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沃尔特·惠特曼《自我之歌》邹仲之译
- 我赞美自己,歌唱自己,我拥有的一切你也会拥有,因为属于我的每一个原子同样属于你。我悠哉游哉邀请我的灵魂,弯腰闲看一片夏天的草叶。我的话,我血液中的每一个原子,成自这泥土、这空气,我出生在这里,我的父母、父母的父母也出生在这里,我,今年三十七岁,身强力壮,开始歌唱,打算就这么唱下去直到死。把教义和学校的教条撂在一边,退一步讲我觉得它们已经足够了,我永不会忘记,无论我心怀善意或恶意,我要求自己迎着风险,以原始的活力毫无顾忌地大讲自然。
- 屋子里充满香气,架子上也放满香水,我吸着自己的芳香,懂得它,喜欢它,蒸馏的味道也会使我迷醉,可我不让它这样。旷野的空气不是香水,它没有蒸馏的味道,它是没味儿的,它永远对我的口味,我爱它,我要到森林边的河岸上,脱掉伪装,赤身裸体,我发疯似的想着它,要它接触我。我自己呼出的热气,回声,波浪,飒飒的低语,爱的根茎和丝须,分叉的枝干和藤蔓,我的呼气和吸气,心脏的跳动,血液和空气穿过肺,我嗅着绿叶和枯叶,海滩和黑色的礁石,仓房里的干草,我嗓子里迸出的字眼飘进风的漩涡,几次轻吻,几次拥抱,伸出的胳膊合成一圈,柔软的枝条摇摆,光和影子在树上戏耍,独处的快乐,走在闹市、走在田野和山坡的快乐,健康的感觉,晌午的颤抖,我起床迎接太阳唱的歌。你以为一千英亩地就算多吗?你以为地球很大吗?你用功了好久学习读书吗?你为自己懂得了诗就特别骄傲吗?今日今夜和我待在一起,你就会拥有一切诗歌的源泉,你就会拥有地球和太阳的精华,(还有百万个太阳等着呢,)你将不再接受二手、三手货,不再通过死人的眼睛观看,不再用书里的幽灵填充自己,你也不会通过我的眼睛观看,或从我这里接受事物,你会耳听八方,用自己的心过滤它们。
- 我曾听过谈话者的谈话,关于起源和终结的谈话,可我不谈论起源和终结。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多的开始,也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多的青年和老年,将来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多的完美,也不会有像现在这样多的天堂和地狱。冲动,冲动,冲动,世界上永远是生殖的冲动。相反而相等的东西冲出朦胧,永远是物质和增长,永远是性,永远是个体的结合,永远有不同,永远是生命的繁殖。这用不着详细解释,有学问和没学问的人都心知肚明。像最确定的东西一样确定,像铅锤一样笔直,牢系在横梁上,像马一样强壮、热烈、骄傲、带电,我和这种神秘,我们就站在这里。我的灵魂清澈甘甜,不是我灵魂的一切也清澈甘甜。缺少一样就两样都缺,看不见的由看得见的来证明,等到它也变得看不见了,就轮到它被别的东西来证明。人们代代自寻烦恼,要把优劣辨明划分,我知道万物的完美和谐与宁静,他们争论时我一声不吭,我跑去沐浴,自我欣赏。我喜欢我的每一种器官和气质,喜欢任何生气勃勃而清洁的人的每一种器官和气质,没有一寸或一寸中的一分是低劣的,分分寸寸我都熟悉亲切。我心满意足——我看呀,跳呀,笑呀,唱呀;那个床伴儿搂着我爱着我,通宵睡在我旁边,天一亮就蹑手蹑脚走了,留给我那么多盖着白毛巾的篮子,使屋子也变得敞亮,我很快就接受了,领会了,任凭眼睛凝望大路上的背影,怎么能去斤斤计算,一件值多少,两件值多少,哪一件最值钱?
- 旅行的人和询问的人包围了我,我遇见的人,我早年的生活或者我住过的选区、城市、国家对我的影响,最近的消息、发现、发明、社交、新老作者们,我的饮食、衣着、朋友、外貌、祝贺、债务,我爱的某个男人或女人的真实或假装的冷漠,我的家人或我自己的病,钱财使用不当、损失或缺乏,郁闷或兴奋,战争,自相残杀的恐怖,哄传的可疑新闻,突发事件,这一切日日夜夜向我走来,又离我而去,但是它们不是我自己。任凭推推搡搡,我站立着,我是我自己,我开心,得意,怜悯,悠闲,独立,俯视,直立,或者弯起一条胳膊搭在无形而又确凿的架子上,歪着脑袋好奇地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既在局中又在局外,观望着,猜想着。回头看,我曾和语言学家和辩论家们费力地在雾中穿行,现在我不嘲笑,不争辩,我只见证和等待。
- 我相信你,我的灵魂,但是另一个我不必屈从你,你也不必屈从另一个。和我一起在草地上打发时光吧,放松你的喉咙吧,我不要听说话、音乐和诗歌,不要俗套和慷慨陈词,最好的也不要,我只喜欢你喃喃的声音,催人入睡。我记得有一回我们躺在一个那么清纯的夏天早晨,你把头枕在我的腿上,轻轻滚来滚去,你解开我胸前的衬衣,将舌头伸向我裸露的心口,直到你触到我的胡须,直到你握住我的双脚。安宁和感悟迅速在我周围升腾蔓延,超越了世上一切争论,于是我知道上帝的手便是我自己的允诺,于是我知道上帝的灵便是我自己的兄弟,所有来到这世上的男人都是我的兄弟,女人都是我的姐妹和爱人,造化的主心骨是爱,无穷无尽的是田野里坚挺或蔫萎的叶子,是叶子下洞穴中褐色的蚂蚁,是虫蛀的栅栏上一片片的苔藓、石头堆、接骨木、毛蕊花和牛蒡草。
- 一个孩子递给我满捧的草,他问草是什么?我怎样回答呢?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我想它必定是我的气质的旌旗,由象征希望的绿色材料织成。我还想它是上帝的手帕,一件故意丢下的芬芳的礼物和纪念,在角上还留着所有者的名字,我们可以看见、议论、问这是谁的?我还想,草是个孩子,是植物产下的婴儿。我还想,它是一种统一的象形文字,它意味着:无论在宽阔或狭窄的地方都同样发芽,无论在黑人和白人中间都同样生长,无论是加拿大人、弗吉尼亚人、国会议员、穷人,我都同样给予他们,接待他们。现在,在我看来它是坟墓上未经修剪的美丽头发。卷曲的草呀,我会温柔对待你,你可能是从年青人胸脯上滋长出来的,如果我认识他们,我会爱他们,你可能来自老人,或来自刚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孩子,在这里你就是母亲的怀抱。这草很暗,来自年迈母亲们的白头,比老头儿无色的胡子还暗,是来自嘴巴里浅红上腭下方的黑暗。啊,我终于觉察到这么多倾诉的舌头,觉察到它们并非无缘无故从嘴巴里探出。但愿我能解释那关于死去的青年男女的暗示,那关于老头儿和年迈母亲的暗示,那刚离开母亲怀抱的孩子们的暗示。你以为那些小伙子和老头儿现在怎样了?你以为那些女人和孩子现在怎样了?他们在什么地方好好活着呢,最小的幼芽表明实际上没有死亡,即使有过,它只是引导生命向前,而不是等候在终点上将生命阻止,生命一旦出现,死亡便结束了。一切都向前向外发展,没有什么会垮掉,死亡不同于任何人的想象,它更加幸运。
- 有人想过出生是幸运的吗?我要赶快告诉他或她,出生和死亡同样幸运,这点我知道。我和垂死的人一起经历了死亡,和新生的婴儿一起经历了出生,我可不局限于我的鞋帽之间,我细观世间万物,没有两件相似,而且件件美好,大地美好,星星美好,存在于它们之上的一切都很美好。我不是大地,也不附属于大地,我是人们的朋友和伙伴,他们和我一样不朽而且深奥,(他们不懂得怎样不朽,可我知道。)事事为其自身和其所有者而存在,我的男性和女性为我而存在,那些过去是男孩、现在爱恋女人的人为我而存在,那骄傲的,并以受轻蔑为痛苦的男人为我而存在,情人和老姑娘为我而存在,母亲和母亲的母亲为我而存在,曾经微笑的唇、曾经流泪的眼为我而存在,孩子们和孩子们的父母为我而存在。去掉一切掩饰吧!对于我你们是无罪的,既不过时也没被抛弃,我透过绒布和格子花布看到了你们的本质,我在你们身边,顽强,怀着渴望,不知疲倦,不能被赶走。
- 小家伙睡在摇篮里,我撩起纱盖看了很久,用手轻轻挥赶苍蝇。小伙子和红脸蛋的姑娘转身走上长满灌木的小山,我从山顶偷偷看他们。自杀的人躺在卧室里,地板溅满血污,我目击了尸体、浸血的头发,留意到手枪掉落的地方。人行道上的唧唧喳喳,车子的轮胎,靴底的污泥,遛弯儿人的聊天,沉重的马车,车夫跷起表示询问的大拇指,马蹄把花岗岩路面踏得嘚嘚响,雪橇叮叮当当,高声的玩笑,扔雪球,欢呼献给大众宠爱的家伙,骚动的暴徒怒气冲天,遮着帘子的担架晃晃悠悠,把里面的病人送往医院,仇人相遇,顿出恶言,几拳头把人揍趴下,人群激动了,佩戴星徽的警察飞快插入他们中央,无情的石头飞来飞去发出回音,吃饱了撑的人和饥肠辘辘的人中暑了,抽风了,阵阵呻吟,妇女们突然惊叫,匆匆回家分娩婴儿,活人和死人的演讲一直在这里震响,还有因为礼貌而克制的嚎叫,逮捕罪犯,轻蔑,淫亵的勾引,接受,噘嘴拒绝,我留意到这一切,他们的表现和反响——我来了,又走了。
- 乡村仓库的大门打开了,准备就绪,收获时节的干草装满了慢腾腾的马车,清澈的阳光在棕绿斑驳的草上跳跃,满抱满抱的干草被堆上了倾斜的草垛。我在那里帮忙,我躺在马车上的干草堆顶,我感觉到了轻轻的颠簸,把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我跃过车上的横档,抓着苜蓿和稗子,倒栽葱滚下来,头发沾满了草。
