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波桥——写给悦晓

米拉波桥——写给悦晓

悦晓：

见信如面。前日夜半收到了你的来信，而后我们互道了晚安。其实彼时我尚未入眠——这十多日，因为生病的缘故，一直睡睡醒醒，反倒加重了夜里的失眠。原本打算等自己做过一个梦之后，醒来再读你的信。我甚至已经想好要做一个怎样的梦了，关于起因、经过与结果，有点魔幻，也有点现实主义。总之，彼时觉得能做这样一个梦就好了，把所有的喜悲和心事，一股脑儿地融进梦里，让那个梦的起因、经过与结果，消解那些沉积已久的想象，与为此的辗转反侧。可是，哪有如此容易呢。过去从未做成的梦，如何期待于这一刻就能偿愿呢。我再一次在黑夜里想象，想象而辗转反侧，以这些告诉自己尚未入眠的事实。

如是，何不看看你写给我的信……我再一次对自己说。望向窗外，似乎这个夜还不是夜，有一班银河铁道列车说不定会从天边而来，我想一个人上去，飞得很高很高，想看看这个曾置身于千百次的静默想念中惟有我知道的世界。

当我默默地走进你的字里行间，一切关于你的熟悉与陌生扑面而来。那种陌生还是因为熟悉，于是，那感知到的一丝一毫的距离，变成了遥远的距离。而那种熟悉也是因为陌生，某种意义上在整个浩瀚宇宙之中遥望而见，甚至遥望不见却依然相信你在那里的感受，亦是如此分明。许是许久未以这样读你的文字而与你的心意重逢了，我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许许多多细碎的欣喜和忧伤，以免这些陨石在心头留下无数的深深浅浅的印记，而当我最后顺利穿过这些臆想的难过，看完你写来的最后一句，我最终抵达的，好像仍是欣喜和忧伤。我想，从未做成的那个梦里，或许等着我的，也是那样。

为甚么会如此呢。我也没有答案，却知道会有这一刻的到来，就像每一次相逢和别离，这个故事不会一直循环往复而没有结局。是舍不得么？我不知道，总之应该不是舍得。哪有一厢情愿地舍得呢。或许根本不需要放逐而在宇宙中无尽飘离，仅仅在这个地球上，在这个人间，在想而写下这些话语的时分，这张信纸的背面，也早已写下了另一封想了很久的信。只不过，谁都看不到，也不必去看了。

我没有等过你的这封信，无论作为来信还是回信。只愿在每一个过去与你的祝福，能化作安好快乐。而这封信里你全部告诉了我，一切都好，愈来愈好。于是，大抵还是我的矫情，让自己在恍然与怅然中反反复复。我又想起了你欢喜的那首《米拉波桥》。念着念着，你要生日了，要结婚了。流逝的时光，仍在诗里安放。

直到我合上信，合上眼，银河铁道列车也没有为我而来，似乎我永远赶不上的，又或许它来过，却如流星，如烟花，转瞬即逝。后来，我也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这个梦好长好长，梦里为你把证婚词都写好了，自己反反复复地念，反反复复地修改，我想把所有最美好的词句都写在里面，让所有在场的人儿都感动——我唯一的自信便在于此，嗯，因为它也交换了我的泪水。当我终于完成了这件心事之后，时间便催促我反向启程，坐上为我准备好的列车，每一个钟的指针都在往回走，一圈一圈，像一格一格的电影胶片在手中展开又卷回。我要去哪一年呢，去哪一刻呢，去见谁呢，去告诉她我为甚么会回来呢……当我还在思考这一连串的问题的时候，所有重来的机会都已错过，时间又发了疯似地飞速朝这个世间本该去往的方向奔驰，所有载着呼吸和心跳的旧忆，转眼不见，而一念之间，又过去了好多年，好多时刻，我没有见到谁，也没机会告诉她我回来过了，而她关心的未来的一切，会很好，会幸福，可以放心的。

我的梦，最终悬在一个无人之地，直到醒来。

记得去年此时，写了最后一封生日信给你——最后一封，是我兀自的决定。在那封信里，我写道：“可能明年今日，你的生日，除了快乐，还有了你渴望得到的幸福。如是，我也会很开心，开心而来不及写成一封和这十年一样的信了罢。只是不会忘了对你说，悦晓，生日快乐。”我还为这封信取了一个一直很想让你猜猜是甚么意思的标题——再见青鸟。转眼一年已过，原以为你是那只离别的青鸟，可我心中常常浮现的诗句是“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写的却好像是我。不论怎样，你的幸福已然应验，如此，可以与青鸟再见了罢。

嗯，当你念读起这封信时，已不是给你的生日信了，因为没有新一岁的与你的祝福了，这封信只是一封回信，胡言乱语又草草了事。嗯，你已然长大，甚么都很好，也足够可以照顾好自己了。而当你不会照顾自己时，也有人会照顾你，让你无忧无虑，真好。那十年信中的祝福，不过是想你把那些曾经坎坷的泪水，化作未来你心里的宝石。如是，此刻未来已来，宝石已成，泪水不再。所以，不需要再祝福你甚么了。接下来，美丽可爱的新娘要记得把好运也带给我，祝福我，甚么祝福都好，我都需要。当然最需要的……是祝我不要再一厢情愿地舍不得了。甚么是舍不得呢——就像许久未以这样读你的文字而与你的心意重逢了，我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许许多多细碎的欣喜和忧伤，以免这些陨石在心头留下无数的深深浅浅的印记，而当我最后顺利穿过这些臆想的难过，我最终抵达的，好像仍是欣喜和忧伤。

