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并不是占有，爱更多的是失去
韩东
我很想念他
但不希望他还活着
就像他活着时我不希望他死。
我们之间是一种恒定的关系。
我愿意我的思念是单纯的
近乎抽象，有其精确度。
在某个位置上他曾经存在，但离开了。
他以不在的方式仍然在那里。
面对一块石头我说出以上的想法
我坐在另一块石头上。
园中无人，我对自己说。
他就在这里。在石头和头顶的树枝之间
他的乌有和树枝的显现一样真实。
03
《梦中途》
多多
我在梦里看到你
你笑着，跟我说话
像往常一样平静
我知道你已经走了
走得那么远
再也回不来
我在梦里跟你说话
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听着，微笑着
我知道你听不懂
但是我不想醒来
不想离开你
梦中的你那么真实
醒来后就只剩下寂寞
我多想再睡一会儿
再陪你走一段路
但是梦总是醒来
时间总是流逝
你的影子在我心里
永远也不会消失
04
《冬天》
雁飞
狗尾巴草低下头颅，它瞥见
轮回之门。稻草人在一旁无语
午后，寒风制造盛情难却的氛围
一片落叶，猜透了它的命运
枯死的日子，被围困在夕阳里
它企图用一缕红，包裹伤痕累累的冬天
秋菊在孤独里，再也等不来蝴蝶的邂逅
月色升起，草尖挤出一滴冰冷的清泪
生老病死。岁月露出真实的纹理
时光无情。墙上的时令指向冬天
炉火升起，灯火零星点燃山村
又有人，走失在雪白的深夜
05
《明天，天一亮》
维克多·马里·雨果（Victor Marie Hugo）
闻家驷 译
明天，天一亮，原野露曙色，
我就动身。我知道你在瞭望。
我行经森林，我行经山泽，
我再不能长此天各一方。
我注视着思念踽踽地走，
什么也不闻，什么也不见，
怀着忧心，俯着背，交叉着手，
白昼，我觉得如同黑夜一般。
我不看直下江流的远帆，
也不看落日散成的彩霞，
几时我到了，就在你的墓前
放下一束青枝和一束花。
06
《秋天已近，以及关于我父母的记忆》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
欧阳昱 译
很快就到了秋天。最后一批果子已经成熟
人们走在之前没有走过的路上。
老房子开始原谅那些曾住在里面的人。
树都老得发黑，人却老得发白。
很快就会下雨。锈蚀的气味会很新鲜，
让心愉悦
就像春天的花香。
他们说在北方的一些国家，大部分树叶
都还在树上。但我们说，在我们这儿，
大部分的话语都还在人身上。
我们的落叶的季节，让其他东西也都落了。
很快就是秋天。到了
去回忆我父母的时候。
我记得他们就像我儿时的朴素玩具，
转着小小的圈子，
轻声哼唱着，抬起一条腿，
晃动一只臂，它们的头慢慢地
从一边摆到另一边，以同样的韵律，
它们肚子里有弹簧，背上有钥匙。
突然，它们不动了，永远地
保持着最后的样子。
我就是这样回忆着我父母
也这样回忆着
他们所说的那些话。
07
《直到姓名化作齑粉》
包慧怡
在恸哭的陵墓里，如果信仰
放出光芒，大理石扇动翅膀
请你高声念诵渡亡经，并祈求
神，让他们永远死亡。
——巴列霍
是这春光的炫美而非日晷割裂了口唇
所爱的一切正受难，而我无从返身。
楼窗外的击缶者，黑洞里的祈援人
两年后，一切今非昔比，一切毫无变更。
一簇虚幻的铃兰投影在终年宵禁的墙垣
人们有无限耐心，直到姓名化作齑粉。
被带走的婴孩被放弃的老人被驱逐的底层
蝰蛇以鳞刃丈量大地，无视腹中火的熵增。
为腾出隔离病房被拔管遣返的爷爷
在养老院禁闭两年已认不出我的外婆
你们，是他们发誓要首先保护的人。
幸好你已不在，父亲，我从未想过
会说出这种话：强行断药，做不上化疗
用不上镇痛，若你在，我想我会想谋杀。
缺席之光阴使我毕业为遗物整理专家
父亲的手机，外公的书籍，我的心——
一切都可折叠，一切都能化约，会见证：
重重顾虑使我们都成了懦夫
决心的赤热光彩被灰白的思虑遮盖
……逆流而退，失去了行动的名分。
站在通往阿维尔诺的沥青湖畔
人们最后一次向苍空伸出双手
握住了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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