- 我独自在远山荒野打猎,游荡着,为自己的轻松舒坦惊喜,傍晚挑了个安全地方过夜,点起一堆火,烤着刚猎到的野味,和我的狗一起睡在集拢的树叶上,猎枪靠在身边。美国式的快船张开三层白帆,乘风破浪,我在船头弓着腰眼望陆地,在甲板欢呼。船夫和挖蛤蜊的一早起来等我,我把裤脚塞进靴子,去玩个痛快,那天你真该和我们在一块儿,围着那锅海鲜杂烩。我在西部见过猎人的露天婚礼,新娘是个红种姑娘,她父亲和朋友们盘腿坐在附近,静静抽烟,他们脚登鹿皮靴,肩披又大又厚的毛毡,猎人牵着新娘在河岸遛达,他穿兽皮,浓密的胡须和卷发遮住了脖子,新娘长着长长的睫毛,没戴头巾,粗直的头发垂下圆滚滚的腿,直到脚面。一个逃跑的奴隶来到我屋子外面,我听见他碰着柴堆的声音,透过厨房半开的门我看见他一瘸一拐的很衰弱,我走到他坐着的木头边,领他进屋,叫他别慌,然后打来水倒进盆里,叫他洗汗湿的身子和受伤的脚,我把我房子的套间给他住,还给了他干净的粗布衣服,我清楚记得他转动的眼珠和不安的神情,记得把药膏涂在他脖子和脚腕的伤口上,他在我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伤好了就去了北方,我曾让他挨着我坐在桌旁吃饭,我的火枪靠在墙角。
- 二十八个青年在海边洗澡,二十八个青年个个都很友好;二十八年的闺中生活这样孤单。岸边高地上那幢漂亮房子是她的,她躲在百叶窗后,隐藏着自己的美貌和华贵的衣裳。哪个青年她最喜欢?哦,那最寻常的一个在她眼里就挺帅。你要去哪里,姑娘?我看见了你,你在那里洗澡,可还是在你的房子里。第二十九个洗澡的人来了,沿着海滩跳着,笑着,别人没有看见她,可她看见了他们,爱上了他们。青年湿漉漉的胡须闪着光,水珠顺着长发淌下来,无数条小溪流过他们全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过他们全身,它颤抖着从额角向下移到胸口。青年们仰面漂浮,雪白的肚皮鼓向太阳,他们不问是谁盯住了自己,他们不知道谁正低头弓腰喘息,他们没有想自己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谁。
- 屠夫的小伙计摘下围裙,在市场的肉案上磨刀,我停下来欣赏他的连珠妙语和跳舞似的脚步。胸脯肮脏多毛的铁匠们围着铁砧,炉火炽热,人人奋力挥着铁锤。我从撒满煤渣的门口观看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柔韧的腰身和壮硕的胳膊动作协调,铁锤挥起落下,这样从容自信,他们不慌不忙,每一锤都砸在点上。
- 黑人牢牢抓住那四匹马的缰绳,拴在链子上的木块在下面晃荡,这个驾着采石场马车的黑人稳健高大,一条腿踏在车的横梁上,他腰带上边的蓝衬衣解开了,露出大片的脖子和胸脯,他的眼神平静威严,他把耷拉在脑门的帽檐推到后边,太阳照着他的卷发和胡须,照着他漆黑油亮的完美身体。我看到了这位像是画里的巨人,爱他,不止于此,我也跟车队一起行进。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前行还是退后,我都是抚爱生命的人,无论犄角旮旯还是后生少年,我都注意观察,不漏过一人一物,我把一切藏进心里,也写进这首诗里。牛时而把轭和链子摇得嘎拉拉响,时而静立在树荫里,你们的眼神要传达什么?似乎胜过我一辈子读过的书。我整日远足,脚步惊动了林间的公鸭和母鸭,它们一起飞上天,缓缓盘旋。我相信那些长翅膀的生灵有其目标,承认红、黄、白的颜色使我激动,我以为绿色、紫色和球状的花冠各有深意,不因为乌龟只是乌龟就说它没有价值,林中的松鸦从没学过音乐,它的叫声我听起来却很美,那栗色母马的一瞥让我为自己的笨拙羞愧。
- 野鹅领着鹅群飞过清冷的夜空,他叫着呀—嗬,声音传到我耳边像是一种邀请,无心的人也许以为那毫无意义,我却仔细倾听,向着冬夜的天空寻找它的目标和位置。北方尖蹄子的麋鹿,门槛上的猫,山雀,草原犬鼠,母猪哼哼着,一群猪仔嘬她的奶头,火鸡半张开翅膀保护幼雏,我在它们和我自己身上都看出了相同的古老法则。我脚踩大地,涌出百种情感,我尽力写他们,却遭到他们嘲笑。我在户外成长,这叫我心醉,我爱生活在牛群中、海洋与森林的气息中的人们,爱造船和驾船的人们,爱挥动斧头和木槌的人们,爱赶马的人们,我能一个又一个礼拜和他们吃睡在一起。那最普通、最实惠、最亲切、最平易的,就是我,我去寻找机会,为了丰厚的回报付出代价,我打扮自己,把自己给予第一个愿意接受我的人,不求上天成就我美好的愿望,只把这愿望永远无偿抛洒。
- 纯正的女低音在管风琴厢房里歌唱,木匠刨木板,刨子的铁舌头粗野地尖叫,已婚和未婚的孩子们骑马回家,享用感恩节的晚餐,舵手抓住舵柄,用强壮的手臂把它拉下,捕鲸船上,大副精神抖擞地站着,矛和鱼叉都已备好,打野鸭子的人悄悄走着,小心伸着懒腰,执事们在祭坛前两手交叉,领受圣职,纺纱的姑娘随着轮子的嗡嗡响声一退一进,农夫在礼拜天遛达,走到栅栏边看燕麦和裸麦,怪人的病终于确诊,被送进了疯人院,(他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睡在妈妈卧室的小床上了;)头发花白、下巴尖尖的印刷工在排字,他嚼着烟叶,眼睛模糊看着稿子;畸形的病人绑在外科医生的手术台上,被截掉的肢体可怕地扔进桶里;混血姑娘在拍卖台上被出卖,醉鬼在酒吧炉子旁打盹,机械工撸起袖子,警察巡逻,守门人打量着来往的人,小伙子赶着快车,(我不认识他,却喜欢他,)混血儿穿上跑鞋去参加赛跑,西部的打火鸡比赛招来老老少少,有人拄着来复枪,有人坐在木头上,神枪手走出人群,站好位置,端枪瞄准;新到的移民一伙一伙挤满了码头,鬈发的黑奴锄着甜菜地,监工坐在马鞍上,舞厅里喇叭吹响了,绅士们跑着寻找舞伴,跳舞的人互相鞠躬,年青人醒着躺在松木铺顶的阁楼里,听着悦耳的雨声,密歇根人在流入休伦湖的小河湾布下捕猎的陷阱,印第安妇女裹着有黄色花边的围裙,兜售鹿皮鞋和缀满珠子的手袋,鉴赏家沿着展览会的长廊,乜斜着眼睛察看,水手把汽船靠稳,为上岸的乘客搭好跳板,妹妹手撑一绺线,姐姐把线缠成球,不时停下来解线疙瘩,结婚一年的媳妇正在复原,一礼拜前她生下了头个娃娃,喜滋滋的,头发干干净净的美国姑娘在使缝纫机或在工厂干活,筑路工人靠在双手持握的夯上,记者的铅笔在笔记本上飞跑,画招牌的人用蓝色和金色写着美术字,运河上的纤夫卖力地一路小跑,账房先生趴在桌上算账,鞋匠给线绳打蜡,乐队指挥打着拍子,全体演奏员都跟从他,孩子接受洗礼,皈依教门的人第一次发誓,赛船布满海湾,比赛开始了,(白色的风帆好晃眼!)赶牲口的人守望着,吆喝着要走散的畜牲,小贩汗淋淋地背着包,(顾客为了一分钱侃价;)新娘扯平白色的婚纱,时钟的分针慢悠悠走动,吸鸦片的人歪倒在那里,脖子僵直,张着嘴巴,妓女拖着披肩,帽子在歪歪扭扭、长着脓疱的脖子上晃荡,她骂下流话,遭众人嘲笑,男人笑眯眯地互相挤眉弄眼,(可怜啊!我就不嘲笑你的骂人话了,也不嘲笑你;)总统主持内阁会议,部长大人们簇拥着他,三位女士庄重友善地手挽手在广场散步,渔夫们把比目鱼一层层摞在船舱里,密苏里人跨过平原运送货物和牲口,售票员走过车厢,把手里的硬币掂得叮当响惹人注意,地板工铺地板,白铁匠架屋顶,泥水匠喊着要灰泥,小工扛着灰泥桶排成一溜儿往前走,年月过得飞快,到了七月四日,难以言状的大众集会,(礼炮和鸣枪好气派!)年月过得飞快,犁田的犁田,割草的割草,冬天的种子落进土里;在远处结冰的湖上,捕狗鱼的人守候在冰窟窿边,空地上还留着密密麻麻的树桩,拓荒的人挥着斧头猛砍,天快黑了,驾平底船的人在杨树或胡桃树附近把船拴牢,猎浣熊的人走遍了红河流域、田纳西河和阿肯色河流域,在查特胡奇河和阿尔塔马哈河上,黑暗中火把通明,族长们和儿子、孙子、曾孙子们团团坐下吃晚餐,在土坯房里、帆布帐篷里,猎人们奔走一天后休息了,城市入睡了,乡村入睡了,生者按时入睡了,死者按时长眠了,年老的丈夫睡在他的老婆旁边,年青的丈夫睡在他的媳妇旁边,这一切融入了我心里,我融入了这一切,我或多或少地就是这一切,我把这一切编织成自己的歌。
- 我既年老又年青,既愚蠢又聪明,既不关心别人,又永远关心别人,是母亲又是父亲,是孩子又是成人,塞满了粗糙的东西,又塞满了精致的东西,是许多民族中一个民族的一份子,最小的民族和最大的民族都一样,是南方人又是北方人,一个住在奥柯尼河岸上的冷淡又好客的农夫,一个准备按自己的方式做买卖的美国人,我的关节是世界上最柔软也是最坚强的,一个缠着鹿皮绑腿在埃尔克霍恩河谷行走的肯塔基人,或路易斯安那人,或佐治亚人,一个在湖上、在海湾或沿海航行的船夫,一个乡巴佬、獾子、七叶树,喜欢穿加拿大雪鞋或走进山林或和纽芬兰的渔民待在一块儿,喜欢加入冰船队,和别人一道顺风航行,喜欢待在佛蒙特的山上、缅因的森林里或得克萨斯的牧场上,是加利福尼亚人的伙伴,是自由的西北部人的伙伴,(我喜欢他们的大块头,)是放木排的人和煤矿工人的伙伴,是所有握手言欢、共享酒肉的人们的伙伴,是最俭朴的人的学生,是最富有思想的人的老师,一个刚刚涉世又饱经沧桑的人,我有每一种肤色和地位,属于每一个阶层和宗教,我是农夫、机械工、艺术家、绅士、水手、贵格会教徒,是囚犯、拉皮条的、无赖、律师、医生、牧师。我不认为还有什么比我的多重性更优越,我呼吸了空气,但把大量的留给别人,我安守本分,不目空一切。(蛾子和鱼子各有其位,我看得见的明亮的星星和看不见的昏暗的星星各有其位,可触及和不可触及的事物各有其位。)
- 这些的确是所有年代和地域中所有人的思想,并非起始于我,假如它们不是为我所有一样也为你们所有,它们就毫无意义或近乎毫无意义,假如它们不是谜语和谜底,它们就毫无意义,假如它们不是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它们就毫无意义。这是凡有陆地和水流的地方便生长的青草,这是地球沐浴其中的寻常空气。
- 带着雄壮的音乐,带着鼓和号,我来了,我不仅为胜利者演奏进行曲,也为被征服被杀戮的人们演奏进行曲。你听说过获得胜利很棒吧?我要说失败也很棒,只要战败者与战胜者有同样的精神。我为死者擂鼓,我的号角为他们吹出最嘹亮最欢乐的乐曲。失败的人们万岁!那些战船沉海的人们万岁!那些葬身大海的人们万岁!所有失败的将领和被战胜的英雄万岁!那与最伟大的英雄并驾齐驱的无数无名英雄万岁!
