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公司A24：独立制片小厂牌如何横扫奥斯卡

杨紫琼剧照 《瞬息全宇宙》 图源：A24/Allstar

距离那场以颁奖乌龙收尾的奥斯卡颁奖礼已经六年了。那起臭名昭著的，由沃伦·比蒂（Warren Beatty）和费·唐纳薇（Faye Dunaway）引起的信封混淆事件，让大制片厂出品（指派拉蒙）的颁奖季大热音乐片《爱乐之城》最终输给了《月光男孩》，而后者甚至只是一部极低预算的，导演巴里·詹金斯（Barry Jenkins）关于一个同性恋黑人男性成长的角色研究。

《月光男孩》由时髦但尚且稚嫩的独立制片公司A24发行，彼时的A24只有四年的历史。A24成立伊始只是一个电影收购与发行的公司，而《月光男孩》是其制片的第一部电影：此等新手运令它自己都难以置信。

快进到今年的奥斯卡争夺战，手握备受瞩目的最佳影片大热《瞬息全宇宙》，A24已从大卫变为巨人歌利亚。由古怪二人组关家勇（Daniel Kwan）和丹尼尔 · 施纳特（Daniel Scheinert）执导。

它是喜剧、动作、科幻和移民家庭剧的类型融合，并在去年春天意外地获得了超过1亿美元的全球票房。这使它成为A24十年历史上最成功的一部电影，超越了诸如格蕾塔·葛韦格（Greta Gerwig）的《伯德小姐》（2017）、博 · 伯翰（Bo Burnham）的《八年级》（2018）、李 · 以萨克 · 郑（Lee Issac Chung）的《米纳里》（2020）和阿里·艾斯特（Ari Aster）的邪教艺术恐怖片《遗传厄运》（2018）和《仲夏夜惊魂》（2019）等A24杰作，成为其的皇冠上最明亮的宝石。

《瞬息全宇宙》获得了11项提名领跑奥斯卡；同时A24也在制片厂的竞争中拔得头筹。

其出品的《晒后假日》、《鲸》、《桥之彼端》、《亲密》和《穿着鞋子的贝壳马塞尔》也获得了各种类别的提名。并且这种统治地位是在几乎没有向主流做出让步的情况下取得的。

没人能预测《瞬息全宇宙》在票房上的成功，更别提奥斯卡了——影片如一个古怪而充斥着黄色笑话的旋转茶杯之旅，跨越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多元宇宙；它的主角是亚洲卡司；它过度使用了诸如肛塞的笑料。

更不用提关家勇和丹尼尔 · 施纳特的上一部电影是《瑞士军刀男》（2016）：一部岛屿荒野上的漂流者与与丹尼尔·雷德克里夫（Daniel Radcliffe）扮演的放屁尸体之间的反常伙伴喜剧。那是一部商业前景并不乐观的电影，但A24还是买下了它，认为关家勇和施纳特是一个值得投资的组合。

王子逸（Lulu Wang）导演苦乐参半的华语家庭剧《别告诉她》于2019年由A24发布，她本人认为这是A24长期战略的典型代表。“A24的品牌与其合作艺术家的身份交织在一起，它长于捍卫独特的表达。”王子逸说，“与此同时，他们非常善于在其他人之前发现时代精神。他们引领着潮流。”

“他们所做的是允许电影作者进行个性化创作。你去看他们的电影，期待的是制作者的独特表达。” —— 巴里 · 詹金斯

当你与A24或曾与其合作的艺术家交谈时，“表达”是一个经常出现的词。该公司几乎专门与编剧型导演合作，而在其越来越多元的项目之上，有辨识性的叙事与风格是连接其中的意识形态主题。

詹金斯在这种松散的联系中找到了归属感：自《月光男孩》以来，他尚未与该工作室合作过另一部电影，但他最近参与制片的两部电影——以保罗·梅斯卡尔（Paul Mescal）为主角的《晒后假日》和雷文·杰克逊（Raven Jackson）的抒情作品《所有的土路都有盐的味道》——都是A24家族的一部分。

