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附近
十三邀有一期节目里,人类学家项飚提到一个观点,即如今的社会关系,有种“附近”逐渐消失的趋势。简单来说,即“对于自己周边世界,没有那种要浸淫进去,形成一个叙述的那种愿望或能力”。而这种“能力”的缺失,与另一种“超越”,形成了一组非常有意思的对照。
比如,如果你问年轻学生,父母的工作是干什么?你居住的这个小区,当时买这个房子的时候是怎么考虑的?这个小区在你的城市里面社会意义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周边的菜市场是什么关系?然后你的学校是怎么一个过程?
他们描述不清楚,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问题有点无聊、有点不重要。他们觉得更为重要的是“超越”这些,比如他们对要实现考好大学相关的世界排名、托福GRE怎么考这个系统很清楚。
这种“超越”不好吗?并不是。只是“超越”的意识原本应带来的,对于现实的“回观”不存在了。只有“超越”的结果是,回看自己身边的世界,变成了一个“要抛弃、要离开的东西”。再换个角度看,是个体认知层次的断裂。即“家里头”与“全世界”两头之外,以附近为代表的的其他层次的退场。
我深以为然。
小时候的我们,和大大小小的玩伴满村子乱跑,父母对村子里的家长里短也是了如指掌。那时候的村子,白天各自热火朝天,晚上便是聚集在一起毫无保留的闲聊,一天里全部的喜乐忧愁都在村口的大树下倾吐殆尽,每一天都是清空的一天。那时候似乎没有远方,所有人都活在当下,按时节播种收获,虽然辛苦,但十分充实。
如今,我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手机里,我们的附近被外卖app,买菜app,出行app,视频app,社交app所替代,我们的朋友家人、旅行目的地,我们关心的热搜,以及我们内心憧憬的生活,似乎都在千里之外。下班回家,我们不想说话不想跟家人闲聊日常,我们对邻居没有交往甚至认识的欲望,我们很久没有去逛附近的菜市场,我们从不去光顾那些修鞋的修车的换拉链的店,因为我们不想要了或不好用了便直接丢弃了;那个我们常去的超市,但是跟那个见了无数次的店长,永远也不会打招呼,因为,大概他也不认识我吧;孩子学校的老师班级的同学家长总也认不全,哪怕一起度过了小学六年再一起度过了初中三年……我们并肩作战的同事,下了班便很少再联系;那些占用了我们无数个晚餐时间的张三李四,和他们的交情也仅仅止于觥筹交错而已,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内心的迷茫与孤独,而他们也同样无法知道我们的。
因此,虽然忙碌,但我们还是时常觉得空虚,灵魂飘渺不定无以寄托,哪怕是年薪百万儿女双全也没有幸福感。附近消失得越彻底,周遭便会多冷漠,个体便会觉得越孤独。
伴随而来的,是我们变得越来越情绪化和极端化。在我们的记忆里,一年前的事情已经那么久远,然而同时我们却常常纠结并于当下的三分两秒。对迟到的外卖、快递、滴滴司机,我们的容忍度越来越低,我们要求最好分秒不差,否则就会焦躁不安,甚至愤怒、投诉。而面对一些出离愤怒的新闻,比如丰县被拐妇女,比如林生斌,还有那些让人大跌眼镜的明星,我们的愤怒、悲伤、声讨即刻溢出屏幕,但却也仅仅只是那些时刻而已,当它们不再占据热搜,我们也就会逐渐遗忘。
项飚的理论让我如梦初醒,似乎一切找到了源头。在撕裂冲突的舆论场与真假难辨的信息场,或许我们可以放下情绪,重新回到自己的附近,去全身心地投入现实,在烟火气中体察感悟,其并不一定通向最终答案或者终极意义,但却有助于更清醒、理性地看待问题,也有助于我们更加珍惜当下,内心富足。