- 这是平等安排的筵席,这肉会满足自然的食欲,我邀请了所有人,不论他们邪恶还是正直,我不让任何人受到怠慢或被遗漏,受包养的娘们儿、吃白食的、小偷,被邀请到这里,厚嘴唇的奴隶被邀请了,花柳病人被邀请了;他们和其他人会受到同等对待。这是一只羞怯的手在抚摸,这是头发的飘拂和气味,这是我的嘴唇和你的嘴唇的接触,这是渴望的喃喃絮语,这是反映我自己面孔的遥远的深度和高度,这是将自己刻意地融入,然后出来。你猜我有什么复杂的目的吗?当然有,四月的阵雨和岩石旁的云母也有它们的目的。你以为我要让你吃惊吗?难道阳光让人吃惊吗?早晨在林子里啼叫的红尾雀呢?我比它们更让人吃惊吗?现在我要说些心里话,我不会跟所有人说,我只愿跟你说。
- 谁在那里?那饥渴、粗野、神秘、裸体的人是谁?我是怎样从我吃的牛肉中汲取到了力量?人究竟是什么?我是什么?你是什么?凡我标明属于我的一切,你应当用你自己的来匹敌,不然听我说话就是白费时间。我不像有些人那样故作悲伤,认为岁月空虚,大地是堕落污秽的泥塘。把牢骚、屈从搀着药粉给有病的人吧,把清规戒律甩到天边去吧,不论在屋里还是屋外,我只要高兴就戴上帽子。为什么我应该祈祷?为什么我应该彬彬有礼、假装客套?经过深入研究、细微分析、请教博士、仔细计算,我发现只有贴在自己骨头上的这身膘最亲。在所有人身上我看到自己,他们和我一模一样,我对自己的褒贬同样适合他们。我知道自己结实强健,宇宙万物向我滔滔奔涌而来,一切为我写就,我必须知道它们的含义。我知道我是不死的,我知道我生命的轨迹不是木匠的圆规所能画出的,我知道我不会像小孩晚上用火棒划出的火环那样顷刻消失。我知道我是庄严的,我无需费神为自己辩护或求得人们理解,我知道根本的法则从不为自己辩护,(我寻思我表现得其实并不比我盖房子时用的水平仪更骄傲。)我按自己的方式生存,这足够了,即使世上没人理解我,我安然而坐,即使世上没人不理解我,我安然而坐。有一个世界是理解我的,对于我它是最大的世界,那就是我自己,无论我是在今天还是在千百万年之后来到我自己身边,今天我能愉快地接受它,也能同样愉快地等待它。我的立足点深扎在花岗岩里,我嘲笑你们所谓的消亡,我懂得时间的广阔。
- 我是肉体的诗人,我是灵魂的诗人,天堂的欢乐和我在一起,地狱的痛苦和我在一起,我把欢乐根植于我并发扬滋长,我把痛苦转化为一种新的语言。我是女人的诗人如同是男人的诗人,做个女人和做个男人同样伟大,没有什么比人们的母亲更加伟大。我歌唱扩展和自豪,我们对此已经太多地逃避和抵制,我显示只有发展才能壮大。你超越了其他人吗?你是总统吗?那不足为奇,他们每个人都会不止于此,还要继续向前。我是那与温馨的、越加深沉的夜一同行走的人,呼唤被夜半拥半抱的大地和海洋。紧紧压住吧,袒露胸膛的夜——紧紧压住吧,魅力十足的滋润的夜!南风浩荡的夜——疏星明朗的夜!安静入睡的夜——疯狂的赤裸的夏天的夜!啊,微笑吧,妖冶的气息平和的大地!大地上清新的树木正在沉睡!大地上夕阳已经西下,云雾缭绕山峰!大地上淡蓝色圆月倾洒清辉!大地上河水陡涨,闪动明明暗暗的光芒!大地上灰色的云因我而更加明亮清澈!大地无垠扩展,大地开满了苹果花!微笑吧,你的爱人来了。浪子呀,你给了我爱——所以我要给你我的爱!啊,不可言说的炽热的爱。
- 你,大海呀!我把自己也交付给你——我猜透了你的心思,我在海滩看到了你弯曲的手指在召唤我,我相信你没有触摸到我就不肯退回,我们必须亲热一场,我脱下衣服,匆匆离开陆地,温柔地托住我吧,你的巨浪摇得我昏昏欲睡,用你多情的液体冲刷我,我会回报你。大海,你的浪涛向着陆地滚滚涌来,大海,你的气息粗犷激烈,大海,赐予生命的盐水和无需挖掘的现成墓地,大海,你呼唤、聚敛着风暴,你任性无常又风度翩翩,我跟你结为一体,我也是既单一又多样。我享用潮涨和潮落,赞美仇恨与和解,赞美友情和相拥入睡的人们。我就是那证明感应之存在的人,(难道我应该只列出房子里物品的清单,而忽略存放物品的房子吗?)我不仅是善的诗人,也不拒绝作恶的诗人。信口言说道德和邪恶有什么意思?怂恿我邪恶,怂恿我改邪归正,我都无动于衷,我不吹毛求疵或横加抵制,我浇灌所有已经生根发芽的植物。你害怕过长期怀孕会得老鼠疮吗?你想过神圣的律法还要重新制定修正吗?我发现一边是一种平衡,相对的另一边也是一种平衡,宽容的教义和严格的教义同样提供可靠的帮助,现在的思想和行为促进我们觉醒并及早动身。光临我的这一瞬间是过去千百万亿瞬间的延续,没有比现在这一瞬间更好的了。过去的德行和现在的德行算不上奇迹,永远永远令人惊奇的是竟会出现一个不驯服不信教的家伙。
- 世世代代的语言无穷无尽地呈现!而我的只是一个现代的词——全体。这个词代表永不动摇的信仰,现在或将来它对于我意义完全相同,我完全接受时间的考验。唯独它没有瑕疵,唯独它使一切圆满完成,唯独那神秘的令人迷惑的奇迹使一切完成。我接受现实,不敢向它质问,唯物主义始终渗透一切。为实证科学欢呼吧!精确的证明万岁!把红景天、杉树和丁香树枝一起取来吧,这位是化学家,这位编纂辞典,这位编了一本古埃及装饰艺术入门,这些水手驾船穿过未知的险恶海洋,这位是地质学家,这位操解剖刀,这位是数学家。先生们,最高荣誉永远属于你们!你们提供的事实很有用,可我并不钻研它们,我只是经由它们进入我关注的领域。我很少啰嗦那些被人说过的东西,而是畅谈无人说过的生命、自由和解放,我瞧不起中性的和被阉割的家伙,喜欢体格健全的男男女女,我敲响叛逆的大锣,和逃亡者、和图谋造反的人患难与共。
- 沃尔特·惠特曼,一个宇宙,曼哈顿的儿子,躁动,肥壮,好色,吃着,喝着,生殖着,和伤感不沾边,不凌驾于男人和女人之上或远离他们,不谦虚也不狂妄。把锁从门上卸下来!把门从门框上拆下来!谁贬低别人就是贬低我,无论什么言行最终都归结于我。通过我灵性波澜起伏,通过我潮流汹涌澎湃。我说出最初的通行口令,我发出民主的信号,上帝啊!如非所有人在同等条件下所能得到的东西,我决不接受。通过我发出了许多长久喑哑的声音,许多世代的囚徒和奴隶的声音,病人和绝望的人、盗贼和侏儒的声音,准备和生长的循环的声音,命运的声音,子宫和精子的声音,被践踏的人们要求权利的声音,畸形的、卑贱的、愚蠢的、被轻视的人们的声音,天空中的烟尘、滚动粪球的甲壳虫的声音。通过我发出了被禁止的声音,性和情欲的声音,被遮掩而现在被我公开的声音,被我澄清和纯洁了的色情的声音。我不用手指捂住嘴巴,我保持下体的敏锐如同头颅和心胸,交媾于我并不比死亡更恶俗。我赞赏肉体和情欲,视觉、听觉、感觉是神奇的,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奇迹。我的里里外外是神圣的,我抚摸过和被人抚摸的一切都变得神圣,这腋下的芬芳比祈祷还美,这脑袋含有比教堂、圣经和一切信条更多的东西。如果我崇拜一物胜过另外一物,我最崇拜的就是我横陈的身体和它的每一部分,你是我半透明的铸模!你是我隐蔽的礁石和支柱!你是我坚实的男性的犁头!你是我进行一切耕耘的武器!你是我丰沛的血液!你那乳状的激流是我生命的白色岩浆!你是紧压在别人胸脯上的胸脯!你隐秘的旋绕是我的头脑!你是洗净的白菖蒲的根!胆怯的鹬鸟!受护卫的两颗卵的巢!你是头上混杂纠缠的干草、胡须和肌肉!你是枫树流淌的汁液,雄赳赳的小伙子的禀性!你是慷慨的太阳!你是照亮我、遮蔽我脸膛的蒸汽!你是汗水的溪流和露珠!你是风,用柔软的生殖器蹭痒着我!你是宽广的肌肉的原野,槲树的枝条,我盘曲的小路上爱的游荡者!你是我牵过的手,吻过的脸,抚摸过的平凡的人!我溺爱自己,这一切都是我,一切这样甘美,每一瞬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叫我快活得发抖,我说不出我的脚脖子怎样弯曲,我最微小的愿望来自何处,也说不出我迸放友爱的原因,我再次接受友爱的原因。我走上我门前的台阶,停下来想一想这是否真实,我窗口的一朵牵牛花比书中的哲理更让我心旷神怡。瞭望黎明吧!那一线曙光褪去庞大朦胧的黑暗,我吸入的空气多么清新。世界天真地嬉戏着、转动着,静静地、鲜活地升腾漫溢,歪歪斜斜、高高低低地快跑着。我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昂起淫荡的头,汪洋恣肆的明亮的汁液弥漫天空。庄严的大地和天空,每日紧密连接,来自东方的挑战在那一刻光临我头上,它嘲笑说,看你还能充当主宰!
