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
我醒来的时候,摘下了那个堵塞我听到蟋蟀、夜间动物发出美好声音的耳塞。我听到了有人在暗中打呼噜。我伸展四肢,我想不睡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也很舒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适合思考。当我睡觉的时候,月光那么明亮,挂在东边的天空上,一片静谧,一片祥和。那么美好的月光,而我要面对的又是一个怎样的黑夜啊?肚子收缩,胃液蠕动,不敢翻身,做梦或者不做梦,醒来,睡去,竖起耳朵听楼上有没有声音,或者半睡半醒中被巨响刺激,瞬间没了睡意,我这样度过了多少天了。正在这时候,巨响来了。这一次,我没有沉下心来,我将几本书(手头只有书)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下去,拿起来,摔下去,拿起来,反复了十几次。我趴在床上,心砰砰跳动,几乎跳出嗓子眼。我觉得不满足,我打开了衣柜的门,狠狠地摔上。我既然起身了,我就去趟卫生间,我狠狠地将卫生间的门(那种折叠式推拉门)摔上,我听到了水声,不知是楼上还是楼下,我狠狠地摔上了卫生间的门。我来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不想再去卧室。卧室对于我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美好的栖息地了。卧室就是噩梦,床更是噩梦的生发地。美好的阳光照进来,美好的月光洒在床上,风温柔地吹进来,鸟儿在外面树枝上叽叽喳喳,鸽子的影子跃动在窗帘上,这些美好我再也看不到了。我以前会趴在床上看书,会坐着看书,就算是白天,躺在软软的被子上,不也是一种人生的享受吗。可是后来呢,我尽量呆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在沙发上看书,我在沙发上睡觉,实在睡得浑身很疼的时候,我才起身去卧室。去年夏天,我不就经常在沙发上睡觉吗。
那时候,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回来得很晚,我会被吵醒。我不知道是楼上还是楼下,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神秘秘的,城市的老式筒子楼,住着一群租房的人,保持神秘保持距离应该是正常的,也是必需的。这样保持了一种诗意,也保护了隐私、安全。那么肮脏的楼道,有多少细菌呢。你从老家带来的新鲜蔬菜,就不要拿给别人了吧,也许他还觉得你居心叵测呢。这不是一个适合邻里之间互相有爱互相热乎的地方。这里适合各自关上房门,吃西瓜,嗑瓜子。
我先打破了这一神秘感。接连几天,凌晨二点四十分,楼上走来走去,说话的声音使我无法忍受,我鼓足勇气上了楼。当晚,我写下了这样的句子: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是巨大,我的房间溢满了阳光,我养了很多盆植物,我的地板是木地板,风轻柔地吹,纱帘会轻摇,而他们呢,男人坐在沙发上,我看到了腿毛。凌晨二点四十分,门没关,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我只透过门缝看到了他的腿毛,女人呢,正在晾衣服,肚子庞大,不是怀孕,她在和我对峙:我说,你们回来太晚了,把我吵醒了。她来了句,我们刚回来啊。就是刚回来把我吵醒了啊。对不起啊,她敷衍地说。之后呢,我因为被吵醒第二天生气想报复的时候也会故意发出声音,这样自己有点理亏了。那夜是个美好的夜晚,我时隔几年没有见到老师,上次匆匆见了一面。那是附近书店的美好的一个下午和晚上。
海棠已经开得有点到尾声了,风一吹,花瓣会随风飘落,远处,老松树在随风摇曳着,高原的风,那些老松树因为长得足够高,所以可以感受到那风。多么舒服的风,3月,阳光熹微,不冷不热,附近书店正在举行着一场诗歌的盛会,人们为了诗歌聚在一起,仅仅是因为诗歌曾经感动过他。有人从上海来,有人从北京来,有人从呈贡来。我坐在二楼,我看着窗外,禁不住想流泪。后来,我和蒲敏、孙亮还往上走,到了废弃的角落,白色的野花,高大的老桉树,翠白而青的树叶,桉树叶的颜色实在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颜色了吧。高大的老桉树,树干不动,树枝和树梢在风中摇曳着。吃了晚饭,各自回家。