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风云(471):内斗不止
见这帮言官如此冥顽不化,高滔滔不得已只能带着小皇帝亲自出面摆平此事。行礼完毕,高滔滔劈头盖脸就是一个大大的问号:“我说各位爱卿,此区区小事你们怎么还消停不了呢?至于吗?老身难道还没给你们把话说明白吗?”
“小事?太后,这可不是小事,这是天大的事!”
“什么天大的事?老身都听人说了,这事就是朱光庭挟私报复,而你们现在又在跟朱光庭结党为事。要不然这事你们此前怎么不说?现在都凑到一起来说了,你们这分明就是群殴苏轼!”
“不管怎么说,苏轼把先皇拿来做考题让考生妄议就是有罪,有罪就必有罚!”
“老身一再说了,苏轼没有讥讽先皇的意思,考题也是出自御笔钦点,苏轼无罪!”
“太后,我们现在没有讨论苏轼的考题有没有罪,而是他就不该拿先皇来做考题,这才是苏轼最大的罪。太后,你仔细看看苏轼的这道考题都说的是什么,我来跟你读一遍……”
“别念了,老身不想听!老身也早就说了,这个考题没有问题!你们就明说吧,你们到底想干嘛?”
高滔滔这一吼还真的就把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言官给当场震住了。可是,傅尧俞可是个铁头,要知道司马光当初废除免役法的时候他也是跟党魁大人当场红过脸的硬汉。见高滔滔竟然开始撒泼,他也毫不退让地抛出了一句狠话:“太后,你要是这种态度,那你这可就明显是在偏袒和维护苏轼了!”
身为御史中丞竟然也开始说话如此不要脸,高滔滔彻底愤怒了,她厉声喝道:“我偏袒苏轼?他又不是我亲戚,我何故要偏袒他?明明就是你们这帮人不明事理!”
堂堂大宋太后就这样隔着帘子和朝廷的御史们吵成了一团,以尊崇礼仪而称雄于历代王朝的大宋这一天可谓是丢尽了颜面。换了是别的大臣敢这样跟高滔滔说话,那他绝对被扔到海南岛去看鲸鱼,可这些人却没有这种担忧,因为他们自己就是礼法的监督者,况且他们也没那种深刻自劾的觉悟。
又是一通让人耳朵都起茧的大道理和大帽子之后,高滔滔和小皇帝都听烦了,他们谁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这些道德警察们一个劲儿地噼里啪啦一顿唾沫横飞。最后这些人也说累了,直接来了一句话进行概括性总结然后拍屁股走人:“太后,陛下,兼听则明啊,不听忠臣言,吃亏在眼前啊!”
这些人身为大宋的御史自然知道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其行为和性质又有多恶劣,回去之后他们便各自很守规矩地写了一份检讨书并开始居家待罪等待处罚。这些人做出这种姿态是真心悔过并认错吗?非也!这其实是变本加厉地在向高滔滔和宰执大臣施压,他们宁可被罢官也要跟苏轼斗到底,现在的情况就是你们到底是选择罢免苏轼还是把我们三人一起治罪贬出京城?
这基本上就是明摆着在威胁高滔滔,依照太皇太后的脾性,她显然想就此把这三人给集体罢官,但另一位御史王觌的话却让高滔滔不得不谨慎对待此事。
王觌上疏说道:“苏轼所出的试题是否妥当尚且事小,但如果因为此事而开启朝臣内部的党争之乱则非国家之福。”
王觌的意思就是希望不要让这种矛盾被激化,而宰相吕公著也极力主张此事最好能够以平和的手段予以解决。经过一番思量之后,高滔滔最终还是被迫做出了让步和妥协。几天之后,一道旨意传出:令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速依旧供职。也就是说,朝廷不准备追究朱光庭的罪了,现在大家都别吵了,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权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至此,朱光庭弹劾苏轼一事就此尘埃落定,双方都没有受到惩处。可是,别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此事过后,不管是否真的存在洛党和蜀党之分,牵涉其中的人都因此而结下了梁子。对于苏轼来说,他本想利用此次机会探索出一条振兴国家的道路,可他刚迈出一步就遭遇如此阻力,那他以后的路可该怎么走?他还敢再有什么大的动作吗?或许直到这个时候苏轼才知道王安石当年的路走得有多么的艰辛,想要为国做一些实事真的就这么难吗?