- 如果我不能现在并永远地从我心里升起太阳,猛烈耀眼的日出就会迅速杀死我。我们也要像太阳节节上升猛烈耀眼,哦,我的灵魂,我们在破晓的平静和凉爽中找到了自己。我的声音达到了我目不能及的地方,扯开嗓门我用声音拥抱大千世界。语言是我视觉的孪生兄弟,这不等于它能衡量自己,它永远刺激我,挖苦说,沃尔特,你憋着那么多话,为什么不吐出来?得了,我可不会受捉弄,你太注重发声了,哦,语言,莫非你不知道你下面的嫩芽还被包裹着?在阴暗里等待着,被霜雪掩盖着,在我预言般的声声尖叫面前泥土退去,最终是我内心的缘由摆平了它们,我的知识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它和万物的意义和谐一致,幸福——(谁听到我谈幸福,就让他或她今天出发去寻找。)我的最终价值我不告诉你,我拒绝把真实的我展览出来,包罗大千世界,可休想包罗我,我你一眼就能挤开你最漂亮最精彩的东西。写和说不能证明我,我把证明和所有其他东西挂在脸上,我紧闭嘴唇,便彻底驳倒了那怀疑的人。
- 现在我只听不做,把我听见的一切注入这首歌,让各种声音丰富壮大它。我听见鸟雀喧哗,麦子生长的喧嚷,火焰低声唠叨,木柴烧饭噼啪作响,我听见我喜欢的声音,人的嗓音,我听见所有声音一起涌动,交织着,融汇着或彼此追随着,城市的声音和城郊的声音,白天和夜晚的声音,健谈的年青人和喜欢他们的人的谈话声,劳动者吃饭时迸发的笑声,友情破裂后的粗言粗语,病人的微弱呻吟,法官双手按着桌子,苍白的嘴唇宣读死刑判决,码头工人卸船时喊的号子,起锚的水手有节奏的呼吼,警铃的响声,起火了的大叫,消防车水龙车呼啸奔行,铃声叮当,彩灯四射,汽笛长鸣,进站的火车发出沉重的隆隆声,行进的双人队列前头吹奏着缓慢的进行曲,(他们是送葬的,旗杆顶上缀着黑纱。)我听见了大提琴,(这是年青人内心的倾诉,)我听见了小号,这声音飞快地滑进我耳朵,在我心窝里激起阵阵疯狂甜蜜的剧痛。我听见了合唱,这是一出庄严的歌剧,啊,这是真正的音乐——它适合我。一位男高音,高大光鲜如同造物主,他占据了我,他嘴唇开合,用声音灌注我,注满了我。我听见了训练有素的女高音(和她的相比,我这活计算得了什么?)管弦乐队让我在比天王星的轨道还要广阔的空间里翩翩旋转,它从我心里拽出了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有的热情,它驾驭我远航,我轻轻击水,慵懒的海浪舔着我的光脚,我被猛烈狂怒的冰雹阻挡,透不过气,我沉浸在甜蜜的吗啡中,喉管在虚假的死亡里被扼紧,终于我解脱出来,重又感受这谜中之谜,我们称之为活着。
- 以任何形式存在,那是什么?(我们全都循环往复地走,总会回到原处,)如果没有发展,作硬壳里的蛤蜊就足够了。我没有硬壳,无论我行走或停止,我浑身都有灵敏的神经,它们抓住每一件事物,引导它无害地通过我。我只要动一动,抱一抱,用手指摸一摸,就觉得幸福,我的身体和别人的接触,这足以让我消受。
- 那么这是一次接触吗?颤抖着的我成了另一个人,火和电冲进我的血管,我那背叛的尖头凑过去挤过去帮助它们,我的肉和血放射闪电去打击那和我自己无法区分的另一个,四面八方的淫欲的挑逗者僵硬了我的四肢,挤压着我心的乳房,索要它保留的乳汁,朝我放肆地行动,不容反抗,好像故意要夺取我的精髓,解开我的衣扣,搂住我赤裸的腰,用阳光和牧场的平静蛊惑着我的惶惑,将其余的感官不客气地拨开,它们趁我半醒半醉,引诱地替换着一触即发与轻轻摩擦,毫不考虑不顾及我行将耗竭的体力和我的愤怒,它们抓住了周围其余的畜群享受了一会儿,然后联合起来站在岬角上撕咬我。警卫们离弃了我的其余各部分,它们把我无助地留给一位血腥的掠夺者,它们都来到岬角观看还协助对付我。我被叛徒们出卖了,我说话粗野,丧失理智,最大的叛徒是我不是别人,是我自己首先走到了岬角,我自己的手把我带到那里。你这可恶的接触!你在做什么?我的喉咙喘不过气,打开你的泄洪闸,你实在让我受不了了。
- 沉醉爱恋的格斗般的接触,刺入皮肉的强盗般的尖牙利齿的接触!离开了我,就会使你这样痛苦吗?分开,再来,永远偿付着永远的债,丰沛的阵雨之后是更加丰厚的回报。青年人大受欢迎,越来越多,站在路边生气勃勃,展现雄壮饱满辉煌的风景。
- 一切真理潜藏于一切事物,它们不急于也不抵制分娩出来,它们不需要医生助产的钳子,无足轻重的事情在我看来同样重要,(有什么少于或多于一次接触呢?)逻辑和说教从不叫人信服,夜晚的潮湿更深地潜入我的灵魂。(只有每个男女自明的东西才叫人信服,只有无人否认的东西才叫人信服。)我的一刹那、一点滴清醒了我的头脑,我相信湿漉漉的肉体会成为爱人和智慧的源泉,神圣之中的神圣是男人和女人的肉体,那里的高峰和花朵是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它们会从那一课里无限分枝滋长,直到创造出一切,直到一切使我们愉快,我们也使它们愉快。
- 我相信一片草叶不亚于行天的星星,一只蚂蚁、一粒沙子和一个鹪鹩蛋同样完美,雨蛙是造物主的一件杰作,匍匐蔓延的黑草莓能够装饰天国的宫殿,我手的一个最小关节就可以蔑视所有机器,低头吃草的母牛胜过任何雕像,一只老鼠就是足以让千千万万不信神的家伙发傻的奇迹。我发现我的身体混合了石头、煤、苔藓、水果、粮食、菜根,浑身披挂着飞禽走兽,我理由充足地把过去的东西抛开了,可是当我想念时就任意把它们招回。快跑或者羞怯是徒劳的,火成岩用往昔的热力阻止我接近是徒劳的,乳齿象退回到它已成齑粉的骨头下面是徒劳的,那远离我的形形色色的东西是徒劳的,蛰居于洞穴中的海洋和潜伏于深渊的巨妖是徒劳的,以天为屋的秃鹰是徒劳的,滑行过藤蔓和木头的蛇是徒劳的,走进密林深处的麋鹿是徒劳的,向北远飞到拉布拉多的尖嘴鸟是徒劳的,我迅速跟着你们,攀上峭壁缝隙里的鸟巢。
- 我想我能够转向和动物一起生活,它们是这样安详自足,我站着观察了它们很久很久。它们不为处境着急叫苦,它们不会夜里睡不着觉为自己的罪过哭眼抹泪,它们不谈论对上帝的职责而叫我头疼,没有一个不知足,没有一个精神错乱的占有狂,没有一个向另一个下跪,也不向千年的祖宗下跪,整个地球上没有谁高高在上或郁郁寡欢。它们就这样表明了它们和我的关系,我接受了,它们带给我我自己的天性,它们用自己具有的天性明白地示意出来。我纳闷它们从哪里得到那些天性,难道老早以前我走过那条路,不经意丢了?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一直在向前走,一直在快速收集和显示更多的东西,数量无穷,五花八门,其中也有和这些相似的,也不排斥我记忆里贮存的,这里挑出一个我爱的,现在我和他亲如兄弟一同前行。一匹高大漂亮的雄马,精神抖擞,对我的抚爱反应灵敏,他前额丰满,耳距宽阔,四肢油亮灵巧,尾巴扫地,眼睛闪着调皮的邪气,耳廓尖峭,随意抖动。我的脚后跟一夹紧他,他的鼻孔就张开了,我们跑了一圈回来,他矫健的四肢快活地颤抖。马儿,我骑你一会儿就够了,我自己跑得更快,何必要你代劳?即使我站着坐着,也跑得比你快。