信至此处，想说的都说了，不似从前，总觉得落下的没说的，没什么要紧，日子还很漫长，还有许多想象，辗转反侧和可以虚度的时光。这封来信，我会好好珍藏，因为信里的你，无论工作还是生活，能顺意开心，我也为你高兴。至于新的未来，从这一刻起，继续等着你，等着你走向他而拥抱他，喜悦快乐。

嗯，二十九岁的悦晓，生日快乐。

祝平安喜乐 一生幸福

开开

2023年4月12日凌晨于心里

附：悦晓的来信

很久没有给开开写信了。每年的生日，开开的信总是在凌晨如约而至，而我只是浅浅地回复两句，聊表谢意。这许多年来，一直想着给开开写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愿意落笔。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或许，写信这件事，在我这里，意味着一场太过珍视，太过郑重的交流，需要一个安安静静环境，没有任何的打扰，需要沉下心来，不断地回顾审视自己近期的生活。我一直笃信文字才是永恒的东西，可以最为准确地记录彼时彼刻的心情，然而过了当下，似乎又不知在从何说起了。然后，不断地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最近太忙太累，最近状态不好，最近的生活一地鸡毛，于是想了很久的信，一拖再拖。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自己最初与开开写信的初心，其实啊，不过一封信而已，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只是简单地分享生活，分享心情，分享故事，告诉你我最近过得好或不好，这就是真正牵绊你的人最想要知道和了解的。

所以想在这个凌晨，把我这二十几年最重要的决定之一，在第一时间与开开分享：今天，我要跟我爱的那个男孩子，结婚了。他很好，爱我、包容我，愿意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哪怕看似不切实际，天马行空，没有任何的意义。

曾经的我，一直觉得恋爱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两个人分享喜怒哀乐，生活趣事，没有争吵，也没有对对方的义务和责任，只需要肆意地享受生活，保持快乐，那么，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于是，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让我心甘情愿地跟眼前的这个男孩子结婚的理由，不是世俗眼里的时间到了，年龄到了，你们应该结婚了。而是一个真正能够说服我的理由。

渐渐的，我开始重新审视这两年来自己的变化。原来的我，悲观又敏感，血液里流淌的是对浪漫与自由的向往，伸出的却永远是半只手，永远在试探，永远在衡量，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自尊心。

直到和他在一起，我发现在这段关系里的我，完完全全就是我，不用改变，不用伪装，他知道我过去生命中的每一处伤疤，我不需要把它们藏起来，可以大大方方展露。他喜欢我也仅仅因为我就是我，我可以不会做饭、可以发脾气、可以骄傲自负，可以不完美。他几乎支持我所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并且愿意陪我一起尝试。和他在一起的我可以不用反复确认，就知道自己被深爱，是一种坚定的踏实与自由。

也正是这样的我，愿意背上责任，扛起义务，以一个全新的身份，与这个男孩共同开启一段人生新的旅程。当然，也想诚挚地邀请开开，来做我们婚礼的证婚人，完成我们很多年前的约定。

然后，说说工作这几年吧。初入职场的我，一直希望能成为一个像开开一样的老师，热烈、真诚、负责、始终有着自己的繁星与山海。然而，最初的几年，让我开始不断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做一名教师。每天无止尽的备课、赶进度、批默写、盯学生，反复地经历着被学生质疑，课堂效果不理想，教学成绩不理想，在种种缠线中越陷越深，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我教育生涯的第一年无比失败。

第二年，我重新回到高一，一手带完了我的第一届学生，高考结束，毕业典礼那天，我以为我会哭，然而并没有，有的只是一种怅然若失的空落感。三年下来，我似乎开始逐渐适应了应试化的语文教学，然而三年以来的语文课堂，却也似乎跟教育两个字毫不沾边。我的理想、热爱、情怀，毫无用武之地，也不值一提。

直到一个学生在收到了上海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告诉我，这三年的相处，让她觉得我是她这段人生经历里的一束光，照亮了她，也让她愿意跟我一起去照亮更多的人。看到这段话的我瞬间红了眼眶，想到了十年前开开带给我的光，做着我的后盾，让当年那个稚嫩又执拗的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教师这条路，这样一种超越时空的温暖的传承，让我深刻地意识到，在教育这条路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从来都是看不见的。柳絮因风起，是开开用这么多年的言行教会我，作为一名教师，最重要的是给予学生的爱、尊重、自由与力量。

想要告诉开开，今后的这条路上，有你也有我。想要告诉开开，谢谢你这十几年来的陪伴，走进我的生活，参与我很多重要的决定。打下这些字时，往事一件件汹涌而至，那间教室，那个办公桌，那些梦一般的日子，那些彷徨无措的眼泪，那些奋不顾身的追求，那些无法阻挡的奔突，那些青春作伴的光阴，当时只道是寻常，直到有一天，无奈要割舍，才发现曾经以为的寻常往事，如许细碎，却也不会重来。

幸好，生活终究不是故事，起因、经过、结果，时间、地点、人物样样详尽，看似圆满落幕，以为应该画上一个干脆利落的句号，可是偏偏一划，多出一个小尾巴，一逗到底。时光流逝，或许往后辰光，与开开总是时空相隔，感情会渐渐趋于平淡，但注定不会消弭。每一年的短暂相逢，是与开开无需言说的默契，每每也总有那么多想叙说的温存记忆与难忘瞬间，说了太多，却还想一说再说，温暖一如往昔。

深夜提笔，也只能写至此处，最后想说的是，现在的我很好，也愿开开一切都好。代我向泓姐姐和缘缘问好，期待下一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