苏轼郁闷不已之时,新任御史中丞傅尧俞和他手底下的小弟们却是干劲十足。他们先是以蔡确的弟弟蔡硕在担任军器少监时贪赃枉法为名将蔡硕先行罢免,然后又借此弹劾蔡确有包庇和失察之罪。蔡确就此从陈州被赶往了亳州,但这还是不能让这些言官满意,又是一番言辞激烈的弹劾后,蔡确又被贬往了邓州担任知州。
接下来, 傅尧俞又和王岩叟、上官均、梁焘等人合力攻击元丰年间的另一位宰执大臣李清臣。作为变法派且是神宗朝为数不多的还未被清理出朝堂的大臣,李清臣直到这个时候才被这些言官给盯上还真的要感谢他是韩琦侄女婿的这个护身符。在司马光废除新法期间,李清臣没少和他当庭辩论,而这正好被当成了傅尧俞等人攻击他的口实,李清臣最后被罢去了尚书左丞之职改任资政殿学士、知河阳府。如此一来,原尚书右丞刘挚则被升任为尚书左丞,兵部尚书王存则进位宰辅成为了尚书右丞。
正当傅尧俞等人左瞅右瞅想再为朝廷收拾一个奸邪小人之时,御史台的后院却起了一把大火,也正是这把火导致朝堂之上随即爆发了一系列的混战,单是鸡飞狗跳这个词甚至都不足以形容这场混乱。
此事的开头还得从西夏说起。司马光在死前为宋朝确立了对西夏的怀柔政策,宋夏之间的关系也在官方层面上得以回归正常化。具体来说就是西夏人像从前那样每到固定的时间就派人过来给宋朝的皇帝磕个头并送点土特产,然后宋朝这边回赐些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之类的贵重物品,双方最后都各自开怀大笑。不过,由于宋朝此时并未将之前许诺过的城池送给西夏,因而宋朝的边境时常一片风火狼烟之象。
公元1087年4月,宋朝决定正式派出使者带着大量的赏赐前去为李秉常的儿子李乾顺行册封之礼。这看似一件波澜不惊的事,但因为去年西夏的相国梁乙逋联合吐蕃首领阿里骨共犯熙河路且导致大量宋朝军民死亡,所以宋朝方面很多朝臣就对宋朝的怀柔政策开始产生了质疑。更让这些人无法忍受的是,在西夏的怂恿下,现在的吐蕃人也很不老实,宋军此时正在熙河路境内与吐蕃人杀得昏天暗地。
之前李宪镇守熙河路时吐蕃人老实得就像宋朝的一条宠物,可如今李宪早就被保守派的君子和忠臣们给批倒搞臭被迫闲赋在家,如今吐蕃人再又恢复狂野本色,但当初打倒李宪的急先锋刘挚此时却正沉浸在一片拈须而笑的喜悦之中。刘挚喜从何来?往上看,他就是在此时从尚书右丞被升迁为尚书左丞。
以上种种都让朝廷里的中生代官员怒不可遏,可就是在这样的一种局势之下宋朝竟然还要派人带着礼物过去给李乾顺封王,这让本就血气十足且有斗志昂扬的大宋言官们出离地愤怒了。
监察御史张舜民带头打响了反对怀柔西夏的第一炮,他说:西夏现在政局混乱,强臣争权,李乾顺是死是活都犹未可知,朝廷不该这么急着对西夏加恩。臣奏请将前往西夏的使者团予以召回,而且臣认为朝廷之所以这么急着派人去西夏行册封礼是因为某些人别有用心,有大臣想让此次负责出使任务的刘安世建立功业以备他日升迁。”
张舜民这里所指的“大臣”就是当今宋朝臣子的第一人——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而这个刘安世则是司马光的得意门生。文彦博是谁?这可是与当年的吕夷简、范仲淹、包拯等人同朝为官的四朝元老,更是此时领袖群臣的第一重臣。说句不好听的话,张舜民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文彦博就已经是宋朝的宰相了。你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公开对四朝元老如此无礼,而且你反对的还是保守派领袖司马光同志为宋朝制定的一项基本国策,况且这国策还是被所有两府大臣以及当朝太皇太后所共同认可的。
更让高滔滔和文彦博感到无法容忍的是,张舜民还在奏疏里建议宋朝能够问罪于西夏近来屡屡犯边之举,这无疑就是再次对西夏发动战争的讯号。往严重点说,张舜民此举简直就是只有好战并罪该万死的变法派才能做得出来的。如此所为,你张舜民到底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了?