- 空间和时间!现在我发现我那些猜想是对的,我信步草地时的猜想,独自躺在床上的猜想,以及在清晨苍白的星辰下踟蹰海滨时的猜想。那些束缚我镇压我的东西撤去了,我的胳膊肘支在大海两侧,我绕着参差起伏的大山走,我的手掌覆盖了陆地,我周游世界看世界。在城市的方形大厦旁边——在木屋子里,和伐木汉子一起住宿,沿着公路上的车辙走,沿着干涸的峡谷和河床走,在洋葱地里薅草,给胡萝卜和防风草锄土,走过草原,穿过树林,勘探,淘金,给新买的树剥去一圈皮,滚热的沙子直烫伤到了脚脖子,把我的船拖下浅水的河里,那里豹子在头顶的树干上来回走动,羚羊转身暴躁地面对猎手,那里响尾蛇在石头上晒他松弛的身体,水獭在吃鱼,那里坚皮利甲的鳄鱼在水边睡觉,那里黑熊在寻找草根和蜂蜜,河狸用他桨形的尾巴拍泥;那生长着的甜菜,黄色的棉花,低湿地里的稻子,那农舍的尖顶,瓦槽里积满了污垢长满了杂草,那西部的柿子树,叶子修长的玉米,开着漂亮小蓝花的亚麻,那白色和棕色的荞麦,一片嘤嘤嗡嗡的声响,那墨绿的黑麦在微风里波浪起伏;爬山,抓住又矮又细的树枝,小心地向上牵引自己,走在草丛里荒芜的路上,抽打灌木的叶子,那里鹌鹑在树林和麦田里吹口哨,那里蝙蝠在七月的黄昏飞舞,大个儿的金龟子从黑暗里掉下来,那里泉水从老树根中涌出,流进草地,那里牛群站着,皮肉颤抖驱赶虻子,那里奶酪布挂在厨房,柴架架在炉板上,蜘蛛网从房椽直结到花柱上,那里大锤子在砸,印刷机的滚筒在转,那里肋骨下心脏跳动,产生阵阵叫人恐怖的疼痛,那里梨形的气球高高飘浮,(我也在里面飘着,自在地俯瞰,)那里用滑索牵拉救生吊车,那里高温孵化着沙坑里青色的蛋,那里雌鲸和她的小崽子一同游泳,从不分开,那里汽船拖着的烟尾巴像面长三角旗,那里鲨鱼鳍如同黑刀片割破水面,那里烧剩一半的双桅船在陌生的海流上漂浮,那里贝吸在黏糊糊的甲板上生长,死尸在船舱里腐烂;那里队伍的前头高举星条旗,走过那长长伸展的岛屿向曼哈顿挺进,在尼亚加拉瀑布下面,水珠像面纱落在我脸上,登上大门的台阶,登上门外硬木做的马踏台,去赛马场,享用野餐,跳吉格舞或痛快地打场棒球,单身汉的节庆,说荤话,冷嘲热讽,使劲跳呀、喝呀、笑呀,在苹果酒厂品着棕黄的甜麦芽糊,用麦秆吸汁儿,给苹果削皮时真想把每个红果子都亲一口,列队等候检阅,海滩聚会,联谊会,剥玉米棒子,盖房子;那里知更鸟发出动听的咯咯啼鸣,尖叫,呜咽,那里禾场上耸立着干草垛,晒干的麦秸满地都是,牲口棚里母牛等着下犊,那里公牛干着他雄性的活儿,种马干着母马,公鸡踩着母鸡,那里小母牛吃草,鹅一撅一撅地嘬食,那里日落时的阴影在无边空寂的牧场上拖长,那里一群群野牛慢吞吞地行走,散布到远近四方,那里蜂鸟闪闪发光,长寿的天鹅扭动弯曲着脖子,那里笑鸥在海岸急飞,她的笑声像人,那里蜂箱摆在花园的灰架子上,半藏在高草丛里,那里鹧鸪围成一圈栖息在地上,只露出脑袋,那里送葬的马车走进墓地的拱门,那里冬天的狼群在积雪的荒原和挂满冰柱的树林里嚎叫,那里长着黄冠子的鹭鸶夜里来到沼泽边上寻食小螃蟹,那里游泳、潜水的人溅起的浪花使炎热的晌午变得清凉,那里井边的胡桃树上蝈蝈吹着响亮的芦笛,走过一片片香橼地和长着银丝络叶子的黄瓜地,走过盐碱地、柑橘林、圆锥形的枞树,走过体育馆,走过遮着帘子的酒吧,走过事务所和公众大厅;喜欢本地人和外地人,喜欢新交和旧友,喜欢相貌平常的女人就像喜欢漂亮的,喜欢贵格会女信徒,她摘下软帽,说起话来很好听,喜欢听唱诗班在粉刷一新的教堂里诵唱,喜欢听卫理公会的牧师汗流满面说的虔诚的话,野营布道会给了我深刻印象;整个上午在看百老汇大街的商店橱窗,我的鼻子在厚玻璃上压瘪了,那天下午逛街时总仰脸看云彩,拐进一条巷子,沿海边遛达,我一手搂着一个朋友,自己夹在当间;跟那个不爱说话的黑脸乡下小子一块儿回家,(天黑时他骑马坐我身后,)在远离人住的地方琢磨动物的足迹和鹿皮鞋印,在医院病床边把柠檬汁递给发烧的病人,在一切寂静的时候在棺材旁点根蜡烛检查尸体,航行到每个码头做生意,冒险,和现代的人们一起忙碌,和他们一样热切浮躁,朝我恨的人发火,疯狂中就要抄起刀子捅他,半夜孤单地待在我的后院里,好久什么都不想,在朱迪亚的古老山丘上行走,美丽温和的上帝在我身旁,飞快穿过空间,飞快穿过天空和群星,飞快穿行于七颗卫星和直径八万英里的大圆环中,和带尾巴的流星飞快同行,像它们一样抛掷火球,携带着新月,这个孩子孕怀着自己丰满的母亲,掀起狂飚,享受着,筹划着,钟情着,警告着,退却着,充盈着,出现着,消失着,我日夜踏着这样的路程。我参观天堂里的果园,看到千百万亿颗成熟的和千百万亿颗青嫩的果子。我飞翔,不安分的狼吞虎咽的灵魂飞翔,我的行程用铅锤探测不到。我不客气地享用物质和非物质的一切,没有卫兵能阻止我,没有法律能禁止我。我的航船只会停泊片刻,我的信使们不断出去打探,把消息带回给我。我去打北极熊和海豹,撑着根尖头拐杖跳过冰裂,靠在易折的蓝色冰柱上。我登上前桅楼,深夜里我在瞭望台就位,我们的船开进北冰洋,那里阳光充足,穿过清冽的空气,我在叫人惊叹的美中张开怀抱,硕大的冰山和我擦身而过,四面八方都是纯粹的风景,远处出现白头的山峰,我的幻想朝它们飞去,我们接近某个伟大的战场,我们不久就要投入战斗,我们经过宿营地的巨大岗哨,我们小心地放轻了脚步,我们进入某座庞大墟废的城市郊区,倒塌的建筑和街区比现今地球上所有的城市还要多。我是一个自由的伙伴,我在入侵的营火旁露宿,我把新郎从床上赶走,自己和新娘厮守,我整夜让她贴紧我的大腿和嘴唇。我的声音是妻子的声音,是楼梯扶手旁的尖叫,他们把我的男人的湿淋淋淹死的尸体带上来了。我懂得英雄们的雄心壮志,当代和一切时代的勇气豪情,我懂得船长怎样看着人群拥挤的没了舵的失事汽船,死神追着它在风暴里颠簸,他怎样攥紧拳头,寸步不退,日日夜夜忠守岗位,在板子上用粉笔大字写着,鼓起勇气,我们不会离开你们!在三天里他怎样跟随他们,和他们一起挣扎,没有放弃,他怎样终于拯救了这漂流的人群,那些蔫瘦的衣袍宽松的妇人从为她们预备的坟墓旁搭上救命船时是怎样的表情,那些安静的面孔苍老的婴儿,被人抬着的病人,噘着嘴没刮胡子的男人;我吞下这一切,它味道不错,我很喜欢,它成为我的经历,我就是那个男人,我承受了磨难,我在那里。烈士们的轻蔑和镇定,一位古代的母亲,被控为女巫,被干柴烧死,她的孩子们盯着看,被追捕的奴隶,跑得筋疲力尽,靠着篱笆,喘着气,浑身是汗,他的腿和脖子针扎似的疼痛,杀人的子弹,我感受到这一切,我就是他们。我就是那个被追捕的奴隶,躲避狗咬,死亡和绝望悬在我头上,射手们咔嗒咔嗒开着枪,我抓紧篱笆的栏杆,流出的血和汗混在一起,我倒在草丛和石头堆里,骑马的人踢着不情愿的马,他们走近了,他们在我昏沉沉的耳边漫骂,用鞭杆猛揍我的脑袋。濒死的疼痛是我的家常便饭,我不问受伤的人有何感觉,我自己就受伤了,我拄着棍子瞧着自己的伤口已经发青。我是个被压伤的消防员,肋骨折断了,是倒塌的墙壁把我埋进砖瓦里,我吸入灼热的烟,听见伙伴们喊,听见远处镐和锹的咔嚓声,他们把房梁搬开,轻轻把我抬走。我躺在夜空下,穿着红衬衣,为了我四周一片肃静,我虚弱地躺着,终于没有了疼痛,也没有太多难过,围绕我的脸苍白漂亮,他们都摘下了防火盔,跪着的人群和火把的光渐渐消失了。久远的故人和死者活起来了,他们看上去像表盘,动起来像我的两手,我自己就是钟表。我是个老炮手,讲一讲我在要塞上的战斗,我又在那里了。又是长久的隆隆鼓声,又是进攻的加农炮和迫击炮,又是加农炮使我双耳欲聋。我参加了,我看见、听见了整场战斗,叫喊,咒骂,咆哮,给打中目标的炮击喝彩,救护车缓慢经过,留下一路血迹,工兵搜寻着毁坏的地方,进行必需的修补,手榴弹穿透裂开的屋顶,爆炸的形状像面扇子,胳膊、腿、脑袋、石头、木头、铁,飞得老高。我那垂死的将军嘴里又咯咯作响,他愤怒地挥着手,他嘴里含着血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管我——快——去守工事。
