最会模仿他的人,黑灯瞎火只要不看见正脸,人的大脑固化印象,会自然的认为这个人就是他。” “然后我假装临时不舒服去了医院,制造不在场证明,大概再过了两小时,jake驾车从酒店地下室开去坠崖点,那一处他考察了很久,土质松软车辙痕迹易被冲刷,地面又下斜,只要把车速放缓,他从车上跳下来,车能借着速度自然的滑下坡底。” “jake过了监控在中途把人放在前排,车子剧烈翻转撞击之后人不在驾驶位很正常,车里和衣服上都充满了酒精味,很容易被认为是酒后驾车自食恶果。” “警察我还不了解吗,只要家属没有异议,那些家伙们一定会选择最简单的方式结案。” 这是个大胆的谋杀计划,算不上完美,但几乎每一环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 一个对目标人物再熟悉不过的帮手,按计划降落的大雨,路上没有出现的路人,草草了事的警察,以及他拥有的绝佳身份。 洪知秀是老头的伴侣,他可以决定老头死后的一切,只要他不选择进行尸检,秘密也就永远藏在骨灰里了。 如果不是出现了偶然的目击者,他们俨然已经成功。 洪知秀说得很冷静,表情平静无波,故事看似很完整,可是却缺少最重要的一环,他们的杀人动机。 我问他jake为什么会帮他杀人。 “他爱我。” “那你呢。” “我爱你。” 不要相信他…… 我又问他为什么要杀了老头? 他陷入了很长的沉默,他说,“圆佑,你不会想听到这个故事。” 百分之九十九的真相都不美好,可悲哀的是,对于真相每个人都有异常执拗的心。 最后在我们的对视里他败下阵来,他说你一定要知道的话,那就明天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7.24 天气雨 我想了很多我们可能会去的地方,我甚至想到他会不会拉我去荒郊野外直接把我做了,后面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才没那么蠢。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目的地是一家私人疗养院,更没想到里面会有另一个洪知秀。 那是一张极为相似的脸,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听着雨,任谁看都知道他们一定是孪生兄弟。 很遗憾,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个弟弟。 “圆佑,你相信人在婴儿时期里会有记忆吗?我是信的,在我的梦里总是有一个人与我依偎在一片湖水里。我妈去世的时候告诉我我有个双胞胎弟弟,他和我爸分开的时候分别带走了我们,后来我就想回韩国看看,因为我所有的亲人都在这片故土了。” “遇见你的那天,我刚被房东赶出来,因为我没钱再缴房租,我给我弟弟刚缴完医院的欠费。我爸欠债跑路消失有几年了,这些年我弟全靠百家饭长大。我是他唯一的依靠,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流着一模一样的血,我绝对不可能放弃他。” “一开始不想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不必要知道,后来不想告诉你是觉得你必须不知道。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一定会拼命帮我,可我害怕你拼命帮我。无底洞里只需要我一个人留着就好了,你理应有你自己光辉灿烂的前程,执梦想的旗帜无忧无虑的向前跑。” “我拼命打工赚钱,我也相信过努力就会越来越好,我也很多次幻想过我们的天荒地老。可我的生活就是炼狱,我弟情况急转直下,需要昂贵的特效药和持久的特殊护理,我没钱,就这么简单,我需要钱。后来你通夜训练的时候,我会去夜场卖酒,钱来得快,我就是这样遇见他的。” “他给我很多钱,一开始只需要陪他聊聊天,后来他给我更多钱,让我一周陪他睡一次。我一直不知道他是你的父亲,后来有天他说带我见个人,远远地我一眼就认出那个人是你,我不敢置信,我看他嘲讽又了然一切的表情,我就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想跑可是我不能,他说明天10万一只的针剂取决于我今晚上的态度。他不在乎你会难过,或许这本来就是一场阴谋,他就是要你对他低头承认他的价值体系,他就是想要摧毁我爱的那个全圆佑。” “他说你是他生的却完全视他如空气,这让他很不愉快。他说你太天真了,他讨厌你这种天真。