这一次宋朝顶级大佬们的愤怒狂暴且迅速,张舜民很快就被罢免监察御史一职改任“判登闻鼓院”。这一棒子下去不但让张舜民本人一下子就懵了,整个御史台和谏院系统的言官也都集体发懵。这是怎么了?言官言事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别说是大臣,就算是当朝皇帝不也经常被言官拿来指正德行操守吗?就算是张舜民所奏有失也不至于瞬间就被罢官吧?
御史中丞傅尧俞紧急上奏请求追回对张舜民的罢官制,王岩叟、孙升、上官均、韩川、梁焘、王觌随即跟上为同僚说情。这几乎是整个言官系统都在为张舜民求情,可这一次高滔滔的怒火无论如何也无法平息,她拿出了废除新法的力度和决心来罢免张舜民,不管是谁来求情都没有用。
说句可能会得罪妇女同志的话,这女人一旦上头几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况且还是高滔滔这种处在权力之巅的女人。想想武则天暴脾气上来的时候所干的那些或是令人发指或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事,高滔滔如今只是因为一时气愤而罢免了一个御史,两相比较之下这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见高滔滔丝毫不准备退让,言官们再又拿出了上次力保朱光庭的绝招——辞职。出人意料的是,高滔滔这回毫不犹豫地就批准了,而且她还准备对这些人施以贬黜。宋朝立国一百多年了,此前还从未出现过如此暴烈的君主,即便是赵光义也没说要把跟他意见相左的言官统统赶走,但高滔滔就是想开这个先河,她才不管这会导致什么后果和影响。想当年,仁宗、曹皇后、英宗、神宗这些大宋最顶级的人物都对她奈何不得,这些言官小虾米又岂能让她屈服?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宰相吕公著坐不住了。眼下言官集团不准备让步,高滔滔也是铁了心要展现一把自己的铁娘子形象,这显然不是他这个当宰相所乐于看到的局面。皇帝年幼女主临朝,偏偏这个女主还是个动辄就喜欢使性子的主儿,这再遇到一帮刚烈的言官,吕公著这个当宰相的反而被夹在中间难以做人。他也知道这女人一旦使性子就很难办,为此他提出了一个折中乃至于是双赢的解决办法,那就是以太过操劳国事为由罢去傅尧俞等人的言官之职转而为他们升官。
在吕公著的这番建议下,高滔滔最后下令将原本担任御史中丞的傅尧俞升官为龙图阁学士、吏部侍郎,不久又将其派往陈州担任知州,而王言叟也被罢去言官之职改任吏部侍郎。可是,这并不能平息言官集团的怒火。右谏议大夫梁焘先后上疏十几道请求追回对张舜民的罢官诏命,但高滔滔根本不予理会。梁焘转而又去找负责为张舜民撰写罢官制的给事中张问的麻烦,他质问张问为何当时不封还张舜民的罢官诏命,侍御史孙升紧跟梁焘的步伐上疏弹劾张问不知羞耻只知道一味迎合上意。
不曾想,这二人非但没有把张问怎么样,反而被高滔滔以结党为名外贬出京,梁焘被贬为潞州知州,孙升则被贬为济州知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