- 现在我要讲我小时候在得克萨斯听说的事情,(我不讲阿拉莫失陷,没有一个人逃出来讲阿拉莫失陷的情形,那一百五十个人还对阿拉莫的事保持沉默。)这是四百一十二个青年惨遭屠杀的故事。他们撤退时在一个空广场上用辎重筑起了胸墙,他们首先从九倍于他们的围敌中取得了九百条性命作为代价,他们的团长受伤了,弹药用光了,他们经过交涉,做体面的投降,收到了签字画押的文件,放下了武器,作为战俘被解往后方。他们是骑兵的光荣,骑马、打枪、唱歌、吃饭、追妞儿,全没对手,高大魁梧,生龙活虎,出手大方,英俊豪迈,还风流多情,蓄着大胡子,晒得黑黑的,穿着潇洒的猎装,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在第二个礼拜天早晨,他们被分批带出去处死,那时正是美丽的初夏,处决在大约五点钟开始,八点结束。没有一个人服从命令跪下,有人疯狂徒劳地往外冲,有人直挺挺地站着,几个人立刻倒下,被射中了脑门或心脏,还活着的和死了的躺在一起,残废的和缺胳膊短腿的在泥土里挣扎,新来的人看见了他们,一些半死的人企图爬走,这些人都被刺刀戳死或被枪托砸死,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小子揪住杀他的人,直到另外两个人来帮忙解脱,这三个人的衣服都给扯烂了,沾满了那小子的血。十一点开始焚烧尸体,这就是四百一十二个青年惨遭屠杀的故事。
- 你想听一个过去的海战故事吗?你想知道谁凭借月光和星星赢得了胜利?听吧,这是我奶奶的父亲、一个水手讲给我听的。(他说,)我告诉你,我们的敌人可没有躲进船里,他有着真正英国人的胆量,没人比他更顽强了,过去没有,将来也没有;傍晚时,他过来气势汹汹地搜索我们。我们和他靠近了,帆桁缠着帆桁,炮口挨着炮口,我的船长亲自动手把它们拴牢。我们在水下遭到了几次十八磅重炮弹的猛击,刚交火时我们的下层炮舱里就有两颗大炮弹爆炸,杀死了周围所有人,掀开了舱顶。一直打到日落,打到天黑,夜里十点,满月升起来,我们的船漏得越来越厉害,报告进水五英尺了,纠察长把关在后舱里的俘虏放了,给他们活命的机会。现在进出弹药库的通道被哨兵封锁了,他们看到这么多陌生面孔,不知道相信谁。我们的船起火了,敌人问我们要不要投降?要不要降旗结束战斗?现在我笑得真开心,我听见我们小船长的声音,他镇定高喊,我们没有降旗,我们这边才刚开始打仗。我们只有三门炮管用了,一门由船长亲自指挥对付敌人的主桅,两门发射葡萄弹和霰弹,灭了他的步枪队,荡清了他的甲板。只有桅楼在协助这个小炮台开火,特别是主桅楼,在战斗中他们英勇坚持到底。一刻都没停歇,船漏水比抽水快,大火蹿向弹药库。一台泵给打中了,大伙儿都以为我们快要沉了。小船长冷静地站着,他不慌不忙,声音不高不低,对于我们他的眼睛比灯还亮。快十二点时,在月光里他们向我们投降了。
- 深夜到处一片沉寂,两艘大船一动不动躺在黑暗的胸膛上,我们的船满是窟窿,慢慢下沉,我们准备转移到被我们攻下的船上去,船长在后甲板上,脸跟纸一样煞白,冷冷地发布命令,附近是在舱里值勤的那个小子的尸体,一个死去的老水手脸上耷拉着长长的白头发,留着用心卷过的络腮胡子,大火怎么也扑不灭,上下乱蹿,两三个还能值班的军官发出沙哑的嗓音,乱堆的尸体和散布的尸体,桅杆帆桁上血肉模糊,砍断的缆绳晃荡着,海浪安慰人似的轻轻震动,焦黑冷漠的大炮,散乱的火药包,刺鼻的味道,头上几颗大星星沉默悲哀地闪耀,海风爽人的气味,海滩边荒草和田地的气味,死亡的噩耗托付给了幸存者,外科医生的刀子刺啦响,锯子齿咬人,喘息声,嗷嗷的叫声,血哗哗淌到地上,短促的尖叫,长时间沉闷的越来越弱的呻吟,事实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法挽回。
- 你们这些站岗的懒虫!留神你们的枪!他们挤进了被攻下的大门!我被幽灵附体了!把所有犯人和受苦人的魂儿都集于一身,看见自己以另一个人形蹲在牢房里,感受着乏味的无休止的痛苦。监狱的看守端着卡宾枪监视我,我早上出去放风,晚上给关起来。每一个暴徒戴着手铐走进监狱,就有我戴着手铐走在他身边,(我更不快活,更哑巴,我颤抖的嘴唇渗出汗珠。)每一个年青人因为盗窃被捕时,我也走上法庭,被审讯,被判决。每一个霍乱病人奄奄一息地躺着时,我也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面如死灰,筋肉扭曲,人们躲我远远的。乞丐们附身于我,我也附身于他们,我把帽子放在地上,坐下乞讨,满脸羞耻。
- 够了!够了!够了!我真不知所措了。退回去吧!我晕头转向了,给我一点时间睡觉,做梦,打哈欠,我发现自己的老毛病快要犯了。我竟然能忘记那些嘲笑和侮辱!我竟然能忘记那些簌簌流下的眼泪和木棒铁锤的殴打!我竟然能用别人的眼光观望自己被钉上十字架,戴上血污的荆冠。我现在记起了,我重拾那过久搁置的部分,石头坟墓把托付给它和所有坟墓的生命扩展了,死尸复活了,伤口愈合了,裹尸布从我身上掉落。我重新充满了无上的力量,作为平常而无尽的队伍里的一员前进,我们走向内陆和海边,跨越所有疆界,我们的道义迅速在全世界传播,我们帽子上别的花朵生长了几千年。门徒们,我向你们致敬!过来吧!继续做你们的注释,继续提你们的问题。
- 那个友善随和的野蛮人是谁?他是在等待文明呢,还是超越了它,掌握了它?他是在户外长大的西南部的人?他是加拿大人?他是从密西西比乡下来的?从衣阿华、从俄勒冈、从加利福尼亚来的?是山里人?过草原生活、丛林生活的人?是从海上来的水手?无论他走到哪里,男男女女都接待他,喜欢亲近他,他们渴望他会喜欢他们,接触他们,和他们说话,和他们住在一起。行动像雪花一样随便,说话像草一样简单,不梳头,天真地笑着,走路很慢,寻常的相貌,寻常的举止和表情,然而举手投足间却有一种新鲜的气概,从他肉体和呼吸的气味中,从他的眼神中都发散出这种气概。
- 自鸣得意的阳光,我不需要你的温暖——一边待着去吧!你只照亮表面,而我力透表里。大地!你似乎想从我手里得到什么东西,说吧,老酋长,你想要什么?男人或女人,我本可以说出我是怎样喜欢你,但我不能够,我本可以说出我内心和你内心的秘密,但我不能够,我本可以说出我的渴望,我日夜跳动的脉搏。看吧,我不给人说教或小恩小惠,要给就给出我自己。你在那里,浑身无力,膝盖发软,露出你那裹着围巾的脸,我要给你吹进勇气,张开你的双手,打开你的口袋,我不允许人推辞,我强迫你接受,我的贮存绰绰有余,我要给你我拥有的一切。我不问你是谁,那对我不重要,除了我给你的,你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是。我靠近棉花地里的苦工或厕所清洁工,在他的右脸颊上留下家人的吻,以我的灵魂起誓我永远不会拒绝他。在适合怀孕的女人那里,我种下的种子将生出更大更聪明的婴儿,(今天我射出的,将成为更加骄傲的共和国的栋梁。)对于正在死去的人,不管是谁,我飞快跑去推开他的门,把被子扔到床脚,请医生和牧师回家。我抓住垂死的人,以不可抗拒的意志举起他,哦,绝望的人,这儿是我的脖子,看在上帝分儿上,你不要走!把你的重量全压在我身上。我用强大的呼吸充实你、支持你、挽救你,在每一个房间里我驻扎了军队,他们是我爱的人,战胜死亡的人。睡吧——我和他们整夜站岗,疑惑和死亡一根指头也不敢碰你,我拥抱了你,从此我就拥有了你,等你早晨醒来,会发现一切正如我所告诉你的。
- 当病人躺着喘气时,我就是带来帮助的人,对于强壮、腰杆笔直的人,我带来更需要的帮助。我听到过关于宇宙的议论,反复听了几千年来关于它的传说,总的说来还不错——但仅此而已吗?我来把它扩展、应用,一开始我就比那些计较的老年贩子出了更高的价钱,自己测量了耶和华的精确尺寸,印刷了克罗诺斯、他的儿子宙斯和他的孙子赫拉克里斯的肖像,买下了奥西利斯、艾西斯、贝鲁斯、婆罗门和释迦牟尼的手稿,我的皮包里散放着曼尼陀、印在纸页上的安拉、刻在图版上的十字架,还有欧丁、面目狰狞的麦西特里以及所有的偶像和肖像,我按其真正价值全部接受了他们,一分钱也不多出,承认他们曾经活在世上,履行了他们的时代责任,(他们给羽毛未丰的雏鸟喂食虫子,现在小鸟长大了,要自己飞、自己唱,)接受了这些粗糙的神化了的画像以使我自己更加充实,无偿把它们赠送给我见到的每一个男女,在一个盖房子的工人身上我发现同样多甚至更多的神性,看他在那里挽起袖子挥动木槌和凿子,我给他更高的赞美,我不反对特殊的启示,我以为一缕轻烟或我手背的一根汗毛和任何启示同样奇妙,开消防车、爬绳梯的小伙子在我看来并不亚于古代的战神,他们嗓音嘹亮,穿透了毁灭的轰隆声,他们结实的腰腿安全跨过烧焦的木板,他们从火里钻出来,雪白的脑门上毫发无损;机械工的媳妇给她的宝贝喂奶,我为每一个出生的人喝彩,三个健壮的天使排成一溜,三把收割的镰刀嗖嗖作响,衬衣在他们腰间鼓起,龇牙的红头发马夫为了替犯伪造罪的兄弟赎过,他变卖了一切,步行去付律师费,兄弟受审时坐在他身边;播散得最广的东西只播散到了我周围一平方杆,还没有填满,公牛和虫子从没受到足够的崇拜,粪便和泥土是人梦想不到的奇异,神灵没什么了不起,我自己就等着成为一方神圣,那一天就要到来,我将和最出色的人一样立下令人瞩目的丰功伟绩,我以我的睾丸起誓,我已经成为了造物主!现在,在这里我把自己放进幽灵潜伏的子宫里。