那天我疯了一样的哭,我觉得特别难过,你明明是那么值得爱的人,为什么我却只能做伤害你的刽子手。” “后来他让我和他长久在一起,他可以花钱治疗我弟弟,我同意了。我知道他迷恋我,一部分因为我是他的战利品,一部分因为我是懂他的人,看吧,其实我也是个烂人,只有烂人才懂烂人,他是心理畸形的变态,而我是他的附骨之疽。” “可他不该打我弟的主意。我弟这一年身体好转以后,他频繁的来疗养院看望他,我弟弟以为他只是和善的长辈,但我清楚他是什么货色,两张相似的脸他都想要,因为他觉得这样特别刺激,所以我决定杀了他。” 道路旁冬青树青涩的小果子落在地上,有蚊子叮在谁的小腿上,雨水“啪啪”拍打这片大地,我在川流不息的雨里听这个极端荒谬的故事,听它是怎么杀死了我的爱情。 人类好不容易进化出爱,又因为自以为是把爱变做最锋利的刀子。 我恨他不告诉我,我们本可以不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可他说:“不会有改变的,圆佑,当时一无所有的我们无能为力。” 字字诛心,他是多么轻易地,像捏碎番茄一样捏碎我的一颗心。 7.26 我去见了洪知秀的弟弟,他见我第一句话,“我知道你,哥哥的爱人。” 我和他聊了一会就感觉到了,他和洪知秀完全是不同的人。描述自己的遭遇和处境时,他十分客观理性没有一点煽情。在谈及老头的死亡时,他说他的确该死只是没想到这快发生。我不寒而栗,他分明是什么都清楚的,他知道洪知秀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他是真正的寒冰,冰冷之下包裹的还是坚硬。而洪知秀是火焰,为了捍卫他珍惜的人可以将自己燃烧殆尽。 离开时,我忍不住问他,“你真的把你哥哥当亲人吗?” 他说:“当然,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那就行了,至少我失去的一切不是毫无意义。 我决定离开了,我用200万买了那个相机,那位记者说他会带着全家出国永远消失。 回想这几年的人生好像真的活成了一个圈,因为钱我放弃电竞出国学了金融,去了华尔街成了打工机器。现在又花了几乎所有积蓄,回到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状态。 但我的心现在无比轻松,我终于释怀了,我用七年时间来恨他,用三个七天原谅他,在得到他爱过我这个答案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只能算了吧,我根本没办法报复他,从一开始就如此。 我把相机放在了他的房间,一同的还有放弃继承权的申明。作为交换,我带走了床头柜的那本相册,我用所有换他自由,他也总该给我些什么。 洪知秀和我相拥而眠的那个晚上说:“有时候我希望你永远没办法忘记我,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希望你把忘了,因为你把我忘了好像会过得快乐一点。” 如果真的忘记会比较快乐,那么他干脆就把我忘了吧,因为我由衷的希望他幸福,28岁的洪知秀开心的笑,20岁的全圆佑好像也就不会再哭了。 至于我也总是会好的吧,也许是在一场暴雨里,也许是在一个艳阳天。 12.29 天气晴 嗨,很久没有写过关于你的事了,只是今天特别想你。 我去了地球北边很美的一座城市,白天海水在阳光下会有橙黄的光亮,渔船在远海上航行,看上去如同玩具。夜晚天空上闪烁着大颗的星星,当地人说那些星星是苍穹凝固的水滴,起风时海洋开始呼吸,碎落的月光就如同低飞在海上的萤火虫。 你一定会很喜欢这里。 我常常会骑车穿梭于这个城市,我发现每个地方都有用其他城市命名的大厦和街道,这里就有条Korea Road,有时我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你在我的摩托车后座,我们可以一直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今天我路过一家韩餐厅,上面标着这里离首尔7000公里。 原来你已经离我7000公里。 明天是你的生日,今天先祝你生日快乐,因为明天我不会想你,明天我要去沿路看日出看夜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去喝几杯好酒,听别人讲各式各样的故事。 总之祝你生日快乐。 the end by funny answ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