他笑着说：“我仍然感到与他们有紧密的联系。他们与电影人合作时一件很酷的事情是，你会觉得自己是这个团队的一部分。这就是电影推特开始开玩笑的地方，比如，“巴里·詹金斯是A24狂热者的一员”。

然而，詹金斯对业内人士推崇的把“A24电影”作为一种电影类型的想法持有抵制态度。“现在电影行业中的一切都是在让表达听起来相同，”他说。“所以如果你说A24的电影是“可辨认的”，这是不恰当的，因为你像是在说：‘哦，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一样的。’恰恰相反，我认为A24做得很好的是允许电影作者在A24旗帜下拥有独特性。你去看他们的电影，期待看到新鲜的东西，看到电影作者的表达。”

“我认为对于他们的粉丝来说，这意味着一种特定的非传统叙事，电影制作中的某种‘怪异’或‘古怪’，但并不是（对主流价值观或思想）持有敌对性，”A24旗下的电影作者查德 · 哈蒂根（Chad Hartigan）说；他所导演的温和的、获得圣丹斯电影节奖项的喜剧电影《来自美国的莫里斯》于2016年被A24收购。“这些电影就像不合群的孩子，他们不属于其他任何地方，这就是我电影的感觉。”

“不合群的孩子”，这恰恰2012年纽约人丹尼尔·卡茨（Daniel Katz）、大卫·芬克尔（David Fenkel）和约翰·霍奇斯（John Hodges）创立A24时的目标受众；他们的目标是吸引年轻的、沉迷网络的观众远离多厅电影院，而向独立电影倾斜，而彼时电影宣发部门还主要建立在年长或更精英的观众基础上。

当时领跑这个领域的仍是哈维 · 维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他距离他的MeToo风波还有几年时间。维恩斯坦公司仍然能够为类似《国王的演讲》（2010）和《乌云背后的幸福线》（2012）这样的名义上的“独立”中等成本作品争取到巨大的票房成功和大量的奖项，但艺术的先锋性并不是他的首要考量。

彼时在美国，全球经济衰退已经导致许多勇于冒险的独立电影公司倒闭。这就为一家真正的独立电影公司创造了机会，尽管它为其收购的影片添加了一些光彩和精致的元素。A24抓住了这个机会。“我认为当时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因为当时专业的电影发行公司要么倒闭了要么变谨慎了，因此有一些有趣的、有商业潜力的电影需要一个归宿，”哈蒂根说。

“我记得看过一篇文章，把《月光男孩》描述为最明显的A24类型的电影，那只是一种修正主义的说法。”——巴里·詹金斯

2013年2月，A24的发行的首部影片，罗曼·科波拉导演的喜剧《查尔斯 · 斯旺三世心灵一撇》无人问津。

然而，在当年余下的时间里，它的名字将因三部成熟的面向年轻观众的作品而被人们熟知：哈莫尼 · 科林（Harmony Korine）的女孩狂欢电影《春假》、索菲亚 · 科波拉（Sophia Coppola）神气活现的真实犯罪电影《珠光宝气》和詹姆斯·庞索特（James Ponsoldt）的温馨高中浪漫电影《好景当前》。

通过用小天后塞琳娜·戈麦斯（Selena Gomez）和瓦妮莎·哈金斯（Vanessa Hudgens）等青少年偶像来吸引年轻观众，然后通过性、虚无主义的暴力和松散的隐晦叙事来震撼他们，科琳的电影概括了A24转化新兴艺术电影粉丝的方法：或许有十个孩子中只有一个会喜欢它，但那一个会成为忠实的信徒。

接下来一年，乔纳森 · 格雷泽（Jonathan Glazer）的迷幻科幻谜题片《皮囊之下》和J.C · 尚多尔情调十足、70年代风格的犯罪剧《至暴之年》使得A24的观众群拓展到一些独具慧眼的年长观众。

随之而来的是奖项的关注：2016年，伦尼 · 阿伯拉罕森（Lenny Abrahamson）的绑架剧《房间》为该公司赢得了首个最佳影片提名以及布丽·拉尔森（Brie Larson）的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而阿斯弗 · 卡帕迪尔（Asif Kapadia）的热门纪录片《艾米》（2015）和亚历克斯·加兰（Alex Garland）的神秘机器人谜题片《机械姬》（2014）也斩获了奖项。