- 我在人群中一声高呼,声音镗镗鞳鞳,横扫一切,不可更改。来吧,我的孩子们,来吧,我的男孩和女孩们,我的女人、家人和好友们,现在演奏者酝酿好了情绪,他已经用心里的芦笛奏完了序曲。轻松谱写、随手弹出的和弦——我感觉到了你演奏的高潮和结尾。我的头在我的脖子上转动,乐声翻滚,可不是出自管风琴,人群围绕着我,可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永远是坚实不沉的大地,永远是吃着喝着的人们,永远是升起落下的太阳,永远是风和不停顿的潮汐,永远是我和我的邻居,爽快的、邪恶的、实在的,永远是古老的不可解答的疑问,永远是心头的痛、令人苦思渴想的生命,永远是恼人的叫声!直到我们找到了那个无赖躲藏的地方把他揪出来,永远是爱,永远是为了生活哭泣的泪水,永远是脖子上的绳索,永远是死者的尸床。到处是眼里只有钱的行尸走肉,绞尽脑汁满足贪婪的胃口,买着、攥着、卖着股票,可从来不去宴席上吃一顿,许多人流汗、种地、打谷,到头来只有糟糠作为回报,少数占有土地的懒鬼却年年把粮食据为己有。这里是城市,我是公民中的一员,凡别人感兴趣的我都感兴趣,政治、战争、市场、报纸、学校,市长和议会、银行、税率、汽船、工厂、股票、商店、不动产和动产。那些穿燕尾服的侏儒到处活蹦乱跳,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们肯定不是蛆虫或跳蚤,)我承认他们和我完全相同,最脆弱最浅薄的人也和我一样不死,我的所做所言将被他们重复,每一个折磨我心灵的念头同样折磨他们的心。我十分清楚我的自负,知道我的诗包罗万象,少写一行都不行,不管你是谁,我逮着就用我的一切浇灌你。我这首诗不是陈词滥调,而是直截了当的提问,跳得远,折回得更近;这印刷装订好的书——可是印刷机和印刷厂的伙计呢?这拍摄精良的照片——可是你紧搂在怀里的实实在在的老婆或朋友呢?这黑色的铁甲船,炮塔里有威猛的大炮——可是船长和工程师的勇气呢?这房子里的碗碟、食品和家具——可是主人、主妇和他们注视的眼光呢?头上是天空——可是在这里、在隔壁、在马路对面呢?历史上的圣徒和哲人——可是你自己呢?布道、信条、神学——不过是出自深不可测的人的大脑,什么是理性?什么是爱情?什么是生命?
- 古往今来、世界各地的僧侣们,我不轻视你们,我的信仰是最伟大的信仰也是最渺小的信仰,包括了古代和现代以及古代和现代之间的一切崇拜,相信五千年后我将再次来到大地,等待着神谕的回答,尊奉诸神,向太阳致礼,膜拜第一块石头或树桩,在巫师划的圈子里执杖祈祷,帮喇嘛或婆罗门装饰神像前的灯,在崇拜男性生殖器的行列中沿街舞蹈,在树林里作一个狂热严格的印度苦行僧,从头盖骨做的杯子里喝蜂蜜酒,崇敬《沙斯塔》和《吠陀经》,专注《可兰经》,敲着蛇皮鼓,走过阿兹台克神庙,那里斑斑驳驳的是用石头和刀子杀死的人的血迹,接受《福音书》,接受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人,确信他的神圣,做弥撒时跪下,做清教徒的祈祷时起立,耐心坐在教堂的长凳上,我精神错乱时大喊大叫口吐白沫,或像个死人等着我的灵魂唤醒我,注视着马路和大地,或马路和大地之外的世界,是一个卫理公会骑马巡回布道的牧师。我离去归来,循环往复,总像要出远门的人留着嘱咐。垂头丧气的怀疑者们沉闷孤独,无聊、阴沉、忧郁、愤怒、激动、失望、没有信仰,我懂得你们每一个人,我懂得那巨大的苦恼、怀疑、失望和空虚。鲸受伤的鳍怎样拍水呀!它们扭动快得像闪电,痉挛着,喷着血!怀疑者和忧郁者们,安定你们流血的鳍吧,我来到你们中间就像来到别的人们中间一样,过去的一切推动了你、我和所有人,完全一样,未曾经历过的和其后的一切,对你、我和所有人完全一样。我不知道未曾经历过的和其后的一切是什么,可我知道到时候它自会证明它的宽宏大度,这不会有错。它体谅每个经过的人,它体谅每个停留的人,一个也不遗漏。它不会遗漏那已死去埋葬的青年,那已死去埋葬在他旁边的姑娘,那在门口溜了一眼就被拽回去、就再没看到的孩子,那没有目的地活着、心比苦胆还苦的老人,那住在贫民院里由于酗酒和生活潦倒而得了结核病的人,那无数遭屠杀、遇海难的人,那被骂作臭大粪的粗野的科布人,那些张开袋子似的口等候食物滑入的浮游生物,地球上的和地球深处最古老的坟墓里的任何东西,那万千星球上无穷无尽、形形色色的万千事物,它也不会遗忘现在,还有已知的细微末节。
- 是说明我自己的时候了——让我们起立吧。我抛开已知的一切,带领男男女女和我一起向前进入未知的世界。时钟指示出瞬息片刻——但什么能指示出永恒?我们已历尽了亿万个冬夏,前面还有亿万个,它们的前面还有亿万个。生命已经给我们带来丰富多彩,未来的生命还将给我们带来丰富多彩。我不认为事物有伟大和渺小之分,占有时间和空间的事物全都平等。人们对你凶狠嫉妒吗,我的兄弟姐妹?我为你难过,他们对我并不凶狠嫉妒,所有人对我温文有礼,我从来不会发愁,(有什么事让我发愁呢?)我是集大成就的完美体现,我是未来事物的包容者。我的脚踏在了阶梯顶层的顶层,每一步消耗了成捆的岁月,更多岁月消失在步伐之间,我已从容迈过下面的阶梯,我仍在攀登,攀登。上升,上升,幻象在我身后纷纷倒伏,我遥看低处巨大初始的虚无,我知道我曾在那里,我曾等着,等着,什么也看不见,在昏沉的迷雾中酣睡,打发了我的时间,没有被恶臭的碳伤害。我被久久地紧抱着——久久,久久地。浩大的准备为我完成了,忠实友好的臂膀扶助了我。时光摆渡我的摇篮,它摇啊摇啊像快活的船夫,星星给我腾出地方,旁待在各自的轨道上,它们照看将要承载我的地方,施加影响。我从母体出生之前已有多少世代指引了我,我的胚胎从不缺乏活力,什么也不能阻止它。为了它,星云凝聚成地球,地层长久缓慢地堆积起来供它栖息,繁多的植物供给它营养,巨大的所罗用嘴运送它,小心地安放它。一切力量都已稳步地发挥,造就我,取悦我,现在我和我强健的灵魂站立在这里。
- 啊,青年时代!永远张扬的活力!啊,阳刚之气,和谐,鲜红,饱满。我爱的人们使我窒息,挤压着我的嘴唇,堵塞了我皮肤的毛孔,簇拥我走过大街和公共大厅,夜里赤身来到我旁边,白天在河里的礁石上高喊啊嗬!在我头上摇摇晃晃,嘁嘁喳喳,从花坛、从藤架、从密密麻麻的矮树丛里叫唤我的名字,照亮我生命的时时刻刻,用柔软喷香的吻吻遍我全身,他们悄悄从心窝里掏出东西一把一把给了我。老年崇高地呈现了!欢迎啊,临终时光难以言说的优雅!每一种境况呈现的不只是它自己,还宣告了它以后和自它会产生出什么,那黑暗里的缄默意味深长。夜里我打开天窗观看散布在远方的星系,我看到的一切再乘以我能计算的最大数字,也只不过达到更远星系的边缘。它们漫延得越来越远,扩展,永远扩展,向外,向外,永远向外。我的太阳有他自己的太阳,顺从地围绕他旋转,他和他的伙伴加入了一群更高级的星系,而后还有更大的,使得他们中最大的太阳成为弹丸。没有停止,绝不会停止,如果我、你、大千世界,以及它们上面和下面的一切,此刻回复为一片无生气的漂浮物,那也终究是徒然,我们肯定会再回到我们现在站立的地方,肯定会走得同样远,然后更远、更远。几千万亿个纪元,几千亿亿立方英里,都无伤大局,不会使它不可忍耐,它们只是几个局部,任何事物都只是局部。无论你看得多么遥远,在此之外有无限空间,无论你算得多么长久,在此之外有无限时间。我的约会已确凿指定,上帝将在那里等待我在最佳的时候到来,伟大的伙伴,我渴望的真正的爱人会在那里。