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禁不住写下蟑螂的诗行,我禁不住写下当天的美好:附近书店,多么美的书店,下午的时候,诗歌分享会散了,有人在找老师签名,有人在等人,有人在拍照,最吸引我的却是那门口的几张桌子,它们位于海棠树下,所以坐在树下不会有强烈的阳光,淡淡的树荫,轻柔的风,静谧的下午,旁边有叶子花、紫藤萝,飘来一阵香气。男孩坐在树下写作业,那么放松,那么带着希望。而我呢,我却住在牢笼里,我长期地睡不好。她们马上会回来,踢踢踏踏,时而东西掉在地上,啪啪踏踏,或者刺耳的尖烈的,踢踢踏踏,走来走去,好像是一堆摆放的玻璃器皿,还是什么,聚合了,裂开了,扑扑通通,叮叮咣咣,咕咕咚咚。这个要持续几个小时,十点,十二点,一点,二点,眼看要到三点,才会有洗漱睡觉的意思。我越想越气,美好的夜晚确实又被毁了。美好的下午,美好的晚上,美好的诗歌,美好的海棠。越想越气,我就再次鼓足了勇气,我心里难道是诗歌美好带给我的底气吗。我砰砰地敲门,我这一次没有委婉地说,我直接吼着。我吼了什么。大概是你们就不能注意点吗,每天半夜都把我吵醒,我第二天上班头都是疼的。结果女人还狡辩:你没有把我吵醒吗,你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我大吼,我不上班吗,我不洗漱吗,我不弄点吃的吗。男人突然冒出声音:好了,我们会注意点的,去睡吧。我下楼,狠狠地摔上了门,加上一句:天天把人吵醒,真几把过分。
这样下来,他们开始轻声轻脚了,我感到欣慰,好像也不半夜回来了,都是十点就洗漱了,也许十二点睡,走来走去,但我戴个耳塞,就可以阻塞那些微弱的声音。这很好。好景不长,巨响来了。毫无预兆,第一天晚上听到巨响的时候,我以为是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我没在意。但是白天我渐渐发现,我在客厅,它就在楼顶响起来,我在厨房,就在头顶响起来。夜里,总会有一声巨响,顿时会穿破头皮,我会马上清醒。总是半睡半醒被巨响震击,我忍不了了。
又是美好的一天,阳光那么明媚地洒在我的房间,植物都从嫩绿转为翠绿,过几天,扶桑会开花,叶子花会开花,绣球会开花,草莓会结果,蝴蝶兰正在开花,跳舞兰会开花,石斛兰会开花,文竹长得肆意蓬勃。下午,我坐在那里看《鼻塞车站》,美好的村子,人们生活着。女孩生活着,她养了那么多花,这是房顶花,这是月月红,这是叶子花,这是……我想出国又不想出国,因为我舍舍不得我的花,她们是我的命。这个女孩,在今天的审美意义上,无疑是丑的,她黑,扎着一个马尾,没有什么锁骨,没有什么白腴的细手臂,她仿佛有点驼背,随她妈,一副农村妇女的形象,她说妈妈吃得最多,笑得最多,干活最多。愚昧的我按照曾经的眼光,也会说女孩不美,女人不美。而如今,我会说,这是个天使般的女孩,她充满了生命力,蓬勃向上,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她的眼神清澈,她有闯劲儿,她看起来充满农村妇女的气息,她会用手创造美好生活。她养了那么多花,她每天都会给花浇水,她会跟她说话,当她孤独的时候,当父母吵架的时候,当有点落寞的时候,当今天要考试的时候,也许她会说,花儿,保佑我考个好成绩。那么破的房子,那么美的花,尤其是那一株,长在房顶上,参天,像水杉的叶子,叫房顶花,就像那个女孩一样。她现在在做些什么,20年了,那时候她是个初中生,如今也结婚生子了吧,也许是个教师,也许……
有人来敲门,大半夜地,真的是,你在搞啥呢。我声音有点发颤但又很厉害地说:我老是听到一声巨响,不然我不会那样,我听到巨响已经很多天了,声音远去了,他嘟囔着,又上了楼,敲门,大半夜的,你们搞啥呢,那么大声音。没有人回应,他下楼去了。
我渴望恋爱,我将大声叫床,曾经我老是觉得明天会好的,明天会好的,我盼着熬着隔壁会搬走。而今我不再等待未来,我心里的潜意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为吵到别人而感到抱歉,但是我更想要自己的利益得到保护。但是我只是一个女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如果她真的要报复我,真的要杀我,打我,我只会被打被杀。我该怎么保护自己。我渐渐意识到平静中酝酿着巨大的黑暗和杀机。一旦人变得邪恶,那施恶的心会越来越强,而不是老师所说的,中国人就怕长时间的斗争。
也许我根本就不该上去敲她们的门。
2023年4月6日星期四凌晨2:21
还没校对,太晚了,头有点昏了,另外最近工作任务重,没时间校对了,就先摆着,等闲了或者工作完成了再校对。
阿棘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尘埃落定 (1人喜欢)
- 手擀面 (3人喜欢)
- 如果有天你有钱了,再来做你的小院梦 (3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