这三年迅猛的崛起为A24赢得了高端收购的声誉，使其开始制作同等水平的电影。《月光男孩》随之而来。公司正在寻找一位才华横溢的且不需要太高预算的新人写出令人兴奋的剧本；而詹金斯曾试图把他十分私密又在结构上雄心勃勃的项目带到其他制片公司却屡屡碰壁。

“我记得曾经看到一篇文章，把《月光男孩》描述为最明显的A24类型电影，”詹金斯说，“那只是一种修正主义的说法，因为我们曾经尝试与多个公司合作制作这部电影。没有什么是显然的。而A24是唯一家公司表态说：‘按照你的方式来制作这部电影，而且我们其实认为你需要比你要求得还要多的资源来做好它。请尽你的全力去做。’”

“如果这家公司继续制作独立电影并保护那些创造它们的表达，那我不介意它也卖马克杯。” ——王子逸

詹金斯的电影虽然很谦逊，但让A24走上了越来越主流的路线，这或许比它计划的要快。如今，它已经成为一个品牌，而非仅仅是一个制片厂：它精美的网站上设有一个在线商店，你可以在那里购买与其电影相关的各种服装和商品（《瞬息全宇宙》官方香肠手套耍酷又唬人，售价36美元），以及其播客的首页，其中有A24作品的相关创作者的亲口讲述。

这样的发展显示了其以年轻人为主的信徒们的忠诚度：在电影推特或社交媒体网站Letterboxd上，学生年龄的电影爱好者把A24发行的作品视为一种“形成性课程表”。

而从更有怀疑精神的电影爱好者那里，这样的品牌营销则会招致出卖的指责。但电影作者们并没有太在意。“你看看像《别告诉她》这样的电影，会不会觉得卖与这件艺术品相关的毛绒动物玩具有些过分？” 詹金斯说。

“也许从电影原教旨主义的角度来看，这是有悖作者论，有悖电影艺术，甚至有些铜臭味太重。但我认为，为了让公司保持强劲势头，给艺术开放一些商业机会也是一种策略。”

他举了《所有的土路都有盐的味道》作为受益于这种商业策略的电影。雷文就是靠这家公司做了她的第一部电影，完全没有妥协，美学、艺术方面都是如此。而如果卖[中世纪幻想史诗]《绿衣骑士》电影原声的黑胶唱片——顺便说一句这样真的很酷——如果这有助于她为电影获得资金，我认为这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

布兰登 · 费舍尔 A24出品电影《鲸》 图源：Moviestore/Rex/Shutterstock

但是A24正在成长。该公司正在为其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作品，亚历克斯·加兰的动作史诗《内战》做准备——这并不是一个像漫威那样的企业，但按其精细标准而言却是一部大片，这表明它有兴趣制作更多的主流艺术作品，同时仍然培育小而特别的作品。

它已经开始涉足电视制作，推出了轰动全球的青少年情节剧剧《亢奋》，并扩大了其国际影响力，与克莱尔 · 德尼（Claire Denis）、乔安娜 · 霍格（Joanna Hogg）和加斯帕 · 诺（Gaspar Noe）等非美国电影人合作，并在美国以外地区发行电影。

这样的举措将会吸引新的影迷，而一些人可能会反感这种扩张，他们可能会去接触更为晦涩的作品和实验性的品牌，而将A24视为他们的入口。我记得去年看到一个年轻的电影节参与者肩上有着这个电影公司的标志纹身——不是贴纸。也许在另外10年后，她仍然会自豪地展示这个标志。也或许到那时，A24的品牌已经变得更加大众而不再时尚。

王子逸乐于让A24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持电影的制作和传播，尤其在电影艺术陷入困境的时刻，“世界已经变了。我们的行业已经变了。谁来拯救电影？”她问道。

“我们必须吸引人们去电影院。我们也不想让商业大片成为唯一的选择。如果A24能够继续制作独立电影，并保护那些独立电影背后的表达，我不介意它也卖马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