- 我知道我有最佳的时间和空间,从来没有测量过,也永远不会去测量。我踏上了一次永恒的旅程,(都来听吧!)我的标志是一件雨衣、一双耐穿的鞋子,和一根从树林里砍来的手杖,没有朋友坐在我的椅子上休息,我没有椅子,没有教堂,没有信条,我不带人去餐厅、图书馆、交易所,可是我领你们每个男女走上一座小山,我左手搂着你的腰,右手指点陆地上的风景和公路。我不能,也没有谁能代替你走那条路,你必须自己去走。它不长,人人力所能及,也许你一出生就走在上面了,只是你不知道,也许在陆地和海洋上它无所不在。好小子,背上你的破行囊,我背上我的,我们赶紧上路,路上我们会遇见美妙的城市和自由的民族。累了就把你的包袱给我,把你的手搁在我屁股上,到时候你也得同样伺候我呀,我们上路后就再不能休息。今天天亮前我爬上小山,看着满天繁星,我对我的灵魂说:等我们把这些星星都揽进怀里,拥有了它们的一切乐趣和知识,那时我们会觉得充实和满足吗?我的灵魂说:不,我们只是达到了那个高度,然后要超越它继续前进。你也向我提问,我听着,我回答说我不能回答,你必须自己找出答案。坐一会儿吧,好小子,这儿有饼干吃,有牛奶喝,可是等你睡过一觉穿上舒服的衣裳精神焕发,我就给你告别的吻,打开门让你从这儿出去。你那些龌龊的梦做得够久了,现在我给你洗去眼屎,你必须使自己习惯耀眼的光和你生命的每一寸光阴。你抱着木板胆怯地在海滩上游荡得够久了,现在我要你去大胆地游泳,跳进海里,再浮出来,冲我点头,叫喊,大笑着甩甩头发。
- 我是运动员的教练,我教出的那小子挺起一副比我的还要宽阔的胸膛,这恰恰证明了我的宽阔,最尊重我的风格的人要在我的教导下学习,然后击败我。我喜欢的小子都是这样靠自己而不是靠别人成为堂堂男子汉,他宁愿邪恶也不要在顺从和恐惧中训出的美德,他宠着自己心上的姑娘,大啃大嚼着牛排,单相思或遭人轻贱比钢刀剜割还叫他难受,骑马、打架、射击、驾船、唱歌、弹琴,都是一流的好手,宁愿脸上有疤,胡子拉茬的,长着麻子,也不要油头粉面,喜欢那些晒得黑黑的人胜过躲避阳光的。我教别人离开我,可谁能离得开我呢?从现在起不管你是谁我都跟随你,我的话会让你耳朵发痒直到你听懂了为止。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挣一块钱或在等船时消磨时间,(那是你在说话,和我说的一样多,我充当了你的舌头,它在你嘴巴里受拘束,在我嘴巴里才开始放松自如。)我发誓决不再在房间里谈论爱和死,我发誓除了向在露天下和我亲密相处的男女,我决不解释自己。如果你要理解我,就到山上或水边来吧,近在身边的蚊子是一个解释,一滴水或一道波浪是理解的关键,木槌、桨、锯子,支持我说的话。紧闭的房间和学校不能跟我交流,粗野的人和小孩都比他们强。那个年青的机械工跟我最亲近,他很懂我,那个扛着斧子拎着水壶的伐木汉子会整天带着我,那个犁田的乡下小子喜欢听我说话的声音,船扬帆起航时我的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和渔夫水手在一块儿,我喜欢他们。那安营扎寨或行军途中的士兵是我的,在战役打响的前一天晚上许多士兵来找我,我没让他们失望,在那个庄严的晚上(可能是他们最后的一个晚上)认识我的人都来找我。猎人独自躺在毯子里,我的脸蹭着他的,赶车的人念叨我,忘记了马车在颠簸,年青的母亲和年老的母亲都理解我,姑娘和媳妇一时走神,停住了手里的针线,她们和大伙儿都会重复我对他们说过的话。
- 我说过灵魂并不优于肉体,我也说过肉体并不优于灵魂,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什么,包括上帝,比一个人的自我更伟大,凡是走了两百米还没有这种感觉的人就是在披着尸衣走向坟墓,你我口袋里分文没有也能买地球上最好的东西,用眼睛一瞄,或显示豆荚里的一粒豆子,就胜过古往今来的学问,三百六十行,只要年青人肯干都可以成为英雄,没有什么东西软弱得不能成为这个旋转宇宙的中心,我对天下男女说,让你的灵魂冷静镇定地站在一百万个宇宙之前。我对人类说,不要对上帝感觉好奇,我这个对事事好奇的人对上帝并不觉得好奇,(多少话也说不清我对于上帝对于死亡是多么坦然平静。)在每一件事物中我听到看到了上帝,却丝毫不理解上帝,我也不理解有谁能比我自己更加神奇。为什么我还希望比今天更清楚地看见上帝呢?我在二十四小时的每时,甚至每刻都看见了上帝的什么,在男男女女的脸上,在镜子中我自己的脸上,我看见了上帝,我在街上发现上帝丢下的信件,每一封都有上帝的签名,我把它们留在原处,我知道无论我去哪里,永远会有别的信如期到来。
- 至于你,死亡,你给人致命的痛苦的拥抱,却休想尝试吓唬我。产科医生来了,从容做他的工作,我看见那上了年纪的手挤压着、接着、托着,我靠在精巧的活动门边,注视婴儿娩出的地方,注意到产妇的痛苦减轻了,消失了。至于你,尸体,我认为你是不错的肥料,这可不会叫我恶心,我闻到白玫瑰的芳香,它们还在生长,我伸手抚摸叶子的圆边,抚摸西瓜光溜的胸脯。至于你,生命,我估摸你是多次死亡的遗物,(无疑我自己以前就死过上万次了。)啊,天上的星星,我听见你们在那里说悄悄话,啊,太阳——啊,墓边的青草——啊,永恒的转化和进化,如果你们沉默不语,我又岂能滔滔不绝?浑浊的水塘横在秋天的树林里,月亮沉落在萧瑟黄昏的悬崖,摇曳吧,白天和黄昏的光芒——摇曳在黢黑的树干上,树干在污泥里腐烂,摇曳在干枯的树枝上,树枝在叹息呻吟。我从月亮那里上升,我自黑夜上升,我感觉那惨淡的微光是正午阳光的反照,我要离开这些伟大或渺小的结果,走向坚定,走向中心。
- 我心里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我知道它在我心里。辗转反侧,大汗淋漓——然后我的身体平静了清凉了,我睡着了——睡了很久。我不知道它——它没有名字——它是一个没人说过的字,它不在字典里、言谈中、符号里。它赖以维系的超过我赖以生存的地球,对于它,天地万物是朋友,它们的拥抱唤醒了我。也许我还能多说几句。扼要点吧!我为我的兄弟姐妹申辩。啊,我的兄弟姐妹,你们看见了吗?它不是混沌或死亡——它是形体、联合、计划——它是永恒的生命——它是幸福。
- 过去和现在凋谢了——我充实过它们,倾空了它们,我即将开始充实我的下一个未来。那边的听众!你有什么能透露给我吗?黄昏在我身边徘徊,我吸着鼻子的时候你看着我的脸,(给我说实话,没别人听你,我只能再多待一小会儿。)我自相矛盾吗?很好,那我就自相矛盾吧,(我心胸宽广,包罗万象。)我全神贯注附近那些人,我在门口等着。谁干完了一天的活儿?谁会最先吃完晚饭?谁愿意跟我一起遛达?我走之前你会说吗?还是说等你开口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 老鹰俯冲过我身边,他训斥我,怪我饶舌、逗留拖延。我也桀骜不逊,我也不可理喻,我在世界的屋顶发出粗野的嚎叫。白天最后的脚步为我停留,它把我的影子随着其他影子,和所有影子一样投在黑蒙蒙的旷野,把我慢慢化为雾汽和黑黯。我像风一样离去了,对逃走的太阳甩甩白发,我把我的肉体倾入漩涡里漂流。我把自己交付给泥土,我将从我爱的青草里长出来,假如你需要我,就在你鞋底下找吧。你会不知道我是谁或我的意思,但是我有益于你的健康,会清洁、充实你的血液。第一次找不到我,继续保持勇气,在一处错过了我,就去别处寻找,我总会在某个地方等着你。